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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七十七章 賠了美人又失妻 文 / 水中獨樹

    自梅子和雙喜逃離了被老刀一手掌控的不算大卻又大得沒了邊際的這一片天地之後,老刀週身的陽氣便一日比一日地虛虧了。那黑臉似乎變得更黑了,黑得陰沉。儘管後來的好事兒接二連三地恭喜來了,但似乎還是沒有起到壯陽補虧的作用。

    「麻石盤革命委員會第一主任仇萬成同志,大義滅親,深揭狠鬥兒子——仇雙喜的反xx罪行……」的相關事實,在田副主任提議下,以公社革委會的名義,添油加醋地整理成書面材料,上報到縣委,引起了縣委的高度重視,立即派人來核實了。

    老刀和田副主任串通一氣,本想借「上報」來減輕老刀的過失,沒想到,縣委派人核實過後,報社的記者竟然來採訪了。不幾日,老刀的大名「仇萬成」便上了報。那頭版顯赫的大字標題幾步外便可看得清楚:「大義滅親鎮『鬼神』」。老刀在記者的筆下,成了「無產階級赤誠衛士,階級鬥爭無敵尖兵」。

    接下來,在全縣三級幹部大會上,縣委的主要領導一次又一次地表揚了「仇萬成同志」,並以縣委的名義,授予他一面錦旗。那上面的鎦金亮字,耀眼奪目:「紅心忠心一顆心,革命生產兩功臣」。之所以榮獲「兩功臣」的讚譽,一方面是「大義滅親」;另一方面,顯然是因為麻石盤在「平田整地」中被樹為全縣的突出典型。

    再接下來,老刀便順理成章地被提拔進了公社革委會常委——任第三副主任,僅排在田副主任之後。暫時仍兼任麻石盤「一把手」。

    老刀一時紅得發紫,名揚全縣了。

    然而,老刀心裡卻不是個滋味:「他娘的,什麼名譽、地位——這可是自己以前挖空心思不擇手段而夢寐以求的,可現在得到的這些,哪能補償得了失去的。唉,沒想到我仇二會走到這一步,賠了美人又折了兒子。唉,本來滿滿實實地料定,那奇俊的小人尖兒,她的上半輩子都得在自己的懷裡翻來覆去的,別想掙脫了。可沒想到,像一隻可人的小鳥兒,一眨眼,說飛就飛了哩,做夢似的。唉,這一飛……即使她偷偷地回來,那也是為著報仇的——她那瞎眼娘不是我整死的也是我整死的。哦,那老女人原本並不是她的親娘,怪不得我怎麼端祥都覺得……嗐,那老女人也真他娘的……!唉,說到底,還是小東西橫插一槓子,攪亂了老子的如意算盤。他奶奶的,自己生出的種,居然跟自己……結果呢,老子竟就輸給了兒子。對頭,一定是前世的對頭!」

    老刀也自我安慰過:「自己這地位高了,權力大了,在整個公社兩萬多口人的偌大圈子裡,難道還找不出像小騷精那樣的美人兒?——怕是難了——她實在是太美啦!即使有也……她畢竟被自己透透徹徹地嘗過了味兒啦——竟然讓小東西愣是從自己懷裡給搶走了……

    「唉,撇開女人,小東西算是賠進去啦。他雖然還活在世上,可鬧到這步田地,他還是自己的兒子麼——自己近乎就沒有了兒子啦……」

    當縣委領導宣佈縣委對他的任命的時候,當公社的幹部們向他祝賀的時候,當麻石盤的大小幹部以及其它大隊的幹部們向他恭喜的時候,老刀自然擠出一臉的笑。但當人們走開後,他獨自一人總不由得要歎息一聲,有時甚至要歎幾聲。

    「唉,你個狗日的是恭喜我嗎?明面上是恭喜,似乎還露出幾分巴結的尾巴,可在那笑的夾層裡藏著嘲諷呢:『你個老東西,官癮也太大了,竟拿兒子的一輩子去換那最終絕戴不到棺材裡去的半頂烏紗帽。』唉……

    「唉……遲一天,萬一從什麼人的嘴裡漏出了風,知道自己竟然跟『兒媳』早就有那麼一腿,而且就因為『那一腿』……才……你看這一個一個狗日的笑吧,真能笑掉了大牙,笑破了天……」

    老刀的歎息有時那一聲長,有時這一聲短。但不管長與短,那一聲歎息便把剛才笑著時支撐起的那一點精氣神給懨懨地歎「息」了,又回到原本的陰沉裡。

    自從那天夜裡雙喜被公社那一夥人抓走以後,喜子娘便一個勁地痛哭。哭著哭著那迷糊勁就上來了,見了人就抓著人家的衣服不放:「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是你把我兒子抓走的,還我兒子……」於是,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見著喜子娘的影,便遠遠地躲閃了。

    老刀只要回到家,那就逃離不了了。不管他怎樣瞪眼怎樣跺腳喝斥,她還是死死地纏著他:「還我兒子,還我兒子,你把我兒子抓哪去啦?」她好像已經不認識自家的男人了。

    老刀意識到,那天夜裡的事對她的刺激太大了。她那多少年既沒減輕也看不出加重的老病根兒,忽然間重得讓老刀對她越發地厭惡了。

    老刀實在被她纏得惱火了,脫口說了句:「他去汪裡洗澡去啦……」

    老刀顯然是在騙自家的女人,但又不完全是騙她。

    兒子雙喜愛好廣泛,其中游泳可算是最愛了。每當學校放假回了家,那門前的東西長汪便成了他的「游泳池」。甚至在秋末冬初,偶爾還能看到他脫光了衣服——只穿著褲衩,彎下腰用手撩起水,往結實的胸脯上拍打幾下,然後「通」地撲下去。他在高興的時候,自然是痛快地暢遊;遭遇失意而一時無法排解的時候,他也會跳下水,憋著一股勁折騰一陣:他一會兒潛入水底,一會兒踩著水浮顯出半個身子……似乎在與水的搏擊中感悟著人生沉浮的況味。

    老刀的這句話一定是刺激了喜子娘的另一層記憶,就在那天夜裡,她一頭撲進了門前的大汪裡——一門心思找她心愛的兒子去了……

    老刀說完那句話,早就把自家的這個早就厭倦了的女人給忘到了腦後,直到第二天在外面轉悠一圈回家吃早飯的時候,見鍋碗空空的,冷冷的,這才想起了自家的女人,這才忽然想起昨晚上說的那句話——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家老女人的最終歸宿……

    就在喜子娘即將入殮的那一刻,兩個女兒死死地抓著那生命早已悲逝,而只遺下已變了形的母體且早僵硬了的娘,哭得呼天叫地,力圖把自己的親人——儘管是遺體,挽停在人世間的光明和自己的視野裡——哪怕多一分甚至多一秒……

    這一刻,似乎從未哭過的老刀也許受之感染,居然一手扶著那厚重的桑木棺材,一手抹了一把滿滿的淚水,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

    看到的聽到的人便裡裡外外地傳開了。人們不由得為之感歎:「到底是老夫老妻啊……」

    其實,純樸善良的人們誤解甚至褻瀆了老刀的情感。這個已經死了的女人和那個活著的但早已半醒半迷了的女人,能有多少本質的區別?現在已經是堂堂的公社領導幹部的「丈夫,」值得為這個平賤得連一般人也不如的「妻子,」抹那一把金貴的淚水麼?

    其實,老刀那一把淚水是因為兒子,更確切地說是因為他自己。他雖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宣佈斷絕了父子關係,但心靈深處,這「父——子」還是隱隱地連著的,能說斷就斷了麼:「那小東西現在到底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又落在了哪裡?但不管怎麼樣,他小子頭腦靈活——這一點,是我的種——死不了。既然活著,遲一天他會得知他娘的死信及死因。也許在此之前,他對老子已經有幾分回心轉意了,但一聽到他娘的死,一定又疑神疑鬼地把這一筆仇債累加到老子頭上了。這樣一來,那『父——子』之間原本興許還殘連著的那細細『一線』,怕就被他娘的這『一死』給徹底斬斷了啊。再說,有他娘這麼個苦根兒紮著,他隔一年或兩年一准要偷偷地跑回來看看他娘。這一死,根兒沒了,怕真的一輩子再也不回來了——我真的就失去了兒子啦,真的就沒有了兒子啦,我白白地生養了一個死對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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