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真正的分歧 文 / 落千水
似乎已經預料到了拉克絲要來，西格爾正在拉克絲自己的書房等她。克萊茵的家中還是一片祥和，但拉克絲能看得出來，幾個忠心的僕人已經不見了身影。
他們……是在準備逃亡吧？
「你不用太擔心。」西格爾開門見山的說，「我們現在拿走那份技術，不會立刻交給中立國家的，會送到我們的秘密基地。你的父親沒瘋。只是撇開這個時機，我們也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
拉克絲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但她的心情依然沉重，「這是……我們要表達的『誠意』嗎？就算是能暫時保住這份技術，只要有一天中立國家掌握了它，藍色波斯菊也就掌握了它。這樣的危險是不是太大了一點？」
西格爾搖搖頭，「拉克絲你應該明白，我們得到了中子干擾消除技術，首先做的是什麼？核能機。一整個系列的核能機。這樣的東西一旦出現，就算挑選駕駛員的時候再慎重，只要機體上了戰場，誰又能保證不出意外？除非薩拉爭取到那個時間差，真的把自然人全部殺光。可這樣的結局，是我們能接受的嗎？」
拉克絲有點兒啞然。
她有點忘了，在今天之前，她還在強硬派和溫和派之間徘徊不定來著……如果從溫和派的角度來考慮的話……
好吧，得說她沒自己的父親那麼老謀深算。
他的想法是有道理的。
很有道理。
「父親……」拉克絲打算說出她今天得到的消息。
但西格爾舉起了手，沒讓她說下去，「拉克絲，你應該已經看過那個東西了。基因研究院弄出來的東西。可即使如此，你仍然對我們的路心存不甘，是不是？」
「……是。」拉克絲承認這一點。
那樣的和平太脆弱，道路又太艱難。而且……相當委屈。
「拉克絲，作為調整者，是不是很有優越感？」
西格爾的話讓拉克絲大吃一驚。她沒有想到父親會冒出來這麼一句。而且這樣平淡的問話，其中蘊含的深意卻讓她有些悚然。
——是的，調整者，記憶能力、理解能力、身體素質、反應……樣樣都比自然人強大。自然人學習幾十年的東西，如果付出同等的努力，調整者往往幾年就可以學習完畢。
所以才在這數十年間，調整者的技術水平就超越了培育他們的自然人。
身為這樣的調整者，她也一樣……有優越感。
哪怕她擁有自然人的記憶。
「不能有優越感嗎？」就算以前沒有算上自己，她也是知道伊扎克迪亞哥他們的優越感的。甚至有點兒歧視的感覺。但她不覺得是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抱有這種情感，對於戰士來說，或者反而是好事。
因為，不會下不了手。
而如果戰爭不贏，其他的也就不用考慮了。直到現在她也這麼認為。
西格爾笑了，「拉克絲，你曾說過，人類的定義，看的是擁有的情感。那麼自然人也是人——拉克絲，你在歧視你的人類同胞。」
拉克絲抿抿唇。
「當然，對現在的plant來講，優越感是必要的。這個我也知道。可我同樣也有這樣的憂心，一個歧視同類的國家，最終會發展到怎樣的地步？首先就無法和自然人和平共處。從本質上。這難道不是也是戰爭爆發的根源嗎？」
「明明沒有錯的東西，卻總是成為悲劇的源頭。不只是一件事這樣。」拉克絲輕輕的說。
西格爾沒有回應這點，而是歎息，「不說這個了。我們父女之間的差異可能在這裡吧，你們是第二代調整者，很難理解早期第一代調整者的自卑感。」
「自卑感？」拉克絲有些糊塗。
「人工操縱出生的非自然生命……即使是現在高叫新種族的帕特利葛，也一樣有這樣的自卑感。」西格爾肯定的說，「從出生起就已經偷跑了、不是人類，是機械的產物、不被自然認可的非自然存在……這是我們所有第一代調整者都無法用優越感去掩蓋的感情，拉克絲！所有生命被操縱了的人，都是如此。」
說到後面，西格爾有些無法壓抑自己的激動了。
他站了起來，在書桌後走來走去。拉克絲幾乎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被社會的主體所排斥。就算有一個富裕的家庭，那又怎麼樣？我們仍然被排斥。甚至會怨恨父母。那個時候，為了能生存下去，我們強迫自己只去感受那種優越感。因為沒有優越感……我們就什麼都沒了！然後，我和帕特利葛一起創建了黃道同盟，用我們的財力……但是，繁衍的能力越來越低下，所有的現實都在向我昭示著一切——這種優越感，是何其虛幻！」
「可帕特利葛不肯承認這些事實。很多人都不肯承認。有自卑感，或者沒有自卑感……優越感終究被扭曲成了狂妄！那個所謂的研究方向難道不就是這樣產生的嗎——一定要讓這種優越感保持下去，科學也終究能達成一切。彷彿調整者該為了這種優越感而存在，而不是國家為了保護國民而努力！」
原來是為了那個嗎？
拉克絲明白了。可在同時，她也忽然發現了一點。
原本她的父親只是覺得調整者不是一個新的種族，必須要和自然人共存。現在……
「父親已經在厭惡基因調整了嗎？」拉克絲大膽的問。
「是。生命不是製造出來的，拉克絲！」西格爾素來慈祥和藹的臉上，此時竟有些五官扭曲。
否定基因調整，其實也否決了他之前努力的一切。所以這樣的言論，只怕溫和派的其他人都不曾聽過吧？
可這樣的感情……看來已經很難壓抑了。
拉克絲頓時無言。
她的父親想來不知道她想說什麼。可這無意間的宣洩卻堵住了她的嘴巴。
「如果，如果出生率能……」西格爾痛苦的說。
當第二代調整者自然出生的時候，那對他來講，是怎樣的激勵？可所有的期待終究成了虛無。調整者想要延續下去，終究還是要在基因調整上下功夫。
拉克絲想了想，發現自己來這裡的意義已經全變了，「父親，你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麼呢？」
西格爾頹然的按了按額頭，「我想知道你現在的路，拉克絲。我有預感，我很快就不會再適合領導現在的溫和派了。」
原本的他，至少是在為了調整者，為了plant而奮鬥的。但現在……
「我無法接受命運被操縱、被主宰，但我接受基因調整，父親。」看看父親頭上已經出現銀線了的金髮，再看看他難掩疲憊的臉，雖然有些心酸，拉克絲還是明確而坦然的回答——身為調整者，身在這個國家，她只能接受，也已經接受。
「不管原本的動機如何，至少溫和派的方針和作為可能成為調整者的退路。我本來是這麼認為的。至少……讓一部分的調整者被自然人重新接納，哪怕是回歸自然人也好。我不想這麼想，可從婚姻管製法開始，我其實已經在質疑自己的作為了。堅持到了現在……拉克絲，你想走的路一樣危險。但如果是原本的我，一定願意接受。現在卻已經不同……」
想到父親最後的話，拉克絲有些黯然。
站在書房外，她再次回頭看了書房裡的父親一眼。他已經在整理書房裡必須要帶走的東西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也沒想到那份《研究方向》對父親的觸動居然會那麼大……竟似乎，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然後她離開了，沿著常走的那條散步路線往海邊走了過去。
她也一樣需要一點時間來沉澱思緒。在經歷了一場完全出乎預料的交談之後。
來到這個世界，她看到了太多不同的東西。
記憶中的故事像她昭示了部分命運，告訴了她，有些人應該是怎樣的人。但和這個龐大的世界相比，那些東西是那樣微渺。至少……就連她的父親，連薩拉是怎樣的人，她都不知道。也沒法從那個故事裡知道。
那個時候，她的理解是那樣的淺薄……
即使是到了現在，她也不知道，原本的那個拉克絲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也對基因調整感到不安嗎？她是為了plant而努力，繼承了父親最初的志願，還是受到了摩盧基奧導師的影響，真心在推動自然人與調整者的和平共處呢？或者，在她的眼裡，所有人類都是一樣，她站在整個人類的角度上看待問題？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明明也算是故事的女主角之一，可看完了故事的她，連這個都不敢肯定。
——擅自認定的話，一定是一種傲慢。
就好像她那時候，以為薩拉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以為自己的父親天真一樣……
最終的結果，搞不好就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傲慢的白癡。
但不管怎麼樣，她終究……還是和那個拉克絲分道揚鑣了。至少，她不會真心的去推動自然人和調整者的和平共處。
「如果，如果沒有希歐多爾的突破的話，只要和父親談話一次，我就會被說服了吧？多麼可笑啊，我以為我知道得更多，比你們看到得更多，結果卻只是自己在讓自己苦惱。至少……你沒有我的優越感吧？所以你一定比我堅定很多，比以前的我。我是多麼愚蠢啊！調整者不是一個成熟了的新種族。繁衍能力低下，又過於自高自大的話……一定是一個悲劇的民族吧！明明動畫中這麼暗示了的，可我自己忽略了……要是沒有出生率，我還能找到其他的什麼路呢？那果然只是幻想……」
「因為知道調整者不能單為了那種優越感而存在，所以，你才能對命運計劃，那麼快的做出反應吧……」
「但現在……」
「哪怕父親那麼說，我想我還是只能那樣相信。」
「我會走下去。這一次一定和你一樣堅定。」
「那時，站在所夢見的世界中
因看到的景色，腳步有些退縮
然而，決定了要向前走，就不會再回頭
仰視的天空，七色的彩虹，你也能看到麼?」
輕輕的唱起了當初為阿斯蘭他們送行的歌曲。拉克絲也不明白，她現在唱起這首歌，是為了誰。因為不是演唱會，沒有別的觀眾，她慢慢的走著，按照自己的意願唱了下去。
「然而，決定了要向前走，就不會再回頭……」
「即使偶爾看不到道路的盡頭，也不要放棄哦……」
「開始的風，傳遞的消息
遙遠的旅途在前面等待著
飛舞的風，也穿越了命運
相信願望一定能送到
若是還能相逢的話，想再看到這個笑容……」
她斷斷續續的唱著，漫步在草坪之上，神態悠閒。儘管……離開的時間，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