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八 九霄淨月照瑤琴(6) 文 / 丁染
愈往山中去,林木漸深,愈顯清寂。即便山勢緩和,山坳間石階之上,卻是青苔斑駁——眾人皆下馬前行,獨獨阿七,仍坐在馬上,任由季長牽著韁繩。待繞過一片槭木林,阿七遠遠便眺見一座青石山門,隱在數株蒼翠圓柏之後。
行至近前,但見山門兩側一副聯對——泉淨常映月,林深獨聞鐘。
因先時聽聞趙暄提及此間有處庵堂,阿七望著聯對,低聲念叨:「此處莫不是喚作『映月』?不然便是『淨月』——」
「正是淨月庵。」暄笑答,繼而又問,「你可曾聽說過這後山的月色?」
阿七側臉看他一眼,「山林月夜,自是人間美景,此處難道有何不同?」
暄笑著上前,將阿七抱下馬背,「若今夜宿在庵中,便可知曉了。」
阿七擰眉低低道:「且不說你們這些男子,隨身帶了兵刃,原本連山門也不該進的,避一時雨倒也罷了,如何宿在庵中?」一面說著,往山路旁一處草棚走去。
暄跟在她身後進了草棚,口中笑道:「你既是如此說,倒也不必攪擾靜安師父清靜禪修了。」
十數侍衛,又兼十數匹馬,單此小小一方草棚自是難以容下。阿七待人,原本便無甚尊卑高下之分,見眾人立在棚外,心有不忍。恰在此時,只聽趙暄吩咐季長道:「不必在此候著,前頭有幾處歇腳涼亭,你帶人過去吧。」
季長稍一遲疑,領命帶了人馬離去。
棚中並無桌椅,地下散落了三五塊青石。阿七便向一塊青石上坐了,暄卻立在棚簷下,靜靜望著山間漸漸湧起的雨霧。
阿七將手撐著下頜,唇角銜著一截草梗,口中含混道:「也不知這雨下到幾時?」
暄背對著阿七,半晌方轉過身來,卻不答她,只抬手抽出她唇邊的草梗,棄在一旁。
「綾菲……現在可好?」只聽他歎了一歎,低聲問道,「當日情勢混亂,倉促間將她救下,卻不知她最終去了何處。」
阿七心中詫異,抬眼望著趙暄。
暄便淡淡說道:「原本我瞞著父王與書禾,要將她送去別處暫作安置——她卻留下一封書信,人已不知所蹤。」
阿七黯然道:「綾菲必是不願連累你。若你見了玉娘,便將鏈子交與她,請她萬勿掛心。」
「玉夫人亦是如此交代——若尋到綾菲,只告知她事事安好。」暄淡淡笑著,絮絮說道,「如今她們尚且可托付你我,互報平安;若有一日你我失散了,茫茫人世,連個可以托話兒的人都沒有——」
暄笑得雲淡風輕,語氣亦是再平淡不過,阿七卻垂下眼去,心中痛楚猶如針刺一般,細密難言。
暄與阿七,早已是心照不宣——他不肯放她離去,而她卻一心遠走——偏偏二人皆不願挑明。
佛雲,不可太盡——凡事若說得太盡,必是緣盡之時。
可歎心魔已生孽緣起,許或如這般拖延一日,便多得一日的情誼?……阿七聽著山林深處的鐘聲,口中低低接話道:「你那些沒要緊的話,不聽也罷,何必再托人說與我知道!」一面說著,先滾下兩滴淚來——生怕被他瞧見,手中反覆繞著草梗,頭愈發的低垂下去。
此時山路上傳來馬蹄聲,卻是宸王府的侍衛,帶了兩名男子過來。
三人俱是被雨淋得透濕——下得馬來,上前齊聲施禮。內中一名中年男子,正是沐陽長公主新宅中的管事許正年。
言語間阿七也聽明白幾分——長公主之女景榮,此刻正在淨月庵進香,除卻幾名貼身婢女及僕婦,隨行侍衛轎夫皆在庵外候著,方才避雨,恰好遇到季長一行人,因彼此早便熟識,故而隨一名侍衛過來見禮。
暄隨口問那管事:「你家公子今日未曾過來麼?」
管事便回道:「可是不巧了,容少爺今日原是到府上拜會,聽聞王爺一早過別院去了,只怕此時已去別院找王爺您了——」
「哦?去別院找我?」暄笑容散漫,口中揶揄道,「莫不是去尋那幼箴吧?如今幼箴禁足景沅殿,半步也不踏出宮門。到別院也尋不著她——」
「王爺取笑了——」許管事面上陪著笑,帶了幾分尷尬,「王爺可是要略駐一駐?小的這便派人去告知容少爺——」
「改日吧。」暄將他打斷,似是懶怠見那簡容,「雨住了便走,等不得他。」
偏偏阿七在一旁聽得仔細,此時忽而插話道:「誰說雨住了便走?既是到了神佛跟前,好歹也要磕個頭再去。」
方才一進草棚,許正年便見這少年素白羅衫,十分扎眼,只是不敢細瞧;如今總算得了機會,抬眼一望,心中先跌了一跌——此人雖是男子,生得竟比自家小姐還齊整三分!怪道外間傳言沸沸揚揚,說這宸王爺正經是個斷袖的主,自祁地撿回一個壓得過雩襄的男寵養在府中;現今看來,必是眼前這位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