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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百九十一章 鐵桶 文 / 曉風

    松山是從八月被圍,其間幾個月間,洪承疇組織過曹變蛟和王廷臣等精銳部隊衝擊皇太極的御營,也曾經嘗試過突圍,甚至想過辦法,想逃到錦州去和祖大壽會合……這樣當然是從一個絕境跳到另外一個絕境,所以想想也就罷了。i^

    年尾時,洪承疇等高官下令殺了不少戰馬,湊起一些柴薪,給將領和士兵們分些馬肉,過個好年。

    當然是將領和親兵們領的肉多,普通的營兵能有一根大棒骨啃啃就算祖宗有靈,罵娘的甩閒話要投降的人,越來越多了。

    在年前,皇太極就派人與城中暗中連絡,裡頭有高級將領應承,但只有少數將領願降,勢單力孤,不能成事。

    到崇禎十五年一月時,時機終於降臨。

    一月初,洪承疇聽說有援兵來到,這個消息從哪冒出來的已經是個迷,不過肯定是來者不善。聽到消息後,洪承疇派了六千人出城夜襲清軍大營,試圖造起聲勢,與援兵裡應外合。

    打起來之後,殺聲震天,清軍大舉還擊,沒有絲毫顧忌,這時松山城中才知道根本沒有援兵,洪承疇慌亂之下,竟然在出城官兵沒有回城之時就下令閉城門。

    十二年老督師,危急之時,也不過就是如此!

    這六千人都是精兵,臨危時也只能轉道而走,趁夜逃往杏山等處,被清軍騎兵尾隨追擊,斬殺一空,無有脫難者。

    到這時,城中兵力已經嚴重不足,時機到了。

    ……

    「皇上許你家將軍官居原職,原本在松、錦一帶的土地,可以留給你家將軍,你家將軍入漢軍旗,也是正經主子,他的富貴,不會被滿洲八旗的貴人們謀奪,皇上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曹振彥口舌生津,舌燦蓮花,差點就把自己的胸口扒開給人看看了。

    既然他這麼有誠意,對方也是個上路的,雖然藏在暗處,但也明顯有點頭的動作:「好了,我代我們家將軍應下來了,我們的少將軍夏舒會在約期之前一天晚上吊城出來,做為人質,以取信大清皇上。」

    「怎麼破城?」

    「現在城中尚有五六千精兵,都是各家總兵的親兵家丁和正兵營精兵,但圍城很久,糧草不足,大家都很疲乏了,選一個日子,大清兵趁夜攻城,我們趁亂打開城門,城池一定能得手。%&*";」

    「不要人協助嗎?」

    「這個,如果可行的話,有大清兵先進城來幫手是最好不過,只是怕進城很難。」

    曹振彥撓撓頭,也覺得想翻進城太難,就算挑一二百白甲兵或前鋒營的精兵也很難做到悄無聲息的進城,想了一下,也不把話說死,只道:「先這麼定了,我回去後就稟報皇上。」

    「好……」來使還得趁夜色吊進城,說話之際將一塊狗頭金塞到曹振彥手中:「將來大家就是同殿為臣了,這位大人真是青年才俊,將來我家將軍必定有仰仗的地方,小小敬意,還請笑納。」

    曹振彥剛是一個牛錄章京,另外兼任炮隊教官,前者是小官,漢八旗有好幾百個牛錄,正式的兵丁就有小三萬人,他只是漢八旗中不起眼的一個佐領。

    炮隊教官倒是一個要緊的實職,不過是軍職清苦差事,因為十分要緊,連吃點空額和剋扣點軍需物資也不敢,只能拿死俸祿。

    上一次入關搶掠他沒輪上,所以一直窮的很,金子入手,沉甸甸的,心頭一陣狂喜。

    「我會稟報皇上,盡可能幫你家將軍,嗯嗯,多謝,多謝。」

    就此拜別之後,曹振彥心情一片輕鬆,想起好友丁宏廣這幾天一直邀他去小飲幾杯,現在還是上半夜,肅親王已經休息了,不能回事,不如去擾這個好朋友去。

    一念及此,也就不往大營去,直接奔丁宏廣等人所住的地方去了。

    ……

    「時間已經定了,三月初城中副將夏承德趁亂開城投降,清軍入內,會有一批人專門負責捕拿洪承疇。」

    丁宏廣在曹振彥身上得到的情報很及時,加上在別處獲得的消息,幾相印證,已經得知松山即將陷落了。

    這幾個月,他們一直在等機會,同時也是沒閒著。

    在遼東建立了廣范的情報網絡,大量的情報從瀋陽到赫圖阿拉,再到鐵嶺開原,再到蓋州金州旅順,順著海道,又送回登州,飛報到軍情處和張守仁的案頭。

    對遼東的情報,浮山軍情處已經獲得了突破和成功,這是大明錦州想也不敢想的成就。

    在明和清的情報戰史上,一直是清軍有很好很強大的成績和實力。

    從老奴時代起清軍就擅長用間,情報收集工作十分扎實到位,十分犀利。

    明朝一直是被動挨打的一方,說來奇怪,在壬辰倭亂時十分厲害的錦衣衛在崇禎年間似乎消失了,再也沒有一點神奇和有活力的地方,令人扼腕痛惜。

    軍情處主要的情報來源不是上層,當時的清國上層是拉攏滲透不了的,要打主意,會壞了自己的大事。

    但在下層,特別是大量的受苦的包衣奴才中,通過民族大義來感化,或是一點糧食,一塊小小的銀錠,就能輕鬆組織起內層核心和外圍的情報網絡來了。

    不管是驛站,酒店,漢軍旗,或是滿洲王爺們的王府裡頭,很多事情都可以通過包衣們彼此閒聊的途徑得到確切的情報……這年頭,說起情報工作很複雜,但也很簡單。雖然清朝上層有用間諜並用的極好,但並不代表清方有良好的軍情系統和反間諜的經驗。

    他們也就是能抓抓那些從寧遠混過來的膽戰心驚的細作,真正的受過訓練的情報人員並沒有那麼容易被發覺,收集情報的手法和分析歸納法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能全然瞭解的。

    換句話說,某個王爺隨便在家裡的一句話,可能清朝上層的一些動向就流露出來了。而那個王爺本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洩了密。

    就是這樣的搞法,丁宏廣等人不辭勞苦的在遼東搞了一個龐大而嚴謹的情報網絡出來,哪怕沒有人主持,也能自行運轉,各部門彼此有聯絡,但各行其是,環環相扣的同時,又是環環分明,不怕某一環出了事而損壞全局。

    這幾個月,是丁宏廣一生中最忙碌的時刻,不過這樣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三月初……我們還有幾天時間,召集人手,預備動手吧。」丁宏廣眼中寒芒閃爍,決心已經下定。

    ……

    自十四年八月被圍入松山城中,洪承疇這半年多來幾乎瘦了十斤,但儀容風度,卻是一如以前,沒有絲毫的變化。

    他是一個十分講究風度和儀容的中年官員,不管是長角帕頭大科花的玉帶朝服,或是梁冠禮服,又或是烏紗常服,哪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是風度翩翩,一塵不染。

    他有幾個僕人,專門替他收拾這些細務上的事,挑白頭髮,梳頭,著衣,每天都要花費大量的精神。

    和那些在困境中不修邊幅的同僚和向來粗俗的武將們相比,洪承疇的風度是一等一的,哪怕是在京師被皇帝召見時,崇禎也曾經私下讚賞過洪某人的閑雅氣度。

    可是在這末世一般景像的松山城中,他這副模樣,就有點諷刺了。

    在上一次早早關閉城門,將六千多人賣了之後,洪承疇在松山城中的威望就一落千丈,幾乎跌到谷底。

    他仍然堅持每日巡行,往常一見他和親兵們過來,士兵和將領們就會起身肅立,現在他路過時,不少士兵假裝睡覺,躺著不動,將領們也只當沒有看到,歪著頭不出聲。

    這樣的情形,洪承疇當然是自尊心受挫,不過他沒有出聲,以他的地位和一群丘八較真,形象會進一步受損的。

    「督師大人。」

    「見過督師大人。」

    幾個總兵和副將圍了過來,大家例行公事,稟報城外情形。

    現在圍城的已經不是皇太極的御營兵馬了,大半的滿洲兵都撤回了瀋陽過冬,留下來圍松山這個苦差事是肅親王豪格,這個差事看似辛苦,其實是皇太極為他這個大兒子費了不少的心血。

    這是純粹的摘桃子的行徑,如果皇太極不愛這個兒子,怎麼會把正藍旗一旗交給他,同時替豪格在兩黃旗豎起威信,經常在大臣面前解釋豪格的魯莽行為,又把最後攻下松山,俘虜和殺掉大批明朝巡撫總兵級高官的美差,交給豪格?

    豪格也算爭氣,將城池圍的水洩不通,探馬四布,偵騎到處都是,城中一切行為在這樣的防禦面前都十分可笑,不論是派使者求援,或是再想偷襲,無疑都是自尋死路,毫無機會。

    在城頭上,看著鐵桶一般的清軍大營,還有蜿蜒數十里的深長壕溝,洪承疇感覺到一陣陣的無力。

    城中糧食越來越少,已經有不少人吃不飽肚子,軍心士氣越來越低迷,自己已經毫無辦法可想。

    他素來深沉多智,但在此時,也唯有捋鬚茫然,沒有絲毫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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