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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送鞋 文 / 端木長歌

    賈銘世就笑了起來,說:「你也太狂了吧,就沒有一本書值得你一讀?不過你這副花鳥魚蟲的對聯,要是沒有見過周作人寫的,你還真有兩手。」說著站起來,隔了窗簾看見對門石階上有紅衣女子一邊搖搖籃的嬰兒一邊讀書,說:「你不是說要送我畫嗎,拿出來吧。」

    趙小偉指了指牆上的一副山水。畫面近處一角是極具野韻的茅屋,竹籬環拱,柴扉輕掩。茅屋旁邊是竹林,只露出一隅,卻見新筍數竿,點染春意。又有老桑一枝,嫩葉數片,兩隻肥嘟嘟的蠶爬行其上。而遠處則山淡雲低,彷彿才下過一場春雨,透著清新的晴光。畫面雖滿,卻不嫌壅塞,反因遠近相襯,層次分明,色調明快,使場景開闊舒展,氣象不凡。

    賈銘世忙說:「畫得好畫得好。」

    窗簾外的紅衣女換了個姿勢坐了,臉面正對了這邊,但沒有抬頭,還在讀書,便顯出睫毛黑長,鼻樑直溜。

    賈銘世順嘴說句:「這姑娘蠻俊美的。」

    趙小偉問:「說誰?」探頭看了,說:「是對門人家的保姆,陽縣來的。陽縣那鬼地方,什麼都不長,就長女人!」

    賈銘世說:「我一直想請個保姆,總沒合適的、勞務市場介紹的不放心。這姑娘怎麼樣?能不能讓她在他們村也給我找一個。」

    趙小偉說:「這姑娘口齒流利,行為大方,若給你家當保姆;保準會應酬客人的。但院子裡人背他說,主人不在,她就給嬰兒吃安眠藥片,孩子一睡就一上午。這話我不信,多是鄰里的小保姆看著她秀氣漂亮,跟的主兒家又富裕,是嫉妒罷了。」

    賈銘世說:「那就真胡說了,做姑娘的會有這種人?」兩人重新坐下,這時節有人敲門,趙小偉問:「誰?」門外並未回答。

    趙小偉走近門口問:「誰呀?」回答:「是我。」趙小偉拉開門就叫道:「是黃廠長?!你怎麼現在才來,賈處長已經在這裡等你了半天,一塊去吃飯的,我們的肚子早都餓得咕咕響了!」

    賈銘世看時,此人又粗又矮,一臉黑黃胖肉,卻穿一件雪白襯衣,繫著領帶,手裡拎了一個大包。站起遂與之握手。

    黃廠長握了手久不放下,說:「處長大名如雷貫耳,今天總算見到了!我來時說去見處長呀,我那老婆還笑我說夢話。這手我就不洗了,回去和她握握,叫她也榮耀榮耀!」

    賈銘世說:「噢,那我這手成了mao主席的手了?!」三人都呵呵大笑。黃廠長說:「處長真會說笑話,真是人越大越平易!」賈銘世說:「我算什麼大!你才是財大氣粗!」

    黃廠長還在握著賈銘世的手,握得汗漬漬的,說:「賈處長,話可不能這樣說,我看過您的一些報道,咱都是鄉下窮苦人出身,過去錢把我害苦了,現在錢是多了,但錢多頂得住當官的?我可能比您年長,說一句不客氣的話,以後有什麼手頭緊張,給哥說一聲,有我的就有您的。咱那鞋廠生意正好,您幾時能賞臉兒去看看,我們隨時恭候哩!」

    趙小偉說:「事情我對賈處長說了,咱也不必繞圈子,都是忙人,賈處長從來不接受私人邀請的,這回破了大例。你安排個時間,哪ri去廠裡先看看。」

    黃廠長這才鬆開了手,給賈銘世鞠了一躬,不迭聲他說:「多謝了,多謝了!」賈銘世說:「那幾時去呢?」黃廠長說:「今下午怎樣?」賈銘世說:「那不行的,大後天下午吧!」

    黃廠長說:「行,大後天我來接你好了。小偉,賈處長這麼看得起我,我太高興了,咱們出去吃飯吧,你說上那個飯莊?」趙小偉說:「去吃火鍋。」黃廠長說:「好!」說著從包裡拿出兩雙鞋子,說是真皮的,要送給處長及夫人。

    賈銘世不好意思,說:「女的碼數小了,小偉你女朋友合腳不?」

    趙小偉拒不要,說他沒有女朋友。黃廠長就說了:「處長你不要讓了,夫人的穿不了你就拿去送人了。」

    三人吃飯來到街上,賈銘世說起那院中那紅衣女子,說她壓根不像是鄉里來人。

    趙小偉說:「誰能想到她出落得這般快的。初來時,穿一身粗布衣裳,見人就低了眉眼,不肯說話。有一天,那家人上了班,她開了櫃子,把女主人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了在大立鏡前照,正好被隔壁的人看見,說了句『你像陳沖』,她說是嗎?卻嗚嗚地哭。誰也不曉得她為什麼哭!頭一個月發了保姆費,主人說,你給你爹寄些吧,農村的日子辛苦,她沒有,全買了衣服。人是衣裳馬是鞍,她一下子光彩了,滿院子的人都說像陳沖,自此一天比一天活泛,整個兒性格都變了。」

    賈銘世又說起他們家要找保姆,趙小偉拍著胸口保證說:「你家的保姆包在我身上。」

    走過一條小巷,賈銘世看見近街角院子枝枝杈杈繁密了一棵柿樹,一片泛黃的葉於被風忽地吹來,不偏不倚貼在他的右眼窩上,便突然說:「小偉,從這條巷拐過去是不是寶通寺?」

    趙小偉說:「是的。」賈銘世說:「我新識了一個朋友就在那附近,何不喊了也一塊去吃熱鬧!」

    趙小偉說:「你是說慧明師父吧?」賈銘世說:「人家是佛門人?」趙小偉說:「得罪了,既然是你的朋友,叫來我也認識認識。」

    賈銘世說:「我速去速來。」發動了吉普,開過去了。

    車一在門前響,低矮的院牆上就冒出一個油光水亮的頭來,喊:「賈處長!」

    賈銘世看時,正是唐棠,吟吟對他笑哩。牆頭上罩滿了爬壁籐,賈銘世尋思這女人怎麼這樣巧地就發現了他,油頭粉臉卻在一片綠中不見了,遂聽牆內一連三聲:「你稍等一下,我來開院門!」

    原來婦人正上廁所,蹲在那裡看牆根被水浸蝕斑駁的痕跡,看出裡邊許許多多人的形狀來,不知怎麼就想起賈銘世,兀自將臉也羞紅了。偏這時聽見汽車聲,慌亂中站起來一看,恰恰就是賈銘世,急拉起了溜脫在腳脖處的米黃色褲裙,顫和和跑出來。

    賈銘世從門縫往裡瞧,婦人一邊跑一邊系褲帶,卻並沒有跑來開院門,倒進堂屋,正看著了豐滿的微微後翹的臀部的扭動,心裡就地嗖一陣麻酥。

    唐棠在屋裡當鏡又整了整頭髮,用一塊海綿蘸了胭脂敷在顴骨處,塗了唇膏,跑出來把門打開,便長久地倚地門扇上給客人慈眉善眼了。

    賈銘世看著那一對眼睛,看出了裡邊有小小的人兒,明白那小人兒是自己,立即說:「周平呢,周平不在家?」婦人說:「他說今日要去工地,一早就走了的。賈處長你進來呀,這麼大ri頭的也不戴了帽子!」

    賈銘世一時有些迷糊,弄不清周平不在對於自己是一種失望還是一種希望,便走進來。

    落了座,婦人沏茶取煙,把風扇打開了,說:「賈處長,你這麼大的官,別人想見也見不上的,還來看我。」

    賈銘世問:「你也想見我?」

    婦人想起方纔的事情,不由得笑出聲來,但立即,她提了提脖前墜下的圓領衫兒,因為在笑時圓領衫兒擁過來,已經露出很大很白一塊胸口了。偏這一提,倒使賈銘世心裡咯登一下,以後眼光一到那裡就滑過去了。

    婦人說:「賈處長,你在政府機關上班,一定挺累吧?」賈銘世說:「這怎麼說呢?具體事情是下面人做的。」婦人說:「那也累。我對周平說了,賈處長日理萬機的,有這樣一個丈夫,他的妻子真幸福。」

    賈銘世說:「她說她下一輩如果還轉世,再也不給做官的當老婆!」

    婦人似乎甚是吃驚,悶了一時,低了眉眼說:「那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她哪裡嘗過給粗俗男人作妻子的苦處!」竟噗嗒掉下一顆淚來。

    賈銘世立即想到她的身世。他沒有見過她的那個丈夫的,但他現在能想像出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了。於是安慰道:「你是有福的,就你這長相,也不是薄命人。過去的事過去了,現在不是很好嗎?」

    婦人說:「這算什麼日子?牡丹雖好,可哪裡是我長居的地方?賈處長你還會看相,就再給我看看。」說著將一隻白生生的小手伸過來,放在賈銘世的膝蓋上了。

    賈銘世握過手來,心裡是異樣的感覺,胡亂說過一氣,就講相書上關於女人貴賤的特徵,如何額平圓者貴凹凸者賤,鼻聳直者貴陷者賤,發光潤者貴枯澀者賤,腳跗高者貴扁薄者賤。婦人聽了,一一對照,洋洋自得起來。只是不明白腳怎麼個算是附高,賈銘世動手去按她的腳踝下的方位,手要按到了,卻停住,空裡指了一下,婦人卻脫了鞋,將腳竟能扳上來,幾乎要挨著那臉了。

    賈銘世驚訝她腿功這麼柔韌,看那腳時,見小巧玲瓏,附高得幾乎和小腿沒有過渡,腳心便十分空虛,能放下一枚杏子,而嫩得如一節一節筍尖的趾頭,大腳趾老長,後邊依次短下來,小腳趾還一張一合地動。

    賈銘世從未見過這麼美的腳,差不多要長嘯了!看著婦人重新穿好襪子和鞋,問:「你穿多大的鞋?」婦人說:「三十五號碼的。我這麼大的個。腳太小,有些失比例了。」賈銘世一個閃笑,站起來說:「這就活該是你的鞋了!」出門從車裡取剛才黃廠長送的那雙女式皮鞋給婦人。

    婦人說:「這麼漂亮!多少錢?」賈銘世說:「你要付錢嗎?算了,送了你了!」婦人看著賈銘世,賈銘世說:「穿上吧!」婦人卻沒有再說謝話,穿了新鞋,一雙舊鞋嗖地一聲丟在床下去了。

    賈銘世返回的時候,情緒非常地好。趙小偉和黃廠長見他這麼久才來,又沒叫來那個朋友,倒有些掃興,叫嚷肚子餓扁了,問賈銘世不覺得饑嗎?賈銘世說他只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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