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四六章 商量 文 / 夜雨驚荷
郭王妃眼神中閃過一絲乞求,這是凝萱又或者是趙煦從來不敢想像的,夫妻二人再見王妃懷裡噗噗噗吐泡泡吐的歡快的小柿子,凝萱不禁暗道,這笨小子,平日被生人一抱就哇哇吵鬧,今天倒好,難道真像明智師太說的?這就是祖孫情緣?
凝萱無奈的看向趙煦,趙煦沉吟片刻,「也好,我也有些話和王妃說,就勞煩老太太帶著世子妃去隔壁坐坐吧御朱門。」
郭王妃臉上浮現一抹感激之情,將小柿子抱的更緊,一副不願意撒手的模樣。凝萱心中陣陣不安,可又不能從婆母手裡將兒子搶回來,只能腳下遲疑的跟了宋老太太移步出房門。
郭王妃這間小院有兩間偏房,當初孝慈在的時候,她身邊有幾個伺候的小尼姑,這偏房就是她們日常作息的地方,如今郭王妃佔了此,兩間偏房就成了恪親王府送來的丫頭的居所。
剛剛給凝萱出來報信的小尼姑將凝萱引到自己的蒲團上坐下,又親自倒了郭王妃常用的茶水,將門反手一帶,只留下宋老太太並凝萱兩個。
「你」宋老太太看著多年不見的外孫女,一時間口中苦澀,不知該講什麼好。她幾個兒女中,最疼愛的就是凝萱的生母,可偏偏就是這個孩子不爭氣,一碰上感情的事兒就只會癡傻,陷入泥潭不說,最終落得早亡的下場。
凝萱淡淡一笑:「外祖母身子可好?那時我成婚,聽說大舅舅也在,只沒能得一見。母親知道外祖家和我們走動。心裡也很高興。」
宋老太太明白,外孫女說的母親必定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天地下權勢最盛的女人之一,紫華大公主。宋老太太也明白,沒有這位大公主,外孫女如今過的將會是另一種日子。只是她一想到早逝的女兒就覺得不值。
魏家的人好涼薄!魏家三老爺是這樣,魏家的五小姐也是這樣,難道她那可憐的女兒注定就是一出笑話?由人作弄?
宋老太太心裡窩火兒,言不由衷道:「世子妃和我們走動,難道大公主就不說閒話?若是因為我們就造成你們母女之間不和睦,宋家愧不敢當。」
凝萱臉上的笑意收又收。「外祖母這是在責怪我?」不等宋老太太出口反駁,凝萱語氣更冷。「您就是看不上我這個外孫女,也不該詆毀大公主的人品,當初若沒大公主的幫襯,你的外孫女我還不知道會淪落到哪裡去!魏家看著一片興盛的樣子,可骨子裡勾心鬥角,互相傾軋,恨不得將對方踩在腳底下。我又是根浮萍,沒人幫襯沒人拉扯。任由人作踐。當年在流雲庵。我恨不得外祖母能大發善心將我接走,我一輩子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可外祖母當初是怎麼說的?」
凝萱每說一句,宋老太太臉上的血色就少一絲。她只以為這丫頭當年小。不經事,原來她都記得。
凝萱直視宋老太太,又道:「當年外祖母說,我的生母十幾年沒靠娘家,盼著我學她這一點。您老人家還讓我別怪外祖家心狠,把你們當做尋常親戚走動。外祖母難道不知我那時候幾歲?我剛剛喪母,父親為了娶新婦,一門心思將我送進庵子裡當尼姑。誰能救救我?我本是想指望宋家的,誰知還沒等我開口,外祖母未卜先知似的,嚴嚴實實堵上了我的嘴,我還敢說什麼?我還能說什麼?」
宋老太太又氣又委屈:「你這孩子,怎麼這樣說話?你只想著你自己的委屈,怎麼不想想我們的難處?你娘當初是高嫁,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宋家出了個姑娘,嫁給了京城裡國公府的少爺御朱門。是一步登天的少奶奶的命兒。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你娘當初是有婚約的,多少人在背後議論,你娘是貪慕富貴才嫁人的。我們一家那時候連門都不敢出,唯恐人家在背後戳戳點點,恥笑宋家。」
還有這麼一說兒?
不過,凝萱雖然從未見過活著的三夫人,她卻從宋嬤嬤那兒聽到的都是些讚揚的話。凝萱不相信宋老太太,但對自己的嬤嬤還是有幾分信心。
「敢問外祖母,三夫人原來的未婚夫現在哪裡?」
宋老太太陡然提防的看著凝萱:「你想幹什麼?」宋老太太有些後悔把這些說給魏凝萱,就像老大媳婦說的,現在的外甥女不再是當年無依無靠的黃毛丫頭,人家不但是公主的愛女君山縣主,更是恪親王府未來的王妃。宋老太太不怕別的,就怕將姑爺再害一次。
凝萱看著宋老太太防壞人的模樣不禁失笑:「外祖母以為我能幹什麼?我不過是想替早去的了母親彌補一二罷了。」
宋老太太將信將疑,觀察半晌,見凝萱確實不在做戲,便輕聲道:「也不用世子妃多費心思,如今他是你姨夫,仍舊是兩家人,你遲早是要見上一面的。」
「姨夫?」難道就像是大戲裡演的一般,宋家見大女兒悔了婚,仍舊將二女兒嫁過去?宋家若真是這般的有情有義,怎麼不見老太太當年對自己拉扯一二?
宋老太太微微一笑:「好在姑爺是個明事理的人,沒有追究此事,我認了個女兒,兩人做了親事,大家仍舊一家子似的和睦。」宋老太太遲疑了一下,還是勉強開口道:「外祖母看出來了,你是個心細的孩子,對外祖母當年的作為很有些成見。今日藉著這個機會說開了,免得憋在你心裡,咱們都遺憾一輩子。」
宋老太太盯著凝萱的眼睛看了半晌,輕輕一歎氣:「你外祖父愛聽戲,你娘又是家裡最得寵的孩子。從小就跟著聽那些野戲,大了一些,心思都野了。你還當我那個女婿是個無辜的?」
宋老太太沖地面輕啐道:「是他自己到處風流。到我們莊子上借住,先勾引了你母親。不然不然我的女兒哪裡就淪落到看人家臉色過日子?」
宋老太太想到這些年聽到的污言穢語,想到家門受到的那些白眼,就恨不得將魏清冼拖到自己前面暴打一頓。她不待見魏凝萱,一來是這個丫頭的一雙眼睛活脫脫就是從魏清冼的眼眶裡挖出來似的,二來,宋老太太早將認養的女兒當做了親生一般,連外人也以為宋家就這麼個小女兒,宋老太太怎麼可能叫家門再起風波?這也是她當年斷然拒絕魏凝萱的重要原因。
凝萱聽宋老太太口中句句都是抱怨,卻從不為外孫女幾年來的心酸做些彌補。凝萱就冷了幾分。加上惦記郭王妃懷裡的小柿子,便有了要走的打算。凝萱輕笑道:「不怕外祖母說我不懂規矩。這幾年我和三老爺走的也不勤快,他老人家心裡怎麼想的,我確實不知道,大家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畢竟三老爺也有了繼承家業的兒子,我這個原配夫人所生的女兒要是頻頻上門,對填房夫人也不好。至於外祖母這兒,大可以將魏家拋在一邊。別說三房今後只是旁支。就算是嫡系子孫,十幾年不走動,多大的情分也淡了。外祖母不用擔心三老爺會去糾纏。」
凝萱徐徐站起身,準備要走:「外孫女就不多陪老太太了,等得了閒,外祖母帶著幾位舅母嫂子們去王府坐坐,就像外祖母當年說的,」凝萱語音裡帶著幾分嘲諷,「大家只當尋常親戚走動就是了。」
宋老太太一把揪住凝萱的袖口,「世子妃略等等,老婆子還有句話跟世子妃說。」
宋老太太快走幾步,將大門堵上,正擋在凝萱面前。肅然看著她:「世子妃既然叫一聲外祖母,我自然要替世子妃多想想,郭王妃究竟是你的婆婆,不管她過去有多大的不是,看在世子爺的面兒上,你且多容她幾分。兒媳婦做的太強勢了,終究落人話柄。」
凝萱氣的心肝亂顫,自己身上還有一半流著宋家的血呢,宋老太太怎麼能這麼說話?自己受郭王妃捉弄的時候不見她上來安慰自己,現在卻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教訓自己?
這世道到底有沒有天理?
凝萱語氣急促道:「老太太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打聽過,郭王妃怎麼對我的?您的意思倒好像是我弄了她來流雲庵,倒好像是我唆使了世子不孝順似的。您打聽打聽,郭王妃在京城裡是個什麼名聲,她對我做的一樁樁一件件,說出來叫人發指。老太太還叫我們怎樣才甘心?」
宋老太太惱羞成怒:「你這孩子,我一番好心,倒叫你看成了什麼!」
凝萱扭頭就走,任憑宋老太太在後面追著嚷她。
凝萱一出偏房,就看見宋嬤嬤滿是心疼的望著自己,凝萱的眼淚就再也沒禁住,「嬤嬤!」宋嬤嬤早就將屋裡二人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她一把摟住凝萱,不斷的安撫。沒幾時,見宋老太太追出來,宋嬤嬤冷靜的推開凝萱:「姑娘先進去看小柿子,嬤嬤要和老太太說幾句話。」
宋老太太眼中的宋嬤嬤從來都是一副平庸的窮酸相,乍見她氣勢不弱的擋在自己面前,還以為宋嬤嬤是在公主府、王府住的久了,身上也養刁了仗勢欺人的惡習。宋老太太重喝道:「你是怎麼教導世子妃的,連大小尊卑都不懂,我當初怎麼就看中了你做陪房!」
宋嬤嬤垂著眼瞼,淡淡道:「老太太也不用生氣,當年沒有我,只怕世子妃活不到今天。」
宋老太太哈哈大笑:「該打嘴的東西,你倒是會打腫臉充胖子,這話你敢當著魏凝萱說嘛?我知道你的心思,無非就是覺得宋家虧欠了你御朱門。」
宋老太太本以為會掐住宋嬤嬤的痛楚,誰知宋嬤嬤只冷淡的搖頭:「老太太的話恰恰相反,我時常噩夢醒來,每每都感激宋家當初將我送做陪房,不然我的姑娘誰來保護?」宋嬤嬤就將魏家如何為難凝萱,如何將人反鎖在紫籐苑裡的事兒原原本本都講了出來。
宋老太太呆若木雞,木訥道:「她。她可是宋家正兒八經的小姐啊,廉國公怎麼能夠?」她以為魏凝萱在廉國府就算不得寵。但起碼衣食無憂,比在宋家莊強百倍。
宋嬤嬤冷笑道:「我們姑娘當初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外祖家,沒想到,七年前老太太不打算伸出援手,七年後,老太太仍舊對姑娘多加譴責。我知道,老太太心裡大約是覺得姑娘愧對了三夫人,姑娘過的越好,你越心疼早逝的三夫人。」
「你胡說。」宋老太太辯解著。但底氣終究不足。
「是不是胡說,老太太心裡最清楚。我替我們姑娘說一句話,宋家也用不著覺得出了個世子妃就是攀附了高枝,說正經的,我們姑娘還真沒把魏、宋兩家當做娘家。」
宋老太太在宋家莊也是說一不二的主兒,被宋嬤嬤這個昔日的舊奴數落,她面兒上怎麼能掛得住?「你不要忘了,你是我宋家出去的奴婢,你。你這個忘本的東西。」
宋嬤嬤猛抬頭。陰鷙的盯著老太太:「我是蒙宋家大恩,這話不假,但誰欺負到姑娘頭上。都得嘗嘗我老婆子的教訓。」宋嬤嬤拋下幾句話,頭也不回的去了,留下宋老太太站在場院中渾身亂顫。
凝萱撇下宋家人,只一心見到兒子。做了母親後,凝萱心頭上就像多了點什麼似的,眼睛一時不能離開小柿子。況且屋子裡抱著小柿子的不是母親,而是向來與自己對著干的婆婆,凝萱怎麼能夠安心?
腳步有些凌亂的踏進了房內,一見是趙煦抱著小柿子,凝萱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郭王妃不愧是將門女子,耳力非凡,她正和趙煦說話,一聽這腳步就明白來者心裡慌著呢。郭王妃不禁暗哼,小柿子是自己的親孫子,難道還會對他不利?這位兒媳婦,也太多疑了些。
郭王妃淡漠的重新開口:「我就不留你們用齋了,早些下山去,得了空兒仍舊抱著小柿子來瞧瞧我。」
凝萱一聽,連小名都知道了,恐怕這母子二人「相談甚歡」。
明智老尼苦苦留趙煦夫妻在山上用齋,見人家終不願意,也只能沒趣的將人送下了山。回王府的路上,凝萱拽了趙煦上自己的馬車,車廂內只剩下一家三口,小柿子被折騰的夠嗆,早累的呼呼大睡,渾然不知他爹娘如何議論他。
「王妃說什麼了?」
趙煦見小妻子懸心的樣子,嘿嘿一笑:「還能說什麼?不過是後悔罷了。你也知道,王妃那個人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當初想效仿父親去庵裡陪伴菩薩,不過是一時的衝動,現在想還俗,面子上又過不去,只好趁著小柿子的滿月,叫明智師太寫信捎給咱們。」
凝萱抱著兒子不吭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趙煦。
「王妃很喜歡小柿子。我從出生的時候就被扔給了乳娘,所以成婚的那日,我就暗暗告訴自己,不能叫我的兒子也過這種日子。」趙煦將頭窩在凝萱的肩膀上,看著兒子香甜的笑靨,心中莫名的安適。
凝萱內心掙扎良久,終究妥協道:「算了,既然王妃想回來,接回來就是了。不過我先說好,婆婆想看孫子,我這個做媳婦的不攔著,但是想寵溺孩子,把小柿子教導成個紈褲子弟」凝萱惡狠狠的看著趙煦:「我寧可把兒子掐死,也不叫她如願。」
趙煦失聲大笑,笑聲險些驚醒了熟睡的小柿子。凝萱氣不打一處來,狠狠一瞪,趙煦連忙告饒,俯身去親小柿子。小柿子蹙著淡淡的青色眉毛,嘴巴往上嘟,卻始終沒醒。
趙煦接過兒子,「放心吧,王妃知道自己什麼處境,她根本沒打算回王府。」
不回王府?凝萱一怔,那去什麼地方?「總不會是回郭家吧?」
趙煦似有似無的苦笑:「就是郭家。」郭家現在最不歡迎的一個人大約就是郭王妃,可偏偏郭王妃沒有任何要求,想要離開流雲庵回到涪原去,那裡才是她的根本。趙煦原不想攙和此事,但郭王妃更精明,她似乎洞察了兒子的心思,連忙又加了句,若是王府不打算幫忙,她明兒就讓小尼姑收拾東西,即刻搬回王府大宅去。
趙煦憤憤道:「我就不明白了,那個涪原有什麼好,能這麼吸引她!」
「不是涪原好,而是故土難離。」凝萱想到剛才見到的郭王妃,明顯蒼老許多,和當日在自己面前擺婆婆威風的女人相差不知道多少。凝萱不認為人該清心寡慾,那樣子的話,和死人又有什麼區別?郭王妃吃了半年多的齋,好像脫了層皮。凝萱只盼著,她日日誦經念佛,今後可長點心。別被個黃毛丫頭戲耍了。
凝萱好奇看著趙煦:「你打算把這事兒告訴父親?」
趙煦已經閉目養神,唯獨手上輕拍小柿子的動作沒變,「父親不會希望看到王妃回府的,只要能做到這一點,他才會頤養天年。」
凝萱暗暗偷笑,趙煦說的確實是大實話,看來郭家這次注定是要吃個啞巴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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