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43昔日的姐妹（二） 文 / 菁之華
黛玉扶著探春起來，笑道：「禮是行給外人看的，咱們姐妹之間，甭來這些個虛禮。」
「那怎麼成，禮不可廢，探春若真那麼做了，會給皇貴妃添麻煩的。」
黛玉攜著探春的手一同坐下，心中略微有些苦澀，身份這個東西就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那會兒見了北靜太妃還要大禮參拜，昨天在太后宮中，角色互換，幾位年過半百的太妃級別的老人給她行禮，她想伸手去扶，卻被太后以眼神制止，只得受了這一拜。
黛玉說道：「本來想昨兒晚上有時間，咱們兩個說說話的，偏偏太后留下南安，西寧，北靜太妃一同用晚膳，北靜南安王妃也在一邊服侍著，我也不好獨自離開。」
「皇貴妃不必內疚，這會兒再見也不遲，我昨天見關雎宮中人來人往的，還想著皇貴妃一准累壞了呢。」
探春一口一個皇貴妃的叫著，讓黛玉更覺得彼此之間生疏了許多，人還是那個人，只是身份上有了改變，一句皇貴妃叫出了口，就很難回到曾經的姐妹情上了。
「沒外人，三妹妹還是叫我林姐姐吧，自打入宮，再沒人這樣叫過我了，我幾次想將雲妹妹接進宮來，耐何聽說她夫婿病的不好，連太醫都沒法子，也不好接她進來，她去過賈家嗎？」
探春雖然還是滿面笑容的，心中卻泛起漣漪，林姐姐恐怕從來也沒動過想接她進宮玩幾日的心思吧，雖然都是一起長大的姐妹，林姐姐與湘雲還時常拌嘴吵鬧，感情上卻更勝一籌。
探春笑道：「我也沒見著她，老太太倒是打發人三天兩頭的探望，聽說這幾日越發的不好了，雲兒瘦的不成樣子，一見人去就哭。」
「唉，真是可惜了。」黛玉心裡明白，湘雲當日對這個夫婿是非常滿意的，她也曾經喜歡過寶玉，若不是這衛公子有過人之處，湘雲如何會移情別戀呢。
「咱們姐妹，如今只有林姐姐過的最好，雲兒成了這個樣子，二姐姐別說見面了，連生死都不知道，四妹妹跟出家也沒什麼分別，除夕之夜，不過露了一面，就回到櫳翠庵去了，哦，對了，還有寶姐姐，現在成了地道的當家人，忙的連坐下來說話的功夫都沒有，若說府裡還有個閒人，那就是寶哥哥了，每天讀書，也不知是真看進去了，還是裝裝樣子。」探春邊說，邊注意觀察著黛玉的反應，兩個人之間幾年的感情，不會僅僅因為分離就消失的，黛玉她拿不準，但寶哥哥的心中一直惦記著黛玉，她卻是知道的。
寶哥哥的書桌上一直擺著一本詩集，那裡全是林姐姐做的詩，這詩集誰都不能動，連寶姐姐都不能。
黛玉有些惆悵，她的遲疑讓探春看出了其中的奧妙，林姐姐並沒忘記寶哥哥，探春看了看四周，冰湖雪雁等人都遠遠的站著，不敢打擾姐妹倆說話，探春低聲說道：「林姐姐需要我給寶哥哥帶什麼話嗎？我如今住在太太的院子裡，見面說話是極容易的。」
黛玉啞然失笑，她已經是有丈夫的人，就算曾經與寶玉感情極深，也是過眼雲煙，如今他已娶，她也嫁，彼此之間越離越遠，黛玉搖了搖頭，問道：「怎麼不住園子？」
探春有些失望，林姐姐的反應與老太太的猜測相距甚遠，又道：「自打姐姐進了宮，左右園子裡也沒幾個人，太太又怕寶哥哥觸景生情，便將我們姐妹一同挪了出來，林姐姐不在，雲兒又不得來，真是寂寞的很。」
「是啊，我也一直懷念當初咱們起詩社的日子，自打進了宮，就再沒那個詩心了，我連一首詩也沒有做成過，心境變了，想像從前一樣，做首纏綿淒婉的詩都不能了，晉封皇貴妃之後，別說做詩了，就連安靜看書的時間都沒有，有那個功夫，還不如躺著睡會兒覺呢，怪不得……」怪不得當初老太太曾說過，在家做女兒是女人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
「……怪不得鳳姐姐當初，忙的連坐下吃杯酒，都忙忙碌碌的坐不穩呢。」
「可不是，我瞧寶姐姐也是這樣，好容易有機會坐著說會兒話，不是這個來回事，就是那個來請示，一刻也不得閒。」
探春一個勁的提起寶釵寶玉，眼睛也望著黛玉，半分不敢鬆懈，看黛玉眼神閃爍，便知她輕易不會被打動，果然，黛玉已經轉開了話題，說道：「這也是你將來要走的路，學學當家理財之道，對未來的生活有好處，免得到時不知所措，手忙腳亂的，讓人看笑話。」
探春挽起了黛玉的胳膊，笑道：「看來林姐姐做的不錯，必定如魚得水的，當日在園子裡，我就瞧著你必定是個好管家。」
黛玉手指輕點探春的額頭，也笑道：「真做起事來，你一准比我還強些，聽說二舅母認你做親女兒，原來我也是不在意的，在宮裡這些日子，看的多了，也明白一些，大家庭裡，嫡女庶女婆家的地位都是有區別的，看來你做的不錯，連舅母都感動了。」
「太太待我確實沒說的，怕我受屈，從小就把我從姨娘身邊抱走養在自已膝下，後來老太太又怕我和二姐姐受委屈，接了過去親自教養，前兒個又蒙太太不棄，認做嫡女，真是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這番話說的探春心裡有些難受，如果太太是真心想收她做女兒，該有多好。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不管是哪位長輩都會看在眼裡。」
「環兒出生之後，老太太本想接到身邊一併撫養，還是太太給求了情，說我已經不在親娘身邊，怎麼也要留一個給姨娘做安慰，否則姨娘也太可憐了，基於這點，我更加感激太太，太太每日念佛，果然是最慈悲的。」
雪雁冰湖等人雖然站的遠，但屋子裡靜的很，兩姐妹的話音，偶爾也能傳的過來，雪雁又刻意向裡邊走了兩步，正好聽探春在讚揚王夫人，氣的嘴一撇，可真是慈眉善目的二太太，若是三姑娘知道她心目當中完美的二太太曾經做過的事之後，不知會做何感想。
黛玉已經不是過去的黛玉，跟在太后身邊，雖然忙碌勞累，卻學了很多知識，看探春滿眼感激，心中暗歎，問道：「環兒還是原來的樣子嗎？」
探春明白，林姐姐是不好說出賈環的本性，便道：「天生的舉止粗糙，又詭計多端的，實在讓人愛不起來，不過聽父親說，環兒最近書讀的不錯。」
黛玉悠悠的說了句：「若是環兒也能在老太太身邊長大，現在的他該有一番不同才對。」
「那姨娘就更單了，太太恩典，姨娘才能與環兒生活在一起。」
黛玉轉過頭來，仔仔細細的望著探春，這個大觀園中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孩，想問題果真如此簡單嗎？想到這裡，黛玉又笑了，在她沒有經歷過這些事情之前，她也不會在意這些的。
「林姐姐，你笑什麼？」探春有些慌，黛玉的笑含著深意吧。
黛玉站了起來，朝著桌上的那盆水仙花走去，伸手撫著水仙的葉子，又低頭嗅了下香氣，回頭說道：「太太果真好意嗎？三妹妹，你從來都沒想過這其中的原因吧。」
探春愣住了，也站了起來，說道：「不是好意？林姐姐，我不明白。」
「榮國府的爵位襲到舅舅這一代已經是最末了，若有幸再襲一爵，那麼環兒理所當然也有了機會，環兒是賈家的正經主子，為什麼卻始終沒有受到主子的待遇呢，三妹妹，咱們在園子裡生活的這些年，從來沒想過這點吧。」
探春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確實沒想過的，自從搬到了老太太身邊之後，知道了嫡庶之間的分別，面對著大家族嚴厲的規矩，嫡庶之間的親疏遠近，以及奴才們的趨炎附勢，探春明白，她必須親近王夫人與鳳姐，離姨娘越遠，才越可能會有出路，而賈環，她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處境。
「環兒只是孩子天性，按你所說，實際上他也是非常聰明的，否則也不會被舅舅所誇獎，可是我們眼中的環兒是什麼樣子呢，如果他也能像你一樣幸運的被老太太親自教養，那今天的環兒……」
黛玉停住不說，等著探春自已明白，只見探春臉色蒼白，人也有些恍恍惚惚的，退了兩步坐到了炕上，端著茶杯的手都有些顫抖，過了片刻，才說道：「太太是故意的，因為怕環兒在老太太身邊長大，將來會有機會超過寶玉，所以將環兒留在了姨娘身邊，看似為了姨娘著想，實際上，太太一直壓制著不讓環兒有機會靠近老太太。」
黛玉抿嘴一樂，也端起了茶杯，三妹妹終於想明白了，榮國府除夕之日王夫人認女的那出鬧劇，黛玉已經知道了，若再不點醒她，只怕探春還會蒙在鼓裡，這些年中，王夫人從來沒動過這個念頭，突然無聲無息的認女，必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鳳姐姐也幫著太太壓制姨娘，處處貶低環兒，使得老太太只要一聽環兒的名字就頭疼，連見都不想見他一面。」探春的眼睛裡漲滿了淚珠，在太太眼裡，她與環兒終究並無區別，一樣是一顆棋子，太太連使壞都打著慈悲的旗號，自已何其悲也。
「哦，對了，你說有要事稟告，是什麼事？」
探春回過神來，擦去眼淚，貼近黛玉，這才將來意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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