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十五回:我笑不如壺中醉 文 / 墨筱笑
嗝——仙渡!
肅穆莊嚴的滄海樓前,道境悠長的崑崙山中,忽然就響起了這麼驚天動地的一個酒嗝。
恍如天上雷鳴,風雲匯聚,震得半個山頭的草木齊刷刷低頭,一眾昭陽峰修士盡皆側目。
溫泉環繞的峰頂首座居處,懷遠真人摩挲著茶杯的手指忽然頓住,他忍不住起身,驚道:「列炎沖天,風搖雲動,赤腳這個憊懶的老傢伙,只怕是離突破不遠了!」他輕輕一歎,悵然若失。
「我們這一輩中,赤腳師兄花費在修煉上的心思最少,論起修行進境卻屬他最快。」花木掩映的小路上漸漸走近一個人,她手上握著一把小巧的折弓,神情間微露懷念之色。
「夫人。」懷遠真人從石桌旁站起,走到邵雨身邊,握住她的手。
邵雨將小弓遞到他手上,問:「你看,弓名裂天,是我在珍奇軒尋了好久才尋到的,便將這異寶送與顧硯可好?」
懷遠真人接過這名字威風的裂天弓,也不細看便自收好,微微笑道:「有勞夫人了,夫人所選,定然是好的。」
異寶這種東西,通常都是長輩贈與修為低微的晚輩防身所用,雖然威力小,其好處卻是可以自動積蓄靈力,不管是誰只要滴血認主都能輕鬆使用。
「師兄你既然這般關心顧硯,卻為何不肯親自好生教導他?」邵雨目光流轉,微嗔,「你叫我平常待這孩子不可太過親近,卻害得我遭來**師妹好大的怨懟。她還以為是我心胸狹窄,容不下這個孩子呢。」
說話之間,邵雨著意觀察懷遠神色。
見他神情如常。並未因為**的名字而有分毫改變,才稍稍放落心思。
「我不是不肯教,只是不敢教。」懷遠真人苦笑,「顧硯四系靈骨,怎麼教都是廢的。就算我用藥物為他將修為堆上去,將來到了築基後期,他也過不了心魔這一關。倒不如由得他放縱百年,自由自在。但凡是在崑崙境內,我總能護他周全便是。也算,對得住……那個人了。」
邵雨神情微怔。婉歎道:「他……他那般驚才絕艷的人物,到頭來。只留這一根獨苗,卻要庸庸碌碌。」
「凡人百年,焉知就比不過修仙?」懷遠真人又將目光落向滄海樓的方向,那裡有他的同輩師弟赤腳道人,卻是即將突破金丹大圓滿。進入子虛期。而他,已在金丹後期徘徊了將近百年。
邵雨低聲道:「只是**師妹那裡。卻不肯死心呢。」
懷遠真人又將思緒拉回來,淡淡道:「隨她願意便是,往後如何,只看顧硯的造化了。」
「**師妹專門找了個練氣期的小姑娘來照料顧硯生活起居,你看我們晴兒每日只吃靈果,是不是太也清苦了些?」
懷遠真人愣了下,才大笑道:「**師妹年紀一大把了。卻還如當年一般總愛異想天開。五穀雜物只會污濁先天精氣,那些父母體質一般的倒也罷了,如顧硯之出身……」他忽然頓住,又搖頭,「顧硯四系靈骨。出身再好也無益。也罷也罷,隨她折騰。」
邵雨眼中狡黠之色一閃而過。笑盈盈道:「說來也是,你我可是修到金丹期這才起意要了晴兒這個孩子的。在她出生前,咱們就用盡了辦法只想要給她最純淨的資質,如今她有單系天級靈骨,又有無數珍奇靈果供她食用,哪裡還用她去羨慕顧硯?」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懷遠真人恍然明白妻子用意,又將眼角餘光瞥過溫泉後的一塊山石,那裡赫然落著一截粉色裙角。
顧硯日常所食雖然不離人間煙火,卻也沒有首座夫妻想的那樣糟糕。畢竟葉青籬所取食材皆是出自長生渡,就算她的手藝有待進步,那些食物底子卻不同凡物。
「欲知劍意,先識劍性。」日頭當空,顧硯手持木劍,一刺一劃,認真鍛煉著基本功。
一個時辰到了以後,他收劍吐息,又望著手中木劍怔怔出神。
這一刻,誰也沒料到,這個年僅五歲的孩子,從那日被葉青籬當頭棒喝起,到如今思索過九日間,終於做下了這個必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決定仙渡。
「爹爹說,劍陣之道,已窮極大道之所有,修習者必遭天妒。」他收起木劍,對空拜了三拜,「祭天禱告,以示決心。」
顧硯的耳邊一再迴響著父親淡漠堅定的聲音:「劍陣殘篇,只餘四章。十面埋伏,後有絕世之凶險,而前方無路!一劍在手,劈山斷海,刺破天網,方能踏出生機,凌絕紅塵!」
這些話語,顧硯並不全懂,但他永遠記得,父親給出告誡時那從所未有的鄭重:「這枚劍心石,不到絕路,你不可開啟。」
什麼是絕路,五歲的顧硯還不是很能判斷。但他的心智早就遠遠高出於同齡人,他已經想得很明白,他要變得很強大,強大到天底下再也沒人能對他說出一個「不」字。強大到當他為所欲為時,天下人會以為是理所當然,而非笑話!
但以他四系靈骨的資質,除了修習劍心石中的劍陣殘篇,再沒有分毫可達成這個目標的可能。
至少對目前的顧硯而言,這是唯一的方法。
哪怕這只不過是從一條絕路走向另一條絕路,顧硯所記得的,卻是父親說那後半句話時的神情,他說:「一劍在手,劈山斷海,刺破天網,踏出生機,凌絕紅塵!」
他的神情無比驕傲,彷彿天下間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攔他。
在那一刻,顧硯相信,他的父親,是天下無敵的。
三拜祭天,天空依舊明澈如常。
顧硯在一片平靜中,收拾起自己的小秘密,手掩心口,坐在花園中開始感應埋藏在自己心臟裡的那顆劍心石。
劍陣殘篇,第一章:孕劍!
不論顧硯作出什麼樣的決定,神州大地依然以它獨有的方式,進行著生死輪迴,衍述著紅塵三千。
葉青籬還站在那根竹枝上,津津有味地聽著赤腳道人大談釀酒秘技。
他那一個酒嗝雖然打得驚天動地,嚇到了不少花花草草,但從他開始在門派大課上講述酒中乾坤起,也就同樣嚇跑了絕大多數前來聽課的修士。唯二留下的兩人,一個是打賭輸了不得不給師傅捧場的鄔友詩,一個是最近正有點「不務正業」的葉青籬。
至於其他修士,怨不得他們不尊敬師長,也怨不得他們不夠好學。
修士們要與天爭命,時間全都緊得很,有幾個人會耐煩在這類旁門巧技上多費光陰?葉青籬是也是因為修為增長過快,目前不可再勇猛精進,只能固本培元,才有這心思和時間。
「嘖嘖,全是些愚物!」赤腳道人連雲都不降下,只是改趴為坐,歪歪扭扭地提著酒壺,晃著一雙大赤腳,醉眼朦朧地講述他的酒意。
「豈不知……這杯中之物,酸甜苦辣全在其中?道爺我的酒,喝了可以成仙,聞聞都是大福氣,一群瞎了眼的小兔崽子,不識好歹,愚蠢愚昧愚不可及……」
類似跑題事件,在這場由大課變成小課的鬧劇中,時不時就會上演。葉青籬也從開始的驚訝,到後來的習以為常,再到後來,她甚至可以自動過濾掉赤腳道人那些越來越精彩的罵人詞彙,只聽其中對她有用的東西。
比如,赤腳道人有個理論非常實用:「就同人一般,心魂為引,這好酒,也須得上好的酒麴為引。酒釀得好不好,酒麴佔了七分,這人是渣滓還是美玉,性情同樣也佔七分。」
「怎麼做酒麴,這可是個大學問。嘿嘿,酒麴有活曲,有死曲,有五行之曲,還有黑白之曲。酒麴是藥,熬藥如熬丹,若是灌注了精氣神,熟識其性猶如明鏡,不怕做不好酒麴。」
葉青籬於是聯想:「其實就是說,製作酒麴的時候可以像煉丹一般,集中元神之力,入微觀察每一個變化。這樣的話,不但酒麴有元神引導靈氣,可以從死曲變成活曲,就連元神之力,也可以同時得到鍛煉。那在炒菜的火候上,是不是也可以用這個法子來幫助掌控?」
她想到深處,歡喜無限,便有茅塞頓開、身心舒暢之感。
赤腳道人一直朦朧的醉眼忽然微微一睜,落到葉青籬身上便如利劍穿刺,叫她悚然一驚。
「嘿嘿!」赤腳道人自顧灌了一口酒,眼睛又再微微瞇起,「小娃娃,你想到了什麼好東西,怎麼笑得恁般猥瑣?」
葉青籬剛才還覺得心驚肉跳,這下卻只覺得滑稽可笑,有口難言。
得虧鄔友詩毫不客氣地說出了她心中適才所想:「老頭子,到底是你笑得猥瑣還是人家青籬師妹笑得猥瑣?你知不知羞?」
赤腳道人摸摸自己紅彤彤的鼻頭,橫眼看著徒弟道:「再亂說話,關你禁閉!」
鄔友詩被捏到死穴,於是立即眼觀鼻鼻觀心,做出道學端正的模樣。
「來來來,小娃娃,你給我說說,你剛才聽明白什麼了?」赤腳道人又擠出一個盡量和善的笑容,對著葉青籬招手。
葉青籬嘴角微微抽動,笑得好不艱難。
她當時竟還有閒心思去想:「這師徒兩個招手的動作倒真是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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