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 忘忿贈青棠(6) 文 / 丁染
「此處可比後院有趣些?」不知何時,暄也起身過來,自她身後緩緩將她箍在懷裡,附在她耳邊低低問道,「這一處,今日我也是初次來——後面倒還連著一個園子,現下可要去瞧一眼麼?」
玉羅心神意會,引著眾女悄然退下。
光影融融映著月窗,庭中和風細軟,廊上珠簾輕搖,似有若無的花香愈發甜膩起來。
阿七卻心事重重,將那枚犀角閒章輕輕擱回原處——「乏了,不去。」嗓音聽來略有些生硬。
自陵溪北來,不足三個月的光景——阿七怔怔望著帖上的一方紅印,無端覺得十分刺目——三月前在陵溪的一幕幕情形,如今漸次浮現在眼前,心中又似清醒,又似糊塗,容不得她細想。
只當她為方才兩名侍女之事所惱,暄探手撫過她的面頰,低低笑道:「你若肯和婉些,我便勉為其難,遣散了她們,如何?」一面說著,稍一使力,將她輕抵在案沿,抬手解開她的髮帶,接著便低下頭去,輕咬住了眼前的細小耳珠。
阿七心中一慌,反身將手抵在他胸前,有些語無倫次:「……呃,不如隨你去後面瞧瞧——」
暄重重吮在她頸間,聽見她低低一喘,這才將手鬆開,「你喜歡何種花木?」
阿七面上猶如酗了酒一般,竭力打點起被他亂了的心緒,「花木?」
「喜歡什麼,只管吩咐他們種在後面。」暄笑著,牽著她自後門出了正廳。後園遊廊之外,俱是粉垣黛瓦,三面起伏雲牆,廊下一方池水,映著池畔青松碧竹,欲靜不靜——眼前景致淡雅寫意,全然不似江北皇家園林,反倒更近陵南之風。
牆外正是阿七方才遇著趙晅的園子——放眼皆是一樹一樹的夜合花,猶如紅雲一般,攜著暖風輕輕飄進園中。
見她怔怔望著牆外,暄抬手接了一朵落花,夾在指間,忽而笑道:「這樹唯有名字取得好。」
見他笑得曖昧,阿七難免一路盡往歪了想,料定他言下所指,必是「合歡」抑或「夜合」,暗喻男女之事——面上不禁一紅,別過眼去不作理會。
誰料暄湊上前來,口中低低笑著:「我想說的是『青棠』,你這呆女,胡思亂想些什麼?」
一時倒忘了,此花亦喚作青棠。阿七心中羞惱,掙開他的手,回身便走。只聽暄在背後一路追著笑道:「哎——你還沒說喜歡什麼花草,也好吩咐人盡早種下!」
「殿下園中花花草草多得是,」阿七不肯停步,口中譏諷道,「將將還打發出去兩個,已是分身乏術,何須再種?」一面說著,抬手打起廊上一席珠簾,進去才發現並非方纔那處廳堂,竟是隱在西廳簾幔之後的寢室,腳下立時頓住。
身後暄已跟了進來,接連放下兩道幕帳,掩住正午略有些耀眼的天光。
此時暄緩緩走到阿七身邊,低頭望著她,眸光漸深,不復嬉笑。
「阿七,若我做了什麼……」他言語微頓,似是不知該如何開口,便含混說道,「……只盼你日後不要怨恨我。」
週遭變得有些昏暗,而暗影之中,面前的男子雙目斂了笑意,深不見底。阿七心念一動,待要說些什麼,卻見暄抬手將那落花插在自己發間,又聽他低聲歎道:「人說『青棠忘忿萱解憂』,若這花當真能解你忿恨嗔怒,倒也好了……」
面前的男子,雙目低垂,似是說與她聽,更似喃喃輕語。
阿七心中漸漸恍惚,緩緩抬起手,指尖撫過他的英挺眉峰——世人眼中庸碌不堪的寧王世子,在她面前,竟是這樣一個男人。
然而,即便如此,又能怎樣?
該如何對他言明——她雲七無意富貴,身如飄萍不可絆?
該如何開口問他——是否願拋卻世事,與自己浪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