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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百八十三章 吐露 文 / 曉風

    「自剿賊以來,已經有十餘年矣。為將者不能盡心協力,以致流賊一日盛於一日,國家大局一日危於一日。今日本督師親自於此督戰,諸位將軍,萬不可如以前那樣避戰,必要全力以赴,為國家解除危亡的局面,以後,大家也能共享太平之福,解下盔甲,放下刀劍,居於鄉里,與好友至親和兒孫為伍,何必弄到鎧甲生虱,不能安閒?一戰畢其功之後,免去早晚奔波之苦,居家為官,一樣尊榮富貴,諸君,此理可明否?」

    「督師大人開解的甚是有理,我等都是明白。」

    「末將等遵命行事,請督師大人放心。」

    聲調雖然是七零八落,沒有什麼聲勢出來,楊嗣昌勉強也滿意了,當下又道:「諸位一定要約束部下,奮勇戮力,千萬不要辜負朝廷,也辜負本閣部的殷切期望。」

    「末將等絕不敢。」

    「好,下面,本閣部再來說一次具體的機宜。」

    諸將都是俯首聽命,楊嗣昌心中感覺高興很多,當下叫來一群贊畫,對著諸多將軍開始指示具體的機宜。

    無非就是何時渡河,在何地紮營,何時會師,何時進軍,以何戰法,遇到緊急情況,如何處理等等。

    猛如虎在這一年多來,被左良玉排擠壓迫,心中有很多不滿的地方,他原本死掉幾個子侄,對農民軍恨之入骨,是剿賊最堅決的一個總兵,若不然,也不會被授給剿賊總理一職。但現在,他對打仗沒有什麼興趣,一心只想保存實力,這兩年來,大家都是這樣的做法,朝廷毫無辦法,連他這個向來忠勇的老將,也是如此了。

    至於張任學和陳宏范等人,向來就是十分奸滑,從來都是出工不出力。

    而且因為他們的部下不夠精銳,本人也不是良將,所以補給向來都是最後,欠餉缺糧是常有的事,所以他們的軍紀很壞,根本毫無打仗的意願。

    只有劉國能這樣的降將,部下雖然只幾千人,但跟隨多年十分悍勇,本人也想建功立業,所以精神奕奕,有幾分戰將的樣子。

    諸將都是各懷心思,到最後卻都是裝出凜然的模樣,齊聲說道:「我等一定矢盡忠心,報效朝廷,明後日對賊作戰,有進無退,請督師大人放心。」

    在送走諸將之後,楊嗣昌又叫來一個贊畫,親自吩咐他去一趟左營,將今日軍議之事,還有佈置好的動態都告之左良玉,叫左鎮在其餘各部動作的時候,配合做戰,齊頭並進,一舉在明後日兩天破賊。

    在一切都結束之後,看著蜿蜒流淌的河流,楊嗣昌無聲歎息,他知道今日會議雖順,諸將沒有表達異議,很多督撫也表示要帶著自己的督標和撫標親自上陣,但結果如何,殊難逆料。

    在這個時候,他惟有期盼上天賜下奇跡,替大明,替天子,也替他自己解決危局了。

    ……

    「今日督師大人差點吐血,你看到沒有?」

    「怎麼沒有?」

    離開軍議之後,張任學和陳宏范因為駐地相近,兩個總兵並馬而騎,他們的親兵遙遙跟在兩人的馬後。

    「嘿嘿,兆頭不好啊。」

    「狗屁兆頭,今日之事,無非是督師不放心,戰前給我們鼓勁,不過,你瞧這勁鼓的起來麼?」

    「除了劉國能,怕是沒有人有心氣吧?」

    「就是,咱們兵少糧少無餉,憑什麼賣這把子力氣?」

    「左良玉想當大將軍,想封伯,我們憑什麼替他效力賣命?他給咱們什麼好處?」

    「老兄和我一樣的想法,嘿嘿……」

    「嗯,明後日相機行事,若是不用出什麼力氣,自然有便宜大家一起上。若是要硬碰硬,嘿嘿,恕我等不能奉陪。」

    「天下大事明顯要有變化,這個時候,留有兵力才是真的,別的全是虛話。你看唐末宋末之時,手握重兵相機而動的,誰吃虧了?」

    「嘿嘿,就是這話!」

    這樣的對話,想來也是發生在猛如虎等諸多大將身上,而這樣的情形,楊嗣昌當然是不會知道,也是絕不可能知道了。

    ……

    自從入秋以來,田妃的身體變的極差,原本是一個婉轉承歡,心思靈動的女子,不管怎樣,都會伺候的崇禎十分舒適。

    不論是用具,吃食,甚至是伺候的宮人,都是十分精巧,伶俐,國事煩憂,崇禎只有在田妃的宮中才會感覺到為天子的樂趣,才會吃的多一些,玩的多一些,笑聲也多一些。

    但在此時此刻,他已經感覺不到什麼樂趣了。

    田妃已經病入膏肓,並且對他避而不見,每見時,都用輕紗遮面,不肯叫他看見。每次來時,宮中都是冷冷清清,只有田妃所出的幾個皇子跪接,然後他視疾,說一些廢話,再匆忙離去。

    此番前來,他懷著沉重的心事,腳步幾乎要抬不起來。

    兵部已經向他坦承,現在根本湊不起解救松山的兵馬,勉強湊起一些兵來,連寧遠都不敢去,吳三桂等遼兵總兵根本不敢與東虜交戰,也就是說,朝廷根本無力援助松山了。

    不可否認,洪承疇是崇禎十分喜歡和欣賞的臣子,在感覺自己無力援救他之時,崇禎心中,罕有的出現了天子很少有的抱愧和惋惜的情緒。

    這樣的情緒已經夠壞,而接到開封送來的奏報,官兵已經雲集在前線,據楊嗣昌等人奏報,已經連接打了幾個勝仗,斬首數百級,賊勢受挫。

    在崇禎登基為帝的早年,他還可能相信這些奏報,不過在此時,他已經明白這是在大戰剛起時為了提升朝野士氣,增強他這個皇帝的信心,督撫和總兵官們都會有不盡不實之言,就算以他的性格,也是知道不必深究嚴查,否則的話,就是太不給前方督撫和總兵們臉面了。

    但就算如此,他也是在這些奏疏閱看之後,下了幾封措詞異常嚴厲的手詔,嚴令楊嗣昌等立刻進兵,務必要在年前剿滅李自成,收復開封。

    中原腹心之地,絕不能久落賊手,否則的話,賊逆愈熾,將會難以遏止。

    他對楊嗣昌已經基本上失去信心和信任,幾次和陳新甲密議,都是打算換人,但陳新甲卻堅決認為,在當前階段下,已經沒有人具有楊嗣昌的指揮和協調能力,更不具有楊嗣昌的威望,在當前空前危險的局面下,陣前易帥,是自掘墳墓。

    陳新甲還算精明幹練,特別是敢於說別人不敢說的話,崇禎對此還算滿意,雖然有時感覺自己帝王威嚴受到觸犯,不過在當下無人可用的局面下,也只能忍了。

    在松山之圍不可解,開封將爆發決定命運的大戰之時,他踉踉蹌蹌的趕到田妃宮中,卻是有更深的心事,想要與自己的愛妃傾述。

    在往常,他不是這般脆弱的人,他的廟號說明了一切。

    而且,崇禎很注意不叫后妃干政,以致留下惡名。

    不過眼下皇貴妃已經命在頃刻,也就無所謂顧忌了。

    在宮門前,幾個皇子跪下迎接他,口稱父皇不迭。崇禎用冷漠的眼神瞟了兒子們一眼,天家父子無親情,皇帝也就是對太子有幾分注意和刻意栽培,對這些普通的將來之國的皇子,幾乎沒有任何關注。

    在他袍袖輕拂之後,諸皇子連忙後退,在崇禎十四年的冬天,最年長的皇子才十二三歲,未脫童稚之聲,實在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待他趕到田妃寢宮的時候,見對方仍然是輕紗遮面,崇禎心中不覺氣苦,歎道:「我知道你是害怕我見你的容顏而生厭憎之意,但我何嘗是這種輕薄之輩?」

    「臣妾並非是如此想,只是不願陛下見臣妾憔悴的容貌,等臣妾稍稍好轉,一定精心收容妝容,再見陛下便是。」

    「唉,隨你,不勉強你罷。」

    只有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崇禎才收起帝王威嚴那一套,像一個心事重重的中年人,重重坐在了床頭一邊。

    他才三十出頭,但已經是鬢角有白髮了,經常在白天批閱奏張時就睡著,此時坐在寵妃面前,臉上露出沉鬱的表情,眼角的皺紋,也是越發深刻。

    「皇上有什麼心事嗎?」

    對崇禎的瞭解,田妃不做第二人想,一看崇禎的表情,她便小心翼翼的打探起來。

    「朕是有一些心事,想要吐露給你知道……」

    崇禎深深歎息,半響也不說話,田妃知他脾性,也不催問。

    「遼事日壞,朕每日每夜睡不著,苦思辦法……」

    「皇上莫急,東虜不過一時跳梁,嘉靖年間,曾經有北虜為禍,河套之事,鬧到京畿都門,嘉靖皇爺也十分震怒,當時也沒有辦法,後來不也是漸漸平息了……」

    田妃倒果然是崇禎的知已,寥寥數語,竟然給她隱約探到了皇帝的想法。

    「你不愧是知道朕的人!」

    崇禎大為感動,執住田妃的手,淚水已經滾滾流下。

    雖然看不見面容,但兩人相視對眼,已經都感覺到對方的情意。對一個帝王來說,真是難能可貴。

    「朕知道,議款一事傳出,必定有人說朕的不是……不過,朕思祖宗當年,一時忍讓,終換百年平安,後來也不曾丟失寸土,今東虜之事比當年北虜相差彷彿,遼東雖然失土,但只要暫行議款,容朕騰手剿滅陝寇,將來國家元氣恢復,也是一定能收回來的……」

    崇禎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趴伏在田妃身邊,絮絮叨叨,將自己的心事,一一對愛妃吐露著。

    田妃卻是知道,要緊的是那句「必有人說朕的不是」那一句,皇帝的性格,她太瞭解了。崇禎求大求好,絕不會允許後世人議論自己是如趙構那樣的求和皇帝,以他的自尊心,絕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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