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十一 禍起青宮(14) 文 / 丁染
卞四不提倒罷,篆兒聽了更覺揪心——卞家四子在京中的名聲,與自家王爺倒有得一比!鎮日裡覓柳尋花,不學無術,為著一名戲子亦能與人大打出手,眼瞅著額上淤青猶在!一時情急,上前兩步跪下,苦苦攔著阿七,「夜深人寂,只奴婢一人跟著公子,但凡有了閃失,若被王爺知道了,奴婢哪裡還有活路——」一語未盡,人卻軟了下去。
眼見著阿七劈手將那侍女擊昏,卞四搶身上前,將篆兒接住,苦笑道:「小公子果然利落——這帳可要一併算在卞四身上?」
阿七亦是冷笑道:「我好意替公子動了手,公子竟不道一聲謝麼?」一面說著,逕自往林中而去。
卞四抱起篆兒,趕忙跟上。阿七未走出多遠,便見著重重花木之後,兩名男子跪在地下,另有一名負手立著,可不正是蘇岑!
蘇岑瞧也不瞧阿七,只遙遙對卞四冷聲道:「既是你的人,為何還要攔我?」
卞四先將懷中女子放下,方起身笑道:「若不是我讓他二人將你攔下,眼下早被宸王府的人拿住了——皮肉之苦倒還罷了,只這面上,如何過得去?」一面說著,踱至近前將蘇岑打量一番,因覺察對方渾身酒氣,口中揶揄道:「也難怪,酒後失德,說來亦不算什麼大事——」
蘇岑心不在焉道:「少與我廢話!」
阿七原是擔心蘇岑,此時呆立一旁,竟不明白卞四為何帶了自己過來?
「罷了,請二位到此,原不過是開誠佈公的意思;子岸兄暗夜潛進宸王府,私下見了何人,小弟無心過問,亦不會傳揚出去;」此時卞四回身掃一眼阿七,對那蘇岑輕笑道,「小弟只是有些好奇,還望子岸兄如實相告——王爺欲聘蘇女一事,與這小公子可有關聯?」
「你竟要挾我?」蘇岑冷哼一聲,轉而卻笑道,「人都說世上沒有卞家做不成的買賣,亦沒有卞家算計不到的人——我白與你相與了這些年載,如今你連我也盤算進去!」
卞四輕笑一聲:「你也知我的秉性,最好打聽些不足道的,閒來無事尋樂子罷了——二位莫要介懷才好。」對照這二人的光景,卞四已猜出十之七八,心知無需再問,便吩咐自己兩名手下好生掩護蘇岑出府。
阿七隻冷眼看著,暗悔方才因憂心蘇岑,白白讓這卞四擺了一道。竟未想過他與蘇岑有舊,若蘇岑受困,自是不會袖手旁觀。
待蘇岑離去,卞四回身望著阿七,眼底笑意已然淡去:「若非少欽傷重,小公子已決意隨子岸遠走了吧?」
阿七亦是冷冷望著卞四:「卞公子心智過人,何須此問?在下只是瞧不明白,殿下與蘇將軍之間,公子究竟偏袒哪個?」
「可巧卞四亦有此一問。只怕小公子也無法作答吧?」卞四盯著阿七,忽而將手中折扇向她心口一點,「我只知面容殊麗的女子最是麻煩,不過……」
阿七心中一驚,猛然間卻想到對方許或有意試探,便將手指輕輕撥開折扇,淡然問道:「不過如何?」
卞四順勢「刷」的一聲打開扇面,虛搖了兩搖,笑道:「不過,未曾想到男人生得好了,亦是極大的麻煩!」
阿七被他笑得有些心虛,冷聲道:「卞公子方才不是說,要與在下往雲際寺去麼?」……出得宸王府來,阿七仍有幾分恍惚——這卞四隻輕描淡寫幾句托詞,便將季長等人打發過去,帶了自己出府,此人果然頗得趙暄信任。
卞四騎在馬上,瞧出阿七面色有異,不禁輕笑道:「如此輕裝簡從,小公子莫非已覺得不慣?」
阿七無意與他多言,只默默想著心事——亓修澤素來不問世事,此番為何北來京中?程遠硯可知自己私下尋那修澤?此去雲際寺,不知師傅又在何處?若是被師傅捉回去,數罪並罰,自己必是重責難逃,日後倒要如何脫身!
一路憂心忡忡,不知不覺間已然入了山中。而愈往山中去,遙望天際新月如眉,愈覺林間冷寂。過了幾處山坳,一泓清澗繞林而出,伴著潺潺溪水,隱有琴聲傳來。
夜色之下,耳力似是越發敏銳,阿七茫然四顧,只聽身側卞四低笑道:「人說琴心可暗傳,今日這琴音,不同以往——」
阿七不知何人撫琴,只隨口譏諷道:「公子果然好興致,時不時夜半往山中來,只為聽琴!」
「同一支曲子,昨日聽來清遠淳和,聞者只覺夏日生涼;而今日,跌宕有餘,卻沉靜不足——」卞四說著,輕掃一眼阿七,淡然道,「莫非這琴師心有隱憂?」
一語未落,琴聲戛然而止。
阿七心頭一跳,將手扯住馬韁——身下白馬輕輕一個響鼻,阿七隻覺一顆心愈發跳個不住。抬眼望向琴音止息之處,暗夜之中,唯有繁茂林木隨著乍起的山風起伏不定,枝葉「簌簌」好似濤聲。
卞四打馬先行,阿七微怔之下,跟隨其後,沿著溪水往密林間而去。直待瞧見小小一團燭火,遙遙望去仿若螢火一般。行至近前,便見燭火之後一名青衫男子,自石上緩緩起身。
阿七雖未看清對方形容,卻下馬立於溪邊,隔了溪水輕施一禮,低聲道:「亓兄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