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四章母子 文 / 雕欄玉砌
「哇……哇……哇……」
破敗的寺廟當中,發出一陣陣嬰兒的啼哭聲,這聲音淒厲,顯是這孩子造了極大的罪,這破廟地裡位置偏僻,不由得讓人揣測,是否是哪位狠心的父母將這孩子拋棄?
厚密的蛛網,層層疊疊的掛在破廟無法遮風的屋頂上,那屋頂上的茅草早就叫風掀的不剩多少,四面的泥牆也是半殘,虧得當日修築這寺廟時的柱子用料還算結實才能勉強支持,不過時至今日無人料理,卻也離倒塌不遠了【恨嫁54章節】。
供奉的神佛早已看不清本來的面目,破破爛爛的供桌上積著厚厚的灰塵,除此以外,只剩下一隻缺了口的香爐,便再無他物,顯是在人去樓空之後,又經歷了不知幾許變故。
便是在這樣一座破廟當中,還擠著不少的人,這是從尉氏返鄉的隊伍,一個冬日的無法飽腹到底讓許多人失了元氣,如此堪堪走出不過百餘里,見到無法趕在開春播種之前回鄉,指望田間地頭的收成已是不可能,而此地也算富裕,便裹足不前了。
嬰啼聲便是從這堆穿著破爛的人群之中發出的,此刻這孩子已是哭的渾身通紅,週遭的人雖隱隱露出不忍之色,卻又很快壓下了,這年頭,誰都不容易,他們身上的糧食節約著吃,也不過勉強能支撐半月,餘下的時間只憑著一身的力氣去尋些野草,哪裡有餘力來心疼這方出生嬌嫩的嬰兒?
抱著這嬰兒的女子不是芸娘還能是哪個?
此刻她面容灰敗,哪裡還有當日在韓家眉目如畫的樣子,渾身上下也因為這些日子的奔波勞累而髒兮兮的,瞧起來與身邊這些災民倒也沒什麼區別,倒是襯的懷裡的那打理的乾乾淨淨的孩子越發的精神了。
混在災民中出了城。原本是候著韓過來接,哪裡想到會在半途上動了胎氣,她走得倒是早,卻是落到了最後,還虧得了遇上好心人,她才能平安的生下這孩子。否則少不得落得個一屍兩命的下場!
此刻。她滿臉的焦急不住的望向門口,那門外卻是依舊空空蕩蕩的,只覺得懷中的孩子哭的在撕扯她的心肺,今日她也數不清自己往外望了多少次了。卻是始終瞧不見盼望的那人到來,孩子餓醒了又被哄睡著,哄睡著又再被餓醒。如此反覆,一開始還能拿些水來糊弄過去,這會兒如何哄這孩子都不依了。
芸娘看著懷裡的孩子。眼眶便不由得滴落淚水,她生這孩子的時候只在荒郊野外,受了涼不說,也沒下奶的東西,這孩子生下來便沒喝過半口奶水,韓過追來的時候還能勉強弄些小米粥羊奶來給孩子吃,原本以為還能在小莊子裡養著。哪裡知道韓過有一天回來,便突然要她收拾了東西趕緊離開。
後來卻是越發的艱難了。韓過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騎的馬賣掉了,換了破破爛爛的衣裳,又趕上了這群災民一道趕路,這方向竟然不是往秦州去的!
芸娘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卻是因為韓過每日疲憊的模樣,她沒辦法問出口,只是日日擔驚受怕,當日沒這孩子,她便是火裡去水裡來也不成問題,可如今瞧著自己這點兒骨血,卻是如何也做不得那個率性的模樣了,她和韓過若是死了,這孩子也不知會落到什下場呢【恨嫁第五十四章母子章節】!
用力的抱緊懷裡的孩子,廟裡的人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一個個面目不善的望過來,也不知到底哪個會先耐不住跳將出來。
芸娘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又看了看廟門,卻依舊是空空蕩蕩的,她心裡十分的沒底,韓過帶著她如此隱秘行蹤,如今卻是不得不出去替孩子尋吃的,今兒個出去已是有大半日了,天色快要黑了,卻是依舊不見回來……
「吵死了!」一個乾瘦的眼中冒綠光的男子突然惡狠狠的道,「我瞧著你這孩子天天哭,天天餓肚子,左右是養不活的了,倒是不如拿出來煮了,給大家分杯肉湯!」
芸娘聞聲嚇了一跳,用力的抱緊孩子,謹慎的看了一眼四周,易子而食的事兒她不僅聽說過,更是見過,別瞧著這群人個個孱弱不堪,若是要有些肉湯,足以叫他們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
若是韓過在還好,韓過人長得高大,又是在這群人之中難得的營養跟得上,一瞧過去便沒幾個人樂意惹的,可如今韓過不在,芸娘很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表現出些許的弱勢說不准這些人真要幹出些什麼事兒來。
她卻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性子,不過是在韓家人面前表現的有禮罷了,否則當日韓過也不會是從死人堆裡將她救出來,手腕一翻,便摸出一把匕首,亮出那鋒利的刀芒,冷冷的衝著那男子笑道,
「那碗湯裡必有你身上的骨肉,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試試!」
那男子見狀微微縮了縮脖子,唾了一口,罵了幾句不堪入耳的,芸娘倒也不在意。
嚇退了那男子,芸娘環顧了一圈,果然看見眾人的眼光皆有些閃爍,顯然耐性有限,若非她是孩子的母親,誰有那麼好的脾氣容忍整日的嬰兒啼哭?
若是將這群人的耐性耗盡,她和懷裡這孩子的下場便可想而知!
這群人中的女人不多,芸娘即便面色灰敗不見當日的姿色,好歹還是個年輕女人,若不是有韓過在,芸娘自身也嗆人,怕是早就不知下場了,這群整日裡在鬼門關徘徊的人心頭可沒多少善惡的念頭,唯一記得的只是如何活下去。
見狀,芸娘再也不敢在這廟中呆下去,只站起身來,繞過眾人往外走,手中的匕首卻是握的死死的,戒備的看著身邊的人,但凡有人有什麼異動,必要一刀狠狠的紮下去!
好容易才離開了人群,來到破廟前面,外面的冷風只吹的她一個激靈,頭有些昏沉沉的,瞧著這漫山遍野的翠綠,卻是不見韓過的人影。
開春了,野獸熬過了一個寒冬,正是餓的雙眼發綠的時候,為了躲避不知名的敵人,韓過早就不再進村子,只是這時節能吃的也不多,除了野菜,便只有河中的魚了。
算了算即便韓過回來要將東西做出來依舊要花不少時間,芸娘尋了牆下微微能遮風的地方,抱著哭泣不止的孩子坐了下來,伸出了左手。
只見左手上密密麻麻的竟然有數十道疤痕,只叫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背脊發麻,看見這傷口,芸娘歎息了一聲,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眼中閃過慈愛的光彩,猶如呢喃的道,
「別怨娘餓著你,我若死了,誰還能照顧你呢?你爹是個糊塗的,將你交給他,他怕也沒那麼好的性子,我若不留把力氣,怕是你真會變成了旁人鼎中的肉湯,倒是不如早叫你死了,有娘看著也能落個全屍!」
說到這裡,頓了頓,眼中閃過一抹憤恨的光芒,「若不是你那狠心的姑姑……」只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歎息了一聲又道,「其實也怨不得她,罷了,我總能想到法子叫你好好的活下去!咱們娘倆一塊兒好好的活下去!」
說罷,右手一翻,便在傷痕纍纍的左手指尖劃出一道傷口,眉頭也不皺一下的將手指伸到孩子口中。
手指一入口,那孩子立即止住了哭泣,用力的吮吸了起來,顯是餓的急了,貪婪的一口一口的往下吞,芸娘見狀嘴角露出了一抹滿足的微笑,思緒卻是有些迷離,不由得,漸漸的閉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那孩子吃飽之後,也不哭鬧,只是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裡觀察著,好奇的打量著這個世界。
韓過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個情形,廟中沒有尋到芸娘,他便知道必是孩子哭鬧的讓人受不了,芸娘才會出來,果然,在這寺廟後方瞧見了母子兩人。
一個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裡觀察著這個世界,另一個,卻是臉色發白的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左手軟軟的垂在地上,那上面,新舊不一的傷口斑駁,看見這樣的情形,韓過不由得心神一震,低叫道,
「芸娘!」
他哪裡知道一個初生的孩子一天要吃多少頓?也不過是這些日子以來才勉強有些認識罷了,白日裡出去覓食,夜裡倒也沒警覺,如今看著那傷痕纍纍的手和孩子嘴角那一抹嫣紅的血跡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不在的時候,芸娘竟然是用這樣的方式在養育著孩子,可笑他還以為是帶孩子太累了,所以芸娘臉上才會一日蒼白過一日。
他知道六娘說的沒錯,他就像個掃把星,可他已經改過了,這件事前前後後他思慮甚久,最終覺得沒有問題才會執行,卻是不知,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一樣,枉他當日以為自己算無遺策,如今才發現自己的力量終究有限,命運只在這最關鍵的一刻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因為芸娘的生產,讓他錯過了操作此事的最佳時機,如今唯有眼睜睜的看著事態發展,自己卻只能東躲西藏,連自己的孩子的一口奶,都供養不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