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92回 幕起 文 / 七月艷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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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燈籠錦的檻窗，溫軟的風便輕吹進屋內。舒骺豞曶昨兒才下過雨，空氣中仍就蘊含著雨露的味道，清爽中夾雜著馥雅的荷葉香，極目眺去，諾大的湖面上，一夕間所有的白芙蓉都開了花，接連成片，宛如清冽的雪落滿了一天一地。
繁花似錦的北京城內，竟能找到這樣一個幽然的好住處，主人家該是怎樣一個有心人呢？
簡樸的兩三間青瓦房，立於城郊湖邊的水榭上，後門特地修築的木橋探出湖面，尤其是在這樣的時節，置上一張籐椅在橋頭，身旁的紅泥小爐上烹著蓮子茶，欣賞著滿眼的水光連天，那是怎樣一種愜意的人生啊！
「你好會找地兒啊」，軒兒忍不住艷羨地歎了一聲。
躺在臨窗的一張鋪著厚厚軟褥的羅漢榻上，賽倫瞧著她臉上的神情，不禁抿嘴笑了，「不用在宮中當差時，我就會跑到這裡來躲清淨。你若喜歡，我就把這房子送給你吧。暹」
軒兒有些意外，回頭看他，「你還真是大方。都說『為朋友兩肋插刀』，你還真是要打算為我『鞠躬盡瘁』啊。」
這麼沒心沒肺的說話，才像一貫的她。賽倫微微笑了笑，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並不是要成為壓在她心口一輩子的重石，更不希望她要回報自己什麼，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的，誰讓他視她為知己呢。
「後悔嗎？」她的目光重新望向窗外，似是不想去看他臉上的表情胲。
「後悔什麼？」賽倫明知故問。
軒兒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開了口，「你現在也許不會，但將來一定會後悔。我受得起別人的怨恨，卻絕對不能承受你對我的怨恨。」
賽倫苦笑著搖搖頭，「天不怕地不怕的婉兒，也會有懼怕的事情嗎？」
幾日的愁雲慘淡，終於此刻又找回了昔日裡相互貶損的相處方式，熟悉的感覺躍上心間，似乎真地有了那麼一點點霍然輕鬆，軒兒依舊望著外面碧澄的天色，只是嘴角不由輕揚了起來，「你這輩子遇上我，真不知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賽倫一愣，反而朗聲笑道，「說不定，咱倆上輩子是對怨偶，你癡情於我，卻又得不到我的心，最後只能揮刀自盡了卻心痛。」
「呸！難不成我上輩子是個瞎子，會癡情於你？」軒兒忍笑著損道，「一定是你垂憐我的美色，你逼婚不成，而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賽倫見她這麼厚臉皮，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牽動著傷口一陣劇痛，咧嘴叫道，「我的大小姐，你就別逗我了。」
笑了一陣，軒兒忽然又一臉嚴肅起來，「我不會讓你白白犧牲的。「
賽倫知道她心中恨意正濃，擔心道，「德妃在皇上心中的位子甚於昔日的惠妃。你要對付她，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千萬別感情用事，一切都要慢慢籌謀。」
軒兒點了點頭，冷笑一聲，「以前她藏得實在太好了，我竟然沒有發覺，她如此深於心計。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臉，以後也就沒什麼好裝的了。」狠狠地收緊拳頭，目光中已是滿滿的寒光，「她今日害我的，來日我要讓她百倍償還。」
「你想要報仇，就只能靠皇上。可你現在和皇上的關係這麼緊張，你到底心裡是怎麼想的啊？我實在是擔心，萬一皇上對你失去耐心，不再對你用心，你到時可怎麼辦？」賽倫一臉憂色地看著她。
軒兒輕輕嗤然，「他這麼輕易就被德妃挑撥，動搖了對我的信任。我若馬上向他擺出一幅委屈受冤的可憐模樣，只會讓他看低了我。皇上的性子向來是圖個新奇，別人都會做的，我偏偏就不去做。所以他才對我這麼看重，冷著他幾天，也讓他知道，我軒兒不是那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你放心，我會拿捏好分寸的。」
「你這一連數日都出宮來照顧我，雖說我現在已是廢人，不怕會給你惹來什麼流言，但終究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快回暢春園吧，與皇上的關係緩一緩」，賽倫頓了一下，目光微撇，從她身上移開，輕歎了一聲，「我這裡，你不用太過掛心。如今，我為了你，連男人都不做了。八阿哥是再也不會信我，就算我不說，他也不會再留我了。」
「本來是想替阮家翻案，讓你能夠徹底擺脫八阿哥的控制。沒想到，中間又生出這麼多枝節，到最後竟是這麼個結局……」，軒兒愧疚地看著他，她以為自己已經強大到能夠保護心中在意的人，原來，不過是她的自以為是罷了。
賽倫微微笑著，「回去吧，好好照顧自己。」
輕輕地「嗯」了聲，軒兒走向門口，出門時，仍是不放心地回頭，「我會叫秋蟬日日來看你，你有什麼需要就吩咐她去做。」
「你當我斷胳膊斷腿嘛」，賽倫促狹地擠了擠眉毛。
軒兒白他一眼，無奈笑了笑，轉身去了。
……………………
馬車緩緩地向西郊去了。六月的天氣，暑熱已經蒸騰而起，軒兒坐在車內，顛簸的土路震得車子一路晃蕩，更是讓她頭昏得厲害。她斜靠在椅背上，有些難受地撐著眉額。車窗外，馬鞭子的聲音時時響起，伴著馬匹粗聲的喘息，讓她覺得鬧心的煩人。
昏昏沉沉地走了幾里路，就聽見有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車伕見到騎馬的人，趕忙拉住馬車，回身對軒兒叫了一聲，「姑娘，十四爺來了。「
「哦」，軒兒冷哼了一聲，挑開簾子，正瞧見胤禎下來馬，淡淡地問了一聲，「十四阿哥怎麼來了？」
胤禎瞪了一眼那馬伕，馬伕知趣地跳下車，避開了。胤禎走到車頭前，「我剛從宮裡出來，額娘的痼疾又犯了，似乎比往年厲害了許多。」
「是嗎？」軒兒漠不關心地挑眉看向前方。
「軒兒，我知道，是我額娘對不住你」，胤禎近上一步，仰頭望著她，「我額娘心裡也不好受，所以才病倒的。每次見她，她都跟我說，這次是她做錯了，有愧與你和賽倫……」
軒兒不想再聽他轉述德妃那些虛情假意的話，打斷道，「胤禎，這宮中的日子要遠比你想得複雜。能夠在宮中屹立多年而不倒的人，都有她的一套本事，你額娘也不例外。」
「你氣我額娘，我能理解。但不論她做了什麼，看在她是我額娘的份上，你能不能別跟她計較了。我不想看到你們兩個人會像後宮那些女人那樣爭鬥。你們對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不論誰受到傷害，我都不願意看到」，胤禎一把握住她的手，懇求道。
軒兒平靜地看著他，片刻，將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不是我想跟你額娘作對，而是你額娘欺人太甚。這一次，若不是賽倫犧牲了自己，那麼，我必會被你額娘置於死無葬身之地。胤禎，她是你額娘，你自然要處處為她思量。但我現在就明確地告訴你，我和你額娘的敵對不可避免。你若決心一心護著你額娘，就請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過去的情分也就此了卻了吧。」
胤禎驚愕地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絕情的話，「我若是向你保證，我額娘以後再也不會傷害你，你也不肯放過她嗎？」
軒兒冷笑道，「十四阿哥，後宮如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覺得你說的話能實現嗎？」
「我……」，胤禎一時語塞。
「十四阿哥，回軍中去吧，那裡才是你的天地」，軒兒隨手就要放下車簾。
胤禎立刻攔住她，咬了咬牙，又問道，「若是四哥求你呢？若是他要你不許恨額娘，不許傷害額娘呢？」
軒兒微愣了下，隨即對他輕輕笑著，「四阿哥是永遠也不會說這樣的話的，他不會逼我做任何事，只會默默守護著我。況且……你額娘心中只有你一個兒子，德妃娘娘也不稀罕四阿哥為她做什麼吧？」
「這就是你一直選擇四哥的原因嗎？」胤禎苦笑著，放下手，不再去阻攔她，「你和四哥永遠是在一條戰線上，不離不棄。而我始終是被你放棄的那一方，甚至連供你選擇的可能也不是。」
軒兒沉默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跟他解釋。她走的是條不歸路，與她同路的人越少越好。是的，他從來都不是她的選擇。她只希望他好好的，遠離這個複雜的是非之地。她很努力地想把他推開，但歷史的宿命還是會把他拉回原點。他的額娘會為他籌謀打拼，而他也會為額娘盡孝盡心。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注定了，胤禎，我們不是一路人」，放下車簾，徹底將他與她的世界隔離開。心隱隱地疼，可已經哭不出一滴淚了，「胤禎，若是有一日你要對我出手，請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馬伕再次甩起鞭子，車輪滾滾向西而去。只留下胤禎仍就靜靜地站在原地，回味著軒兒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真地會有那麼一天嗎？他與她，會成為魚死網破的敵人？抬頭望著她遠去的方向，胤禎心中迷惑了，明明都是很善良的人，為何現在都變成了這個樣子——額娘是這樣，四哥是這樣，現在連她也成了這個樣子……那麼，是不是再過不了多久，他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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