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三百三十六章 視傷 文 / 曉風
「國華將軍看來還頗為忠義,很識大體。」
「嗯,就是,就是……就是有點愚忠之感。」
「這倒不一定,或者就是小心謹慎,為武將者,能練出這些兵馬,再有敬懼之心,前途才不可限量矣。」
李鑫和張德齊差事在身,未得張守仁吩咐,也不便擅離,在浮山眾將拱衛著張守仁下城樓的時候,他倆也只能跟在身後。
聽到浮山人的對話,兩人也是忍不住輕聲議論起來。
此時最後一抹陽光也沉入黑暗,在濟南這樣的大城之外,原本是有不少民居依城牆而居,近郊之中,村落極盛,甚至是市鎮模樣,要離城十幾二十里後,村落城鎮漸漸稀疏,才成為普通市集模樣。
但今天這種原本一年中最熱鬧的這一天的晚上,城中寂寂無聲,也很少燈光,只有浮山騎兵還在打著火把巡邏,只有王府之中和少數富戶家中有絲竹管弦之聲,看起來也十分熱鬧,有一點過年的樣子。
城外則是一片漆黑,一點兒光亮也瞧不著。
膽小的人,在這種時候看向城外,怕是要嚇的不輕。城池外頭,也不知道潛伏著什麼危險,如同一隻亙古巨獸,正在擇機衝入城中一般。
在這種時候,為安人心,每個幾個城垛都是生起一堆火來,多多生火,迷惑敵人不知城頭兵馬數量,也能方便巡城兵馬間隙時取個暖,驅除一下身上的寒氣。
城牆下頭,步隊和少量馬隊已經歸建,每一個時辰就會有部隊去替換還在城中巡行的同袍,所以大夥兒都在抓緊時間吃飯。
工兵營已經在東門附近建了十來個能容三四百人同時就餐的飯堂,搭建的速度極快,木製框架,然後蒙上皮子,再蓋上油布,地上鋪上草束和木板,簡陋而又暖和的大飯堂就算建成了。
緊靠著城門附近就有這麼一座,士兵和將官們都是排著隊在打飯,只有隊官一級才有親兵在身邊,並且吃食待遇上略有一些不同。
每個士兵都領到一些肉食,夾著肉的大饅頭熱氣騰騰的,還有一木勺的上好燒酒,聞到酒肉香氣,所有人都是眉開眼笑,十分開心的模樣。
見到張守仁,大家都是一碰腳,行一個軍禮便算完事,有的老人,官職雖不高,但卻是能夠得上和張守仁說話,當下都是笑著道:「大人,來和俺們一起吃點吧?」
聽到這話,濟南府城中的人都差點把眼珠子掉下來!
堂堂游擊,幾千精兵的將主,和你們一群小兵一同吃?也虧這廝能張的開這張嘴,有這天大的膽子說這樣的話。
「不了,不了。」張守仁卻是十分和氣,只搖頭笑道:「我要去看看受傷的弟兄,你們可勁造,年三十的帶你們出兵放馬,惡仗一場,吃食不夠好,慢慢給你們找補吧。」
今晚這一餐,人人有肉菜,有酒,在大明官兵裡就算過年吃飯也就是最頂級了。魯軍待遇一向很差,半年不關餉都常有的事,過年時將領都賭錢耍樂去了,誰管你小兵有沒有年夜飯可吃?
兩相對比,這差別可就大了。
一群濟南人,包括李鑫和張德齊在內,都是在黑暗中隱住身形,但都是忍不住點頭。所有人都是若有所思,大約都明白了,為什麼這些浮山兵軍紀如此森嚴,張守仁對他們的指揮也是十分順暢,如臂使指,這其中的道理,可能眼前的一幕就能說明一些吧。
「咱們剛進城,吃的還是自己,又沒補給,有這些酒肉也夠好啦。」
「是啦,多謝大人了。」
「俺明早是辰時的值,下了值要補覺,在這先給大人賀年了。」
「大人新年發財,萬事順心啊。」
「給大人賀年。」
從這些小兵群中走過去,人人都是善禱善祝的模樣,這些兵,不僅能打仗,割頭時凶神一般,此時說話卻都是文縐縐的,一看就知道,都是能識字的人。
這種事情,在濟南府的人看來簡直是顛覆,是不可想像的神跡。
明朝讀書人是一百人裡頭有五六個,其中有一些是奔著進士去的,只讀典籍。有一些則是識字當學徒,為的是能寫招牌幌子,能記帳,不當睜眼瞎。
普通百姓人家,中層以下的,特別是農民或是軍戶,一百家裡也出不了一個讀書識字的。
張守仁這裡,一百個當兵的九十個都是識字的樣子,最少從話風裡聽的出來,不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睜眼瞎。
這種事,衝擊力實在是太大了,一群濟南府的隨員都是使勁的晃著頭,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眼前這些事,實在是太詭異,太不可思議了。
「發財發財,大夥兒發財。」
張守仁並沒有刻意停留,只是不停的和大家打著招呼,所有人都是想擁過來,眼神中也是對他毫無保留的熱愛的尊敬,這種威望,實在是得來不易,讓人覺著十分的可貴,也是令人覺得珍惜。
他心中十分感動,這些浮山子弟,來自登萊一帶的子弟兵,已經與他恩義相結,是成為打不散的最忠誠的部屬了。
從人群中走過,也就二三百步後,四處就是黑漆漆的一片了。城中到處是一片黑暗,就算路過民居時,明明裡頭可能有人,感覺得到,但就是一點燈火也瞧不著。
不少人家,可能連舉火也不敢,只是吃點冷食就過年了。
「城中要盡快安定下來,戰亂之苦,無過於此。」
張守仁大步流星,看著眼前情形,也是十分感慨。
沿著往城門的大道,往裡走了半里,就是臨時徵調的野戰醫院所在的地方。與別處不同,這座院子套院子有五六十間房的大宅裡到處都是燈火通明,戳燈,氣死風燈,火把,一盞盞燈火把院落照的雪白透亮,門前有一個排的士兵站崗巡哨,見是張守仁來了,排正目和副目都是連忙迎了上來。
「不要鬧虛文了!」
張守仁不理他們,直接進了院落。
這裡是一個告老京官的宅邸,大門儀門進去就是正堂上房,五開間的正堂高大軒敞,此時正做了放置傷員和臨時手術的地方,張守仁等人進去時,幾個醫生正在做著一個手術前的最後準備。
這間房裡,全部是用通明透亮的琉璃燈來照明。
張守仁曾經想過要制玻璃,他對玻璃的製造原理也瞭解一些……原材料更是現成的,但現在手頭不缺銀子,貿易沒有開展,以膠萊一帶的購買力根本消耗不了太多的玻璃製品,實力沒有充實之前,擅作一些自己不能掌握的貨品,帶來的可能不是財富,而是禍患。
現在他的實力夠了,玻璃製造也會盡早提上日程,房中這些琉璃燈,不過就是一個先聲。
燈影極亮,很多站在外頭的人都被晃花了眼。
這個時代的人,很難見到這樣的亮度,為了手術,這間上房裡最少掛了三四十盞燈,就算如此,對醫生來說,其實還是不夠的。
正中接受治療的是一個火銃兵,十幾顆細小的彈丸擊中了他的胸腹之間,細微的創口不停的流出鮮血,幾個軍醫身邊的醫護兵在不停的用細白的紗布擦拭著這些血痕……光是這樣,就已經叫很多外人覺得不可思議。
這年頭的棉花畝產二十斤都很正常,全國還沒有普遍的推廣種值,在山東也就是濟寧一帶有條件種值,產量也還有一些,除此之外,就是松江一帶的種值比較普遍。
但相對於需求來說,棉紡織品的數量肯定是嚴重不足的,雪白的紗布,就這麼一團團的用來擦著軍漢身上的血污和汗水,一塊塊的就這麼丟棄了不再能用,一群濟南土著覺得自己的心都在顫抖。
這丟在地上的是一堆堆的銀子,毫不誇張!
但有識之士心中是明白,丟掉的是銀子,撿起來的卻是人心!
在通明的燈光下,幾個軍醫先是灌制了一些藥在傷兵嘴裡,然後就是用鑷子不停的夾出小小的鉛子來,八旗漢軍使用的彈丸沒有標準,有大有小,細小的比豆料還要小些,大的又比花生還大一些,浮山這邊的彈丸有一定標準,士兵都按時間發給工具來銼磨彈丸,對火銃手來說,日常工作很大一部份就是製造彈丸和定裝火藥。
對普通的明軍和八旗來說,這樣的工作量也是不可想像的。
精銳之分,軍隊的代差之分,就在於此了。
用鑷子把大小不一的彈丸夾出來,然後清洗傷處,一次又一次,然後敷上藥,再用重重疊疊的紗布把整個胸前都包的嚴嚴實實。
中醫外科,也並非一無是處,鎮痛,消炎,生肌,止血,雖然在理論上可能不成體系,有錯漏甚至荒誕的地方,但成藥方面,絕對是有相當的靈驗。
別的不說,雲南白藥這樣的草藥,在止血鎮痛等諸多方面,絕不會比後世任何一種西藥要來的差。
張守仁在山東甚至河南、河南招致來的有大名氣的外科醫生,加上諸家家傳的止血等外傷用藥,在此時看來,確實有效驗。
這個士兵雖然還是昏昏沉沉,但血已經止了,外傷得到清創治療,底下只要挺過發燒等關口,一條性命就是撿回來了。
張守仁的宗旨便是以最大可能,救治每個士兵,老兵對他來說是比真金白銀要寶貴的多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