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章 文 / 天下放歌
貴族世家，從來推崇高潔如玉，清雅如風重生之夢璃。鮮血污穢之物，莫說沾染，便是看到也會認為不吉的！便是如齊元之類急功近利之人，也是如此，更不要說這百年公卿的琅琊一族所請的各家小姑子。看著夢璃絲毫不顧及一身血污，奮力呼喚那眾人口中唾棄之女，那些從來只知琴藝歌舞，嫁紅亂衣的女眷，何時見過如此場面，禁不住一個個嚇得大驚失色，紛紛掩上袍袖，低呼出聲。那娰珠坐在女眷最前的位置，離著鄭九也最近。
她臉上的香粉因為太過厚實，表情又驚恐的睜大雙目，一張薄薄的小嘴，禁不住大張，便有有好幾處均紛紛掉落了下來，露出裡面微黃的皮膚，「驚煞我也！九兄，那郡主怎得，怎得……」身子湊到鄭九郎身側，縮在一旁，一雙手抓緊鄭九的胳膊，禁不住的叫道。娰珠善琴，然而，她的聲音確並不動聽，這嗓音嘶啞晦澀，其中還夾雜著一絲高高的音調。
她的模樣與鄭九毫不相像，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不同的並不只是樣貌。鄭九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知為啥，以前明明還覺得這小妹遠勝過臨淄眾女，這一下，他卻只覺得她庸俗不堪。
當下，他眉頭一皺，把娰珠挽在臂彎的手扯開，不耐煩地說道：「退開些。」他再次向夢璃的方向看去。心中歎道，這小姑子厲害的緊，明明剛剛還令那些酸腐之人心有芥蒂的，可是轉眼，並因為這麼一齣戲，令眾人的怒火偃旗息鼓。此時，只怕我這卓弟心中難受得緊了！想到此。他不禁轉頭，看了一眼王卓，這一看，卻禁不住有些驚訝起來。王卓的一張臉上，滿是嚴肅，這嚴肅之態是與他平日裡嫡仙之態格格不入的。這卓弟不會是要……
「快。來人，速速送離診治！」王瑾高聲一喝，禁不住嘴角一斂。
「郡主錦袍被污，還請去後堂更衣！」
這齊氏嫡女。今日觀之，一身傲骨，滿口推脫。竟是不屑嫁與卓兒的！自己只好再作打算！
「郡主，這，你看……」王甸的一雙渾濁黃目禁不住一轉。觀之郡主那一臉緊張擔憂之色。心中不由得叫苦不迭。這嫣姬說到底，還是郡主的庶妹，這骨肉親情，豈是說斷便可斷的！都是琦姬這個賤人，若不是她相告，自己又如何會動怒，如何會當眾掌箍！若是這郡主見到聖夫人。自己豈不是……
此時，早已有兩人上前。自兩邊攙扶著夢嫣，告退了。夢璃一身的血污，竟全然不顧，她的步子緊湊，飛快的行了幾步，忽的，一回頭，衝著那滿堂的眾人，眼神一掃，接著，看向王瑾，又看向正在怒瞪著琦姬的王甸道「女子之身雖輕賤，然，其身其心，皆為父母所生，公如此，叫我如何面見父親，如何稟報！夢嫣雖有錯，也是我父之女，我雖與她斷親，然，親父尚可得些指望，若此女有失……還望甸公賜一個說法！」說著，她的一張臉，帶著冷意與嗔怪看向王甸。
這個父親，憑得一生所期所盼，不過是仕途前程四字，自幼，記憶中並無過多的關愛，疼愛著她的人，只有娘親。
她至今還記得娘親看著她的眼神，那目光是透著苦澀與掙扎的重生之夢璃。雖然娘親總一副冰冷無情的模樣，明明是動人的美人，卻很少笑，一月中，總有十幾日裡拿起一卷書便獨坐一日，可是日落之時再去看，那書卷的書頁竟絲毫未動過一般。此時，她便會跑到齊府的南廂房，因為這時，那個所謂的父親定會在此。她常常偷偷的躲在遠處，看著眼前的歡笑異常的三人，她不懂，為何娘親只有父親一人，父親卻同時娶了兩個妻子！明明都是一個人，一顆心，為何偏偏男子的這一顆心竟可以分成兩半，三半，甚至更多。曾有一次，大約是四五歲時，她忍不住好奇，將這話問了娘親。
可是，仰著頭等了許久，也聽不到娘親的回答，只是從她那淺褐色帶著韻彩的雙目中。兩行清淚禁不住滾滾而下。
「娘！璃兒錯了，璃兒不該問！」一見到齊清落淚，小小的夢璃踮著腳尖，高高的舉起手臂，用兩隻筍尖一般的小手，作勢拂去眼淚。
「璃兒，璃兒何錯之有，錯的是娘！是娘啊！」如此絮絮叨叨著，齊清的雙目悲傷異常，伸手將夢璃擁在懷中。她的手嫩滑溫暖，一下一下的扶著夢璃的髮髻，許久許久。這是她最後一次與娘親如此親近，因為第二日，娘親便一病不起了……
這思緒只是片刻之間，她的心思一轉，父親齊元，雖與他感情清淺，可畢竟生身之恩，這便報答了吧！只是今後，若我今生有幸，出得這華魯，那時且要重新過活一次看看！
想到這，她的臉色凜然，再次冷喝一聲「甸公，你如何說！」
「這，這……」王甸冷汗滿額，一張肥碩異常的肉臉，此時更是油光滿面，不知是汗水還是溢出的油脂，他顧不得擦上一擦，慌忙躬身，疾步走到夢璃前，腦袋低垂，「微臣醉酒酣醉，下手重了些，驚擾了郡主，自該罰，至於令尊，明日我便派人請來府中一敘，郡主放心，放心！」
王甸回答到這裡，又朝夢璃小心地看去。見到她雙眼直直地盯著自己，依然一副寒意重重的模樣，不由暗中歎了一口氣，有些不忿琢磨著：眼前的這個小姑子，幾月之前還是一個貌不驚人的世族嫡女，如今只不過令聖夫人一悅，許了郡主的封號，便如此不給自己情面，今日裡，這庭院之中，居多是王瑾幕僚與親近之人，貴族大戶不再少數，自己被這小姑子擠兌呵斥，真真的實在懊惱！
她低下頭，任由方才落散下的一縷青絲披下臉頰，望著地板上自己的倒影，她的聲音恢復了平和和沉穩，「請我父明日一敘？」
「是。」
「夢嫣受傷的事，休跟他提。」
王甸一怔，好一會才應道：「是。是！」
夢璃抬起頭來。
這一刻，她的眼神恢復了慣常的寧靜和清澈。直到此時，王甸才不由自主暗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隱隱詫異道，怎地我好似真的怕了這小姑子。
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夢璃向後一退，轉身，慢慢的走出了廳閣。
直到她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二樓的樓梯，直到那樓梯的腳步聲漸漸虛無，這廳中的眾人，才紛紛長出了一口氣！
剛才這郡主的氣度，凜冽如風，實在是太令人穿不過氣來！
直至再走出二三十步後，她漫不經心地回過頭去。那樓上的王甸兀自甩在琦姬玉容的巴掌聲，實在太響了，使她不自覺的停了腳步，忍不住朝著前面頭頂的虛空，勾唇一笑。「這巴掌一落，琦姬定是不會再猶豫了吧！」
並未停留多久，她隨著幾個婢女來到一間雅致的竹屋中，這桃林中的庭院甚是清雅，均是竹子所建，自有一股清新的香氣環繞。換上了一身鵝黃色的錦衣，夢璃衝著那兩個婢女道「污物不可留，且將這身衣衫毀去吧！」
被那女子碰過的東西，也會同樣污穢不堪的，便是皮囊錦繡，裡子也是早已毒入三分了。
這般說著，不知是酒熱還是心醉，她的一張小臉竟然真的微紅起來，朝著那兩個婢女說道「今日酒醉，實不能再去眾人前獻醜了，爾等替我回稟即可。」說完，也不待那兩個婢女反應一二，她的小足一點，竟然嗖的越過那兩個婢女眼前，飛快的走了出去。不用回頭，也可以知道身後兩個婢女正倉皇失措。她眸光一冷，提步向前走去。轉眼，便把她們遠遠地拋在身後，一直到走出白梅林海，她都不曾回頭。
不多時，她便上了馬車，衝著馭夫一喝「回府去！」眼睛有些酸澀，禁不住倒頭睡去了！她的臉上有些紅暈，眼睛著實掙扎不開。
「小姑子，人生短短幾個春秋，容貌最美之時，怎地卻將其隱去，不覺可惜麼？」似睡非睡間，似有一人附在她耳畔，低聲問道，一股梅香淺淡若離，卻剛剛可以令她心神寧靜。
夢中此音好似哪裡見過，只是睡意太濃，不想睜眼，她禁不住有些苦笑道「君錯矣，若真癡我，豈會在意一副皮囊，與其被容顏所困，我只願隨心而起，心無旁騖！」
說完，她揉了揉小小的鼻尖，翻了身，昏昏的睡了起來。
若是她可以睜開眼睛，若是她的睡意不那麼濃烈，那麼，她便會看到一個身穿著紫色裘皮，正滿臉笑意的男子。車外，一個聲音響起「公子已行，如何卻又折回？」正是那傳話的中年人。
「心中存著疑問，必然會食不知味，寢不安眠。」正說話間，夢璃好似睡得極不安穩，她的小手，忽的一揮，重重落在少年的手臂上。
他的一雙桃花眼，禁不住一笑，「易容能漫天過海，竟不識這清散！」清散，無色無味，只需沾染一點，半個時辰後便如醉酒一般，神智不清，口吐真言。
他看了看那正在兀自沉睡的小臉，禁不住搖了搖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