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五 大姨和大姑媽之間的戰爭 文 / 十四娘
鬧哄哄了一上午,未到午時,忠國侯夫人便乏了,由丫鬟扶了下去。榮瑾也跟著回房睡了一覺。響午時分,宮中來了人。二房沈氏和三房孟氏前往迎接,吩咐人好生伺候的。
桂嬅園內,一名年約四十,身量高挑修長的婦人疾步而行。身後跟著三個丫鬟,一個嬤嬤。她眉宇多有陰戾,行走間帶起百褶裙裾,宛若浪花紛飛。身後的幾個丫鬟皆是噤若寒蟬。
孟嬤嬤心中暗自捏一把冷汗。薛府本是由長房當家做主,二房三房都服服帖帖的。一來是長房乃是嘉慶公主,身份尊貴,而來薛家注重禮教長者為尊。現在,嘉慶公主去了。家中管事的位子空了出來。二房三房都有心於這個位子。於是更加爭執不斷。原本著今日孟府來人能幫三奶奶撐腰。沒想著宮中皇后派了人來慰問,立刻便將三奶奶的氣勢比下去了。三奶奶如何能不惱火!阿彌陀佛,她今日恐怕是少不得一頓訓斥了。
房中紅葉正在做白花,見孟氏氣沖沖的進了屋子,趕忙倒了茶。孟氏拿過杯子,剛一碰唇邊,便怒得摔了茶,道:「怎麼這麼冷?紅葉,你個騷蹄子是想故意想讓我得病不是!」
紅葉連忙跪下,惶恐道:「奴婢不敢。」
「別以為你的小心思我不知道。平日裡塗脂抹粉總在正兒面前轉悠。前幾日,還老得正兒到我跟前來要你。你個小賤人,別的沒學會,狐媚子的功夫倒是學了個一流。怪不得是那閣子裡賣出來的。」孟氏越說越氣,心中又想起自家兒子比起二房的兒子總遜色一籌,生生將錯處全歸在眼前這個低著頭顫顫驚驚的丫鬟身上。
紅葉被這般一說,眼中蓄淚,暗咬著銀牙。她家中窮苦,父親好賭,欠下巨債,賭場人牙子見她姿容清秀,便哄她那賭徒父親將她給買入妓院。她才十一歲,未得年紀接客,鴇母讓她先做了丫鬟。後來,遇上三爺將她贖出來,本來是打算送到撫遠將軍府。後來,因將軍府大喜作罷。她這才留下來做了三房丫鬟。原本,家中丫鬟只要不簽賣身契,便是外生子。到了年紀就可以放出去配人。可她被賣入妓院,簽了賣身契,這一世都是奴籍。就算是嫁人都只能當個賤妾,任人買賣。這便是她心中的一顆刺。如今讓孟氏在提起,她更是羞憤欲絕。
孟媽媽見紅葉臉色不對,連連幫勸道:「奶奶何必和這個小蹄子置氣。奴婢見老夫人對奶奶您還是多加照顧,連外面的幾個莊子大半都是由您管理的。奴婢想,奶奶未必失勢。」
孟氏一聽,臉色緩和不少,道:「那是自然。忠國侯府怎麼說也和孟家是三代世交。嘉慶公主真論起輩分來還得叫我一聲小姑。那沈氏說到底不過是個偏房帶過來養的。再說了老太太最看重出身,哪裡能讓那庶女掌權。」
孟媽媽見孟氏轉怒為喜,便附和道:「奶奶說的是。今次還有孟二少奶奶一同來。老奴瞧著挺是乖巧。」
孟氏想起榮瑾那不諂不媚,略帶疏離的眼神,不由冷笑道:「不過也是個沈家的種。和二房是一個門路的,有什麼好說的。瞧見了就心煩。呆頭呆腦的。她娘也是個不受寵的,要不然怎麼會被嫁到了江南做平妻。」
孟媽媽聽了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子,真是說多錯多。陪一副笑道:「奶奶說得是。」
孟氏又是一陣罵罵咧咧。房裡好一會不得安靜。在外灑掃的顧婆子聽了,忍不住碎嘴道:「這大冬日裡還這麼大火氣。怪不得生得兒子也是這般火燥。」說著,便對著尚且年幼的巧兒指道:「你瞧瞧,不過是隔了一堵牆。對頭那處哪裡想我們三房日日吵鬧。二爺雖然不好官場,但至少夫妻和睦。哪像這邊,三天兩頭的就嚷嚷著要休妻。」
巧兒是今年新進的丫頭,分配進了三房,正在顧婆子手下做個灑掃丫鬟。新進來的丫鬟如同初生羊犢子,眼裡裡還沒有大院裡的風霜。聽到這裡,也不由的順著顧婆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得霜白的牆壁下放滿了密密麻麻的盆景。烏瓦疊疊,映得牆越發雪白。兩扇紅木窗子。老遠似乎就能聽見裡面的嬉笑聲。
巧兒一時失了神,心彷彿都飛到了那溫暖的大屋子裡去了。
顧婆子瞧見她脖子探得老長,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便諷道:「再瞧,你也不過是個低等丫鬟。那件屋子哪裡是你這樣的人能進得去的。做人最要緊的是知命。」
不料到不遠處,卻傳來一個聲音道:「我倒是覺得人定勝天。媽媽,你認為如何?」
巧兒先前黯然的眼神霎時又明亮起來,轉而往向來人。雲髻斜梳,白花側貼,美目含秋,小巧的臉,精緻的眉,乍一見巧兒還以為自己遇見了九天仙女娘娘。更不得見的是她那身上優雅從容的氣勢,雖不著珠飾卻讓顧婆子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榮瑾本是想來問安的,論輩分三奶奶是她的姑婆,做晚輩的若是不來,恐她心疑她有異心。出門之時,慶姥姥特意指點,孟氏最喜爭強好勝,若是先給二房去問好,三房必回為難與她。而且,二房是娘家那處的人,她已是出嫁,自然從夫,繞過輩分先建三奶奶也未嘗不可。
紫鳶捧著禮盒,見那婆子愣愣的盯著自家主子看,劈頭蓋臉道:「呸,個不長眼睛的。到是長了狗膽了,我家奶奶也是你能隨便瞧得的。還不快行禮。」
顧婆子這才慌張行禮,告罪道:「老奴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竟不記得主子。實在該罰。」
巧兒早是三魂去了七竅,戰戰兢兢道:「奴婢知罪,請奶奶饒恕。」
榮瑾揮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們是姑奶奶房裡的人,有什麼打緊的。倒是我的婢子不懂事,竟讓你們受驚了。」說罷,回頭衝著紫鳶瞪了一眼。
紫鳶立刻奄了臉。顧婆子小心道:「敢問這位哥兒什麼府上的?好讓老身有個稟報。」
紫鳶冷一張臉道:「勞煩媽媽稟報相府來人求見。」
顧媽媽得令,一溜煙就跑了。只剩下巧兒為紫鳶和榮瑾引路。一路上紫鳶還是板著一張臉對著巧兒。榮瑾拍了拍紫鳶的手道:「別嚇壞了姑奶奶房裡的姑娘。你這一張臭臉,就是再好的禮也成了晦氣了。你若是不想跟著來,便回去,省得惹事情。」
紫鳶一聽,霎時慌了神,連忙道:「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您千萬別趕我走。」
榮瑾見她如此,便戳了一下她的額角道:「你這個脾氣何時才能改一改呢!」她雖然不是真正的榮瑾,但是在來的三個月裡,眼前的這個丫頭幫了她不少的忙。先是陪著她瞞天過海,接著又得為她處處籌謀。若說榮瑾從前是什麼人都信,孤身一人前行。那如今,她也算是攜著紫鳶兩人一同在這孟府大院裡摸索打拼了。方纔那些不過是嚇唬嚇唬她的氣話,紫鳶脾氣扭,若是順著她,只能惡化。少不得教訓。
巧兒見這主僕兩人,全無尊卑,親暱若姐妹,不由心生羨慕。
榮瑾掃過她心生羨慕的眼睛,不由瞭然,只是淡淡道:「快些帶路吧,姑娘。」
巧兒連忙低頭,快步往裡走。
紫鳶餘光一瞥,瞧見巧兒的寬大的白袍不經意間被風吹起露出一角,心中頓生疑竇。榮瑾見紫鳶正在思量什麼,便喚道:「紫鳶,還不快跟上。」
紫鳶連忙道:「是,奶奶。這就來。」說罷,便匆匆前去。
送完禮,又是一番客套,回房的時候已是入夜時分,榮瑾草草吃了一頓素,便打算歇下了。正巧,慶姥姥那處來了人請。榮瑾強打著精神,將解下一半的發又重新盤上,換了一身平日裡的淺紫色的對襟襦裙,穿上青緞掐花小襖,圍了披風,這才出門。
饒是這般,一路行至慶姥姥住的院子,也已經是手腳冰涼。紫鳶好不心疼道:「奶奶何苦去呢?派人打發了,說睡下了便成了。出來不是遭罪麼?」
榮瑾搖頭道:「你只知眼前,卻不知往後。老太太不知為何這三月來對我不聞不問,連半句話都不曾和我說。出門之時,寧願帶長房也不願帶上。我雖不知其用意,可是,家中人依然有了知覺。難道這幾個月裡,你不曾覺察,房內用度少了許多麼?甚至,連有幾次,你打算去外面採辦也叫甄氏給拿住了手腳麼?我沒有了老太太做我的依靠,二爺又忙於公務。你我主僕二人必然被那些老家奴欺負。慶姥姥是三代老人,我有幸能得慶姥姥青眼,至少能保得我一時。若是失了她的依靠,你我日子恐怕更加難過。」
到了慶姥姥處,才發現那裡早已坐著一名婦人。瞧見我來了,笑盈盈道:「孟二奶奶來的可巧。我們這兒正說你呢。」
銀鈴似的一串笑聲,一雙玉手撩起百花簾,從內走出來另一名婦人,穿著華貴,妝容華美,與之相比之前那名婦人就略顯樸素了。
「你們這幾個夫人,大晚上都不睡覺跑到我老婆子房裡來。擾我清淨,也不知道照顧照顧老人家。」耳房裡傳來慶姥姥的聲音。
那華貴夫人退後幾步,從瑞生家的手中攙過慶姥姥,道:「姥姥,哪裡老了?我瞧著怎麼還像個二十七八的媳婦呢?」
「去,少哄我!」慶姥姥一甩手,道,「你未出嫁時,便是平城有名的利嘴,紅口白牙的能將死人都說活了。」
一眾服侍的丫鬟皆忍不住住,紛紛掩面而笑。
一時間房中歡聲笑語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