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十四】秋風落葉花易殘 文 / 凌塵
抬眼看去,宓秀宮靜謐地立於眼前【鳳殤【六十四】秋風落葉花易殘章節】。
這裡她從未來過,可這裡她早已聽過不下百遍,這裡住著的是當朝六公主,蘇夜涵一母同胞的親姐姐蘇瀠泠。
然而,全都城裡的人都知道,當今的瀠泠公主是個不祥之人。
她明明是睿晟帝的大女兒,明明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明明是秀氣與豪氣兼備的奇女子,明明是眾多王親貴胄心心嚮往的最佳妻子人選,然,卻是直到十九歲那年,才與睿晟帝的二女兒、三王爺蘇夜清一母同胞的妹妹、當朝十公主蘇瀠淽一起出嫁。
更為讓人詫異的是,十公主蘇瀠淽所嫁之人為天朝最年輕的中書令紹元柏,官居三品,而六公主蘇瀠泠的駙馬則是剛剛晉封為忠武將軍的李越風,官居四品。
李家一門武將,世代忠良,祖輩為天朝立下不少功勞,李越風的父親更是在當年睿晟帝前往援救樓族之時,曾救睿晟帝於危難之中。然,如此一門忠烈,卻是落得英魂早逝、人丁凋零。李家四代單傳,李越風的爺爺和父親皆在四十不到之齡戰死沙場。其父戰死之時,蘇瀠泠與李越風的婚事剛剛賜下,誰也沒料到竟會遇上此等喪事,因此二人婚事只得推後,待李越風守孝三年再行論及此事。
三年後,兩位公主同時舉行婚禮,彼時李越風尚無功績,身為二品輔國大將軍的父親又不在了,睿晟帝不忍蘇瀠泠被人笑話嫁了個無為之輩,便晉封李越風為忠武將軍,承襲父業,接手李家軍。
李越風為人忠厚善良,待蘇瀠泠甚好,呵護備至,真心愛護,即便當時有口風傳是蘇瀠泠命中帶克,才會剛剛與其定下婚事就剋死了其父,他也置之不理,視為妄言。只是,人們更沒有料到的是,李越風仍然沒能逃得過李家男子不過四十之命,甚至比其任何一位長輩死得都更早,更慘。
婚後第三年,西方葛邏祿起兵作亂,睿晟帝任命李越風為四軍將軍之右將軍隨軍出征,意在希望通過此次征戰,為其提陞官爵尋一個好的說辭。卻不想,李越風這一去卻再也沒能回來,在戰場上他為了減少軍隊傷亡,竟在自己身上綁了炸藥,衝進了敵軍的陣營,最後是屍骨無存。
自此,蘇瀠泠成為了全茲洛城人言論的對象。眾人皆言,其乃不祥之人,命中帶克,是以才會在剋死自己的母妃冰賢妃之後,又克得李越風父親戰死,最終連自己的親夫也剋死在戰場上,甚至都沒能為李家留下一條血脈。
睿晟帝心疼自己的女兒,不忍她在外聽這些流言蜚語,觸動傷心之處,便命人將其接回宮中安置,然那時蘇瀠泠早已悲痛欲絕,心如死灰,不願再與外界多有接觸,便主動要求搬到地處偏僻的宓秀宮,並立誓從此不踏出宓秀宮門半步。
她是真的做到了足不出戶,且這一待便是五年……
思緒至此,衣凰被一陣匆匆而來的腳步聲打斷,抬頭一看,一名宮女正急急地邁著步子從宓秀宮中走出,迎面朝著她走來,瞧她低頭只顧趕路的模樣,像是有什麼十分焦急的事。
似是意識到有人在注視自己,她不禁抬起頭看了衣凰一眼,一瞧衣凰的衣著不由下意識地慢下腳步,疑惑地盯著衣凰,以眼神相詢。
衣凰便走上前邊問:「你這是急著做什麼去?」
這宮女卻正是之前引著樓陌均進屋的音兒,聽到衣凰這麼問,眉頭不由得皺得更深,反問道:「姑娘是何人?怎會出現在此深宮冷院?」
她雖有急事,然這個突然孤身出現的女子,她一眼就瞧出不是尋常之人,莫不是……衝著公主來的?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更謹慎了一些。
衣凰淡笑:「我來找六公主,樓大人告知公主略有不適,請我來替公主瞧瞧。」
果然,一搬出樓陌均,音兒的神色就放鬆了些許,再一聽衣凰說的是樓陌均請她來的,便想眼前這姑娘身份恐怕非同一般,便又小心問道:「可是,姑娘還是沒告訴奴婢姑娘是何人。」
想來這宓秀宮裡就只住著蘇瀠泠一位主子,她們這些下人著急成這樣,必是蘇瀠泠有事,是以衣凰不欲與她多言,想起不久前為了方便她出入涵王府,蘇夜涵曾給過她一塊涵王府的令牌,於是便從腰間將令牌取出送到音兒面前,「我也是涵王的朋友。」
音兒一見令牌,不由一驚,想涵王生性淡漠,少與人親往,想必這姑娘必是涵王親信之人,才會有此令牌,便放了心,問道:「既然樓大人請姑娘前來替公主瞧病,那姑娘一定是懂醫術了?」
衣凰微笑點頭。
音兒也不再多問,便領了衣凰朝著宓秀宮裡走去,「姑娘請快隨奴婢進來【鳳殤【六十四】秋風落葉花易殘章節】。」
衣凰想來聽力不錯,尚未進襲芳殿,就聽到一陣急促的喘息,夾雜著一聲聲沉悶卻厚重的咳聲,衣凰不由眉心一緊,腳步更快了些。
音兒小聲對她說道:「不瞞姑娘,方才公主突然咳喘不息,奴婢心知此去太醫院路途甚遠,既然姑娘是涵王殿下的朋友,又懂得醫術,還要有勞姑娘……」
衣凰對上她擔憂的眼神,定定地點點頭。
甫一進入殿內,音兒就入內稟報:「公主,有位姑娘想見見公主。」
「咳咳……」蘇瀠泠伏在案前,並未抬頭,「你去回,就說我身體不適……」
話音未落,便又重重喘了起來,突然一雙柔軟的手輕輕執起了自己的手腕,纖纖手指探上了腕脈。蘇瀠泠一驚,這才抬起頭看向衣凰。
衣凰卻並未看她,而是仔細地號脈,過了一會兒才沉聲道:「公主的情況與太子頗為相似,同是由於中有積氣、抑鬱不得排解而導致頭痛眩暈和咳嗽,這本不是什麼大病,只是……」
她頓了頓,垂了垂眼眸看著蘇瀠泠,「公主這般情況持續了該有數年之久了吧。」
五年,至少五年了。
五年,一個女人最美好的時光,本該是陪在自己的夫君身側,相夫教子,孝敬雙親,過著安然幸福的生活,可是,眼前這個女人,卻在這個孤僻清冷的宮殿裡,孤獨地度過了這五年。
蘇瀠泠不答她,只是凝眉緊緊看著衣凰,聲音微弱而清冷:「你是何人?」
音兒上前道:「回公主,她說她是涵王殿下的朋友。」
「七弟?」蘇瀠泠略有疑惑,目光不離衣凰。
見此情況,衣凰點頭道:「正是。」說罷後退一步對著蘇瀠泠行禮:「小女子並無惡意,若對公主多有冒犯,還請公主見諒。」
蘇瀠泠雖咳聲不止,然神智卻絲毫不亂,看著衣凰的眼神清明一片,以袖遮口繼續問道:「這麼說,是涵王請你來看我的?」
「是……」衣凰欲答「是樓大人」,只是後面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聽音兒搶著答道:「是呢,王爺事務繁忙,卻仍不忘公主,知道公主身體不好,便請了可信的朋友代為前來探望,可見王爺對公主關心之至,既是如此,公主可不能辜負了王爺一片心意,這次便聽姑娘的話,姑娘怎麼交代公主便照著去做吧。」
音兒一口氣說完,還不忘朝著衣凰使了使眼色,衣凰會意,便也不再強辯,只是微笑默認。
「呵呵……」蘇瀠泠不由笑開,「是七弟有心了……也勞煩姑娘了……」
「不勞煩。」衣凰再次上前,仔細瞧了瞧蘇瀠泠的臉色,見她臉色愈發蒼白,心裡沒由來的一陣惋惜,許是因為蘇夜涵的緣故,她對這個身心背負太多流言蜚語的公主竟有些心疼。「公主的病情最關鍵之處是在於公主的心,心結一天不解,公主的病情就一天不得痊癒。」
蘇瀠泠自是明白衣凰口中的心結所指為何,然她只是淡淡一笑,「已成死結,如何來解?」
衣凰神色泠然,「是結就必有解,萬事皆在人為。」
聞言,蘇瀠泠不禁再次抬起頭看著衣凰,只是這一次她的神色慎重了些,緊緊盯著衣凰明亮的雙眸,看了半晌,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怔道:「你是……」
這樣的眼神,她見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便是在十年前睿晟帝的壽辰那天,在麟德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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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襲芳殿,音兒看向衣凰的眼神一直是怪怪的,像是在猜些什麼,只是她不問出口,衣凰便裝作不知道。
眼看就要到宮門口,音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姑娘為什麼不問方才奴婢為何攔下姑娘,不讓你說出是樓大人請姑娘來的事實?」
衣凰笑道:「你是公主身邊至親至信之人,你這麼做自然是有你自己的理由。」
音兒不由得點點頭,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可是姑娘,你還沒有說公主的病情要怎麼醫治,你就這麼走了,公主可怎麼辦?」
「公主她……」衣凰腳步微微一頓,「不是我不給你藥方,而是我若當著公主的面把藥方開給你,公主也未必願意服藥。且公主的病根在心裡,靠我的藥根本解決不了。」
衣凰說著示意音兒靠近,在音兒耳邊說了幾句話,音兒臉上的愁雲頓時散去,不禁笑開,連連對著衣凰點頭。
直到衣凰從身邊走開,走出好幾步遠,音兒才回過神來,喊道:「姑娘——」
衣凰回身,「何事?」
音兒疑惑地問道:「方纔公主驚訝地對著姑娘說了幾聲『你是』,後面就笑了笑不再說什麼,奴婢真的好奇姑娘到底是什麼人,不僅能成為七王爺的朋友,更能讓公主這般詫異?」
衣凰不答,只是低頭輕輕一笑,笑若清荷,秋風拂過,一陣淡香掠過音兒身旁,音兒怔怔地看著不遠處那個回眸淺笑的白衣女子,看得竟有些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