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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二四章 年夜飯 文 / 夜雨驚荷

    大年三十這日,恪親王府從上到下俱是一新,丫鬟婆子喜氣洋洋,沒有一個不穿戴整齊,小廝僕役們嚴關把守各自崗位,從外大門到二門,處處張燈結綵,從莊子裡搬來的新鮮花卉簇成了一團團,一捧捧,廳堂內,抱廈中,內外廊簷無不歡聲笑語,連王府養的雀兒也叫的外格清脆御朱門。

    凝萱一早穿了華服跟著公公和趙煦進宮祭祖,她這才見識了趙家究竟有多少皇家女眷,不算宮中內命婦,就單說有品級的王妃、郡王妃、公主就已經叫凝萱記昏了頭,更別提那其中還有數不清的側室妃子在其中湊熱鬧。

    皇貴妃朱氏就像大家一開始猜想的那樣,並沒出席祭祀的隊伍中,四皇子府上只有四皇子妃領了兩個側室站在了女眷的長龍中。仨人蔫頭耷腦,並沒往日的朝氣,更看不出過年的歡喜勁兒。若是誰偶然衝她們打聽情況,仨人就像驚慌失措的跳蚤,不安的左右來回窺探,唯恐被什麼人察覺。

    昨日是朝中誥命夫人們的朝賀,今日確是趙家宗族的祭祖。德宗身穿吉服,左右各站著皇子們,其下便是恪親王為首的份位重的王爺。皇子皇孫站了一地,遠處則是趙家的媳婦們,浩浩湯湯擠滿了整個皇家宗祠。等忙完這些已經是未時三刻,眼見天邊夕陽暗沉,恪親王領著兒子媳婦到王府又是多半個時辰之後的事兒了。

    「王爺,王妃已經接回來了。」恪親王的心腹管事從大門內迎了出來,附在王爺耳邊低聲說著。

    恪親王腳步不停,正步往前走:「請王妃去觀月閣。」

    趙煦見父親有些不對勁兒,低聲囑咐凝萱:「將年夜晚就預備在觀月閣,我去瞧瞧父親。」

    凝萱一把拉住了趙煦,「我剛才見父親和果郡王家的大公子說了些什麼,你勸的時候留神些,別惹的父親不高興。」

    趙煦反握住凝萱的手。「我知道,王妃那兒」凝萱嫣然一笑:「麻煩的傢伙,你只管去,我自然會弄的妥妥當當。」凝萱一直目送趙煦遠去。這才輕歎一聲準備往觀月閣去。碧潭和笑槐一左一右的扶著凝萱,「王爺怎麼忽然請了郭王妃回來?打的咱們一個措手不及。」

    凝萱感慨的一歎氣:「這也算不得什麼突然,大年三十,總不能叫王妃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莊子裡,便是我也於心不忍,何況是王爺?我們即刻就去吧,免得王妃久等。」

    笑槐和碧潭想到郭王妃往日作為。想到那一陣子她們主僕幾個在郭王妃面前吃的苦頭,不覺額跡生寒,忙緊跟著凝萱往觀月閣而去。

    觀月閣並不是府中制高點雖在,但卻是觀賞月色的極佳位置,後有竹林掩映,穿牆而過的冷風到此削減了不少,加上觀月閣中生的火爐子,這裡只比別處更暖和幾分。

    凝萱本是要按照王府老規矩。將年夜飯擺在正堂,可聽公公那麼一說,少不得叫丫鬟婆子們開始重新佈置。

    她幾人到的時候。郭王妃正在觀月閣中枯坐。凝萱猛見這一個灰衣素服的老媽媽,幾乎不敢相信她就是自己那個處處要強的婆婆郭王妃。

    「王妃,您這是」凝萱幾乎沒察覺自己的磕磕巴巴,兩手無措的站在郭王妃幾步開外御朱門。

    郭王妃緩緩扭頭看向她,眼中一汪死水,恍如看破塵俗的苦行僧。這才幾日的功夫,郭王妃平白老了十幾歲,額角隱約可見幾絲白髮。

    凝萱悄悄垂淚,往前緊走兩步:「兒媳不知王妃在莊子裡過的這樣清苦,兒媳這就找他們理論去。」

    「善哉。何必難為她們。」郭王妃一張口徹底震暈了眾人,「如果不是你公公非叫我來,我何必再沾染這俗世的煩惱,」郭王妃說完,也不看凝萱一眼,只閉目養神。不知什麼時候從袖口中掏出了一串兒佛珠,在口中卻也是振振有詞,念的有模有樣。

    笑槐扯著凝萱就出了觀月閣大門躲進角落裡:「世子妃,咱們可趁王爺和世子爺還沒到,給郭王妃找件合適的衣裳吧,若是叫王爺他們瞧見,不得怪罪您啊。」

    碧潭也贊同似的附和:「針線房做了一套預備送大夫人的衣裳,不然我去取回來應應急。」

    凝萱卻低笑道:「我瞧王妃這次是真有點看破紅塵的意思,碧潭,你親自去請世子爺過來,笑槐去打點瑣碎事務,務必把年夜飯安排的妥妥當當。看今兒的樣子,戲班子未必排的上用場,告訴大管事娘子,派了專人『陪著』戲班子,別叫她們走散在園子裡亂逛。」

    笑槐和碧潭肅著臉應聲而去,凝萱轉身進屋默默陪伴寂靜無聲的郭王妃。

    夜幕降落未落,從觀月閣上往遠處看高牆之外,不知是哪家燃放的煙火,此起彼伏的在天空中盛開。王府中的燈燭悉數點燃,從此地俯視而下,就是一條長長的火龍。郭王妃一句話也不與凝萱說,凝萱正百無聊賴的苦等著,就見火龍深處來了數道人影,打頭的正是恪親王並趙煦。

    凝萱一喜,就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準備去迎,只見郭王妃手中的念珠一頓。凝萱在心中莞爾,看來也未必就是真心皈依佛門,不然怎麼心性還是這樣不沉著?早該穩如泰山了吧!

    凝萱笑著錯後半步,挽住了郭王妃。郭王妃身子一僵,詫異的掃了掃胳膊上白皙而年輕充滿彈性的玉手。

    凝萱就是一笑:「媳婦扶著母親過去迎公公吧。」

    郭王妃沉默片刻,竟沒甩兒媳婦一巴掌,只輕輕「嗯」了一聲。

    王府四人難得這樣融洽的坐在一處吃飯,恪親王是一家之主,做主位當之無愧,郭王妃佔了對面的席位,趙煦和凝萱左右護法似的將兩位長輩圍了個結實。十二道熱菜,三道涼菜,很快擺滿了整張桌面,俱是色香味俱全,且個個都有非吃不可的深意。

    凝萱沖笑槐點點頭,那丫頭忙從婆子手中接過早就醞釀好的老酒。凝萱親自執壺,依次恭敬的為眾人斟滿。

    「今兒是大年三十,咱們王府借了世子妃的福,難得這樣喜慶一次。」恪親王歉疚的看了看趙煦:「那些年本王癡迷修道,耽誤了煦哥兒,這杯酒就當為父賠罪。」

    趙煦慌的站起身,酒盅裡的酒水潑灑了大半,趙煦臉色難堪:「父親你這麼說豈不是羞煞兒子!」

    恪親王接過了小酒壺,重新為趙煦斟滿老酒:「今兒我與皇上說了,年關之後把王位傳給你,世子妃是個好孩子,你們二人只要和和睦睦,萬事就沒有過不去的難關。萬歲看在我一片忠心的份兒上也不會為難你們小夫妻,將來有了子孫,只好生教養就是。」

    凝萱越聽不對勁兒,公公竟似托故的話語,「媳婦還盼著公公親自教養小世子呢!」

    恪親王一笑:「親自教養是不能了,不過本王卻給你們找了兩個妥當的先生,一文一武,足以堪當教養趙家兒郎的重任。」

    趙煦聲音低沉悲切:「父親是篤定主意要如此了?難道就沒有迴旋的餘地?若您只是擔心陛下忌憚咱們家,兒子只辭去一切職務,也學果郡王似的,在家當個閒散的皇親國戚,一輩子風調雨順,萬事沾不到碰不到也就罷了。」

    趙煦的話中不無賭氣的意思,豈知恪親王聽完大怒,呵斥道:「混賬話!本王已經捨棄了幾十年的光陰,難道你也甘心走父親的老路!」人生能有多少個光陰,恪親王年少時膽識斐然,得先帝喜愛,本該少年得志,中年功成的恪親王,卻早早如老僧坐定似的淡薄一切。趙煦明白父親的苦衷,凝萱明白公公的無奈,郭王妃呢?

    從頭到尾都沒搭過話的郭王妃忽然道:「當著兩個孩子的面兒,你老實說有什麼打算!」

    或許郭王妃給人一貫都是自私自利的模樣,恪親王只當郭王妃是在追問對她的打算。「你若是願意,本王就送了你到北地住兩三年,對外只說王妃去了,等事情漸漸淡出眾人耳目,本王會叫人領著你去見周先生。郭家當年陪送的嫁妝你盡可以帶走,另外,世子妃代本王置辦一套嫁妝,權當送與王妃個紀念。」

    凝萱和趙煦不敢置信的看著侃侃而談的恪親王。凝萱對公公的印象陡然升躍到了另外一個高度,這個時代,尤其是大周,民風趨於保守,對女子禁錮多多,男人若是沒了,除非過不下去,除非有割捨不掉的理由才能二嫁,餘下的不是守著兒子苦熬半生,就是入了庵堂去做姑子,女道士。

    恪親王能想得開,成全了郭王妃實在是出乎凝萱意料。

    反觀趙煦,他只當父親說的都是氣話,然而細想想,父親是個少言寡語的人,更從不打誑語。

    郭王妃神情一黯,絕沒有半點驚喜之色:「這就是你對我的交代?好一個重情重義的恪親王。你放心,我不賴著趙家,但也不是那種沒有廉恥的女子,明兒我就絞了頭髮到流雲庵做姑子去。」

    凝萱陡然想起,難怪,她當日給郭王妃安排的莊子在流雲庵附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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