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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來客 文 / 樹玄籐

    日影開始西斜,玉籬把兩塊一畝多地的大田都收拾停當了,玉籬媽還沒來。心裡不免有些奇怪。又在田埂上坐著休息了一會兒。遠遠近近地,只有幾個人影晃動。看來大家都回去歇晌去了。

    兩塊大田在遠離小河和湖的旱地上。周圍只有放水撤水的堰溝,淌得全是泥漿水。玉籬實在有些渴了,只好舀上鐮刀往家去。

    院門微敞,玉籬一眼就瞥見一輛米黃色的女式自行車靠牆停在大門後邊。玉籬眼皮一跳,這輛車再熟悉不過。周禮書天天騎著出出進進買菜用的。

    玉籬把跨進院門的腳又收了回來。

    周禮書和玉籬的感情不一般。玉籬原也知道不會是一封信就了結了這份情分。只是回到家後,心裡裝的事那麼多,就也沒功夫掛念這事。沒想到,時隔一個多星期,周禮書跑到了玉籬家裡來了。

    玉籬在門外徘徊。進去還是去田里待會兒?思量良久,還是又跨進了院子。

    小巧的女式小車明顯被沖刷過,週身濕漉漉的。下了一個多星期的雨,路應該亂得不成樣子。能騎了這麼久的車子找來,真是不容易。

    玉籬伸手一揮,手上的鐮刀把正在舔車輪子的阿黃嚇得一閃,跑了出去。隨著阿黃的嗚鳴,三平舀著個空盆從轉角走了出來。一看見玉籬,放輕了腳步跑過來。

    「姐,你老師來啦!······」

    玉籬一看三平那表情,還沒出口的下半句一定是:你還不躲遠點?

    不由會心一笑。這孩子,前幾天還小大人似地勸自己好好讀書,到了這節骨眼上卻又讓自己避開。想來,也是聽到了什麼閒話。

    玉籬給三平做了個安心的手勢,把鐮刀在院牆上插好,率先走進了屋去。

    周禮書被安置在中堂正中的單人沙發上坐著。玉籬爸陪坐在另一邊。左首的長沙發上,則坐著玉籬媽和王七嬸。

    見了玉籬進來,眾人臉上依舊笑呵呵的,並不見什麼異樣。王七嬸見了三平,打頭就問:

    「給周老師的車子洗乾淨了?」

    三平站在玉籬身後,想是點了頭。王七嬸就站起身來。

    「還說讓你去喊你姐,這下回來了倒是不用了。跟我去燒火去!」

    說著用手上的圍裙順手就抽了三平一下。衝著周禮書又是笑呵呵地,

    「成天地,只知道玩。倒有他玉籬姐一半用功也好。」

    周禮書老家也是農村的。哪裡不知道這是說的客套話。誇了三平一翻,又謝謝三平幫自己洗車。王七嬸這才別有深意地看了玉籬媽一眼,帶著三平去做飯,留周禮書好歹在家吃了飯再走。

    王七嬸和三平出去,屋子裡就剩了玉家三口和周禮書。

    一個多星期不見,樣子還是老樣子。就是下地幹活,也還是牛仔褲配風衣,一副學生模樣。只是神態間多了份若隱若現的堅定,看過來的眼神不避不閃。

    周禮書默默地打量了一眼玉籬。要說周禮書今天來的目的,是想把玉籬帶回學校。周禮書一早從家裡出發,摸摸索索,邊走邊打聽,才找到了這處位於村子東角的低矮農舍。時間到了2000年,差不多的村人都建了新房。或是兩層小洋口,或是土木結構的磚房。像玉籬家這樣八十年代初的土坯瓦房,就連周禮書家離城一百多里的老家,也已經不大有人家在住。

    進了門,傢俱,電器,都是最基本的,卻收拾得乾淨舒適。一眼就可以看出主人家勤勉。如果這時候,周禮書的想法還很堅定,待到看了一隻褲管空蕩蕩,人瘦得如同風一吹就走的玉籬爹時,這樣的話,開起口來就不那麼容易了。

    玉籬媽瞥了眼周禮書,又看著玉籬只是對著人若無其事地淡笑,不免就高聲說道:

    「還不過來給周老師陪不是。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害得周老師擔心!」

    在玉籬媽眼裡,玉籬輟學還不成事實,要說出那幾個字來,心裡就老大不舒服。今天卻正好,打發了玉籬和周老師一起回學校,一塊心病放下。剩下塘子的事,丈夫也知道了,好歹兩個人可以商量商量。思慮一放下,人也輕快了些。說著就高高興興地站起來又要給周禮書再斟滿茶。

    周禮書連聲給玉籬媽道謝。看了眼一旁沉默著的玉籬爸,笑著給玉籬招手。

    「剛從田里回來,累了吧?過來歇歇。」

    玉籬依言走過去,搬了把椅子坐在沙發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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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怎麼來了?很難找吧?」

    接下來想要說什麼,又覺得都不合適。

    周禮書笑笑,看了看玉籬爸媽,

    「上周我回老家去了,也是這幾天才回的學校。信也是才看到,沒別的,就是來看看你。」

    就是來看看。來之前周禮書還信心滿滿地,無論如何要把玉籬勸回學校去。一直覺得這是小孩子一時意氣用事。來了之後,周禮書想到了自己上大學時,每次回家都是把家裡掏空了才走。那時候,上的還只是地方學校,家裡人丁也旺。到了嘴邊的話,就又遲疑不決。只是一雙眼睛,深深的,一旁的玉籬爸都不敢看。

    人家一個莫不相干的人,都做到了這個份兒上,玉籬爸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要不是自己的腿,哪裡又有這許多事。閨女還是那個簡單上進的小女娃。一時的失意,在將來長遠的日子裡算得什麼。本來抱著緩緩的態度,希望順其自然地解開這個疙瘩,如今好好想想,自己的做法

    有多少是出於無奈?

    玉籬爸清了清嗓子,正了身子對著周禮書。

    「周老師,真是勞煩您費心跑這一趟。我真是······慚愧。既然您今天來了,我還得厚著臉皮再請您幫個忙。一會兒走的時候,一起把玉籬帶回學校吧。她在家待了這些日子,幫了我們許多,她自己也學了不少。該是回去好好上進的時候了。倒是到了學校,還麻煩您幫她給班主任和校領導解釋解釋······。」

    紅紅的血絲,謙卑的眼神。好似玉籬爸截肢時灰敗的臉色,一下子刺在玉籬心上。

    玉籬怎麼也想不到,反而是最穩得住的父親開口讓自己回去。

    玉籬媽和周禮書臉色各異。玉籬媽是歡喜的,正如之前所想。可是看到玉籬爸的神情,又傷懷。周禮書也高興,高興之餘,也覺得心酸。

    「玉大哥,算起來我們也算同齡人,您比我大,我叫聲大哥也應當。您放心,玉籬底子好,我最清楚不過。只要再努把力,出去是沒問題的。至於學費什麼的,上了大學可以勤工儉學不說,我跟這孩子投緣,我絕不會袖手旁觀。一個人的能力有限,大家都出把力,事情也就不算什麼了。幾年後,玉籬一畢業,情形就大不同了,是不是?」

    話說得委婉,卻明瞭至極。周禮書會幫玉籬出一部分學費!

    周禮書自認只有這樣,才讓心裡好過些。作為老師,痛惜學生半途而廢。作為農民的女兒,又覺得自己的做法魯莽或許又有些自以為是。只有出一份力,才是最實在的。

    周禮書話一完,不說玉籬爸臉漲得通紅,就是玉籬媽也燥熱了臉。忙不迭地擺手。

    「哪裡使得。學費的事,我們自己想辦法,我們有······。」

    玉籬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一瞬間被無形的大手攥緊,呼吸都困難。又來了,就是這種無力的感覺,玉籬很討厭。

    在眾人表情各異,滿含期待的目光裡。玉籬只覺得頭都要炸開了來。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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