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七 九霄淨月照瑤琴(5) 文 / 丁染
一路卻也平順。待出得城來,放眼碧樹成蔭,繞城便是一脈籍水;踏馬順水而行,不時可見水面之上,三五落花浮浮沉沉,花瓣白如初雪——正是那上陵桐花。
暄跟在阿七身側,與她錯開半個馬身,此時只聽她細細歎道:「京洛梅香飄零盡,千紅不及上陵雪——世間果然有這般君王麼?」
阿七一面說著,回望一眼趙暄,見他凝神不語,只當他不曾聽清,便自顧自輕笑道:「是了,難怪後人多稱他公子恪,他的帝號反倒極少被提及——這樣的男子,如何做得帝王?」
葬於上陵花樹之下的年輕帝王,即位前,曾化名沈恪,人稱公子恪。
暄神色淺淡,似是帶了幾分嘲弄:「想我皇族先祖之中,情癡不少,明君倒正經沒有幾個。」
「世人皆道沈恪才情卓然,通曉世理,明辨人心——」阿七輕輕說道,「以他的資質,未必做不得明君;怪只怪造化弄人,若非他的孝敏皇后早逝,定然另是一番情形。」
「即便孝敏未死,只怕結局也無甚不同。」暄淡淡說道,「公子恪為了這女子,曾甘願放棄帝王之位;不知他可否想過,一旦失了皇位,如何再與她一世長安?」
阿七便沉聲問道:「若依你之意,當日義平王為了康城公主,原不該卸甲玉鏡,不若以手中兵權,逼得先帝退位麼?」
此言當真是大逆不道,在旁的隨從紛紛別開眼去。暄只靜靜瞥了阿七一眼,不置一言。
阿七隻覺心頭發酸,一時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時又好似全無頭緒。默默跟在他身後,走出不遠,阿七終是低聲說道:「今日……不必去了。」
繼滄曾說,寧王別苑之中,安插了師父的眼線——阿七深知,自己一直留在宸王府,行蹤遲早會被程遠硯知曉——不知為何,她不願是今日。
若不借程遠硯之力獨自脫逃,而今只有一個機緣,便是上陵圍獵——阿七並未理會趙暄眼底一閃而過的異色,唇邊攢起淺笑:「既是提起桐花,今日你帶我往上陵圍場去,可好?」
暄心中有疑,卻當即點頭應允。一行人掉轉馬頭,沿著籍水,直奔上陵而去。
向西北走出不遠,近了一處山坳,山風漸起,原是明晃晃的日頭,如今忽而飄起零星雨滴。
初夏之時,山間原本便是陰晴不定。暄抬頭一望,天際暗色雨雲已壓上山脊,遠處隱隱傳來雷聲。季長策馬上前,「殿下,時候尚早,不如先避過雨頭,再往圍場不遲。」
阿七向四處瞧了瞧,並無可避雨的去處。暄見她眉心微鎖,便輕笑道:「此去向東不遠,有一處庵堂,去那裡略駐一駐吧。」
淨月庵。
景榮向正殿拜過神佛,見天已落雨,便由一名女尼領著,帶了碧薇青菂,過茶堂稍事歇息。
雨聲漸急,景榮坐在窗前,手執茶盞,聽著庭中雨打青葉,只管默默出神。
碧薇青菂侍立一旁,等那女尼掩門出去,青菂便忍不住向景榮湊趣道:「姑娘方才又是上香又是禱祝,不知向菩薩許的何事?」
見景榮恍若未聞,碧薇便瞪了青菂一眼,低聲道:「此處不比府裡,你倒安生些吧——」
此時景榮便輕輕一笑,口中歎道:「在此間坐著,方覺心中清靜。」一面說著,將手探出窗紗接了幾滴雨水,「連雨聲也與別處不同……」
「姑娘竟是來聽雨的?」青菂手中捉著帕子,遮在唇邊促狹道,「奴婢還以為姑娘是來聽琴的——」
景榮微微一怔——前些時日隨母親禮佛,在庵中小住;每至定昏,因山間空寂,便可聽得後山隱有瑤琴之聲,幽遠淳和,近子時方休。
如今被這青菂一提,景榮思緒漸遠——清風明月,焚香撫琴,不慕其風雅,卻羨其能如那野鶴閒雲,萬般皆由我,來去無牽念。只可惜,身為女子,如何能做到這些?景榮暗自輕歎,卻不知日後自己當真結識了一名這般灑脫的女子,而這女子,此時離她不遠,恰在山門之外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