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七十八章 天之報應 文 / 水中獨樹
喜子娘下葬了,親友賓朋散去了,喧鬧了幾日的院落又復歸於寧靜。堂屋西間房沒人了,東間房的人也匆匆地走了。悲傷的氛圍依舊瀰漫著似遲遲不肯離去,雖淡息了前場慟哭的聲調,卻默顯了後面哀怨的背景。
老刀一個人站在院子裡四下看了看,忽然覺得這個熟悉了幾十年的院子有些陌生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孤獨感襲上了心頭。幸虧那條大黑狗在老刀的前前後後嘴貼著地皮嗅來嗅去……
做飯人的影子似還在鍋上鍋下迷迷糊糊地忙亂,可再一看,連影子也沒有了。於是,老刀的一日三餐,除了去公社開會,全讓莫二狗家包下了。
莫二狗家自然有老刀住的地方,而且只要他高興,保管不會寂寞。可每天晚上,老刀在外轉悠一會,還是回到自家的房間裡,儘管睡覺成了夜的煎熬。
其實,這時候,老刀本應該把鋪蓋卷搬到公社的幹部宿舍裡,可他現在卻不願也不能離開麻石盤。不只因為他還兼著大隊的「一把手」,更重要的是,還有兩樣東西讓他牽腸掛肚。一是那「招供」還不知下落。他想:「那小騷精是不會帶著它逃離的,雖是一張薄薄的紙,裡面卻插著一把無形的穿心箭哩;那老死人那天去開會之前,已經讓水蘿蔔搜查過了。水蘿蔔顯然不知道我要她仔細搜查的真正目的,但對我吩咐的事,尤其是私下裡指派的事,她不會三心二意地敷衍。那……老女人是否已經毀了它?如果沒有毀,那一定還藏在屋子裡的什麼地方……」梅娘下葬後雖讓莫二狗換了鎖封了門,可老刀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他近些日子一直在盤算著這事。他曾想獨自一人進那屋子仔仔細細地搜查一番,可一人偷藏,百人難找,哪裡容易,且又怕引起別人的懷疑。他又想點一把暗火把那屋子整個給燒了,可又擔心那「紙片」被塞在什麼小瓶子裡然後又被塞進牆窟窿裡,那日後……萬一……老刀思前慮後,拿不定主意。
第二樣「東西」是人。這個人就是麻石盤革委會「二把手」,外號「劉小鬼」。這鬼東西可真鬼著哩,別看他在老刀面前低頭哈腰唯唯諾諾的,其實,他心裡早巴不得老刀忽然間栽了一個大跟頭——自然巴望他從那「一把手」的位置上栽下來,栽得身敗名裂,然後他就跳出來踏上一隻腳——讓老刀永世不得翻身,而自己乘機取而代之。平日裡,無論大事小事,他都或自己或讓別人去請示老主任。他在委曲求全,暗暗地等待時機。他抱定一個信念:「老在河邊轉,沒有不濕鞋。」他料定,老刀遲早要栽在女人——那說不深卻又深不見底的鴛鴦溝裡。老刀擔心,怕自己離開『麻石盤』這地面,那太鬼太精又太陰險的劉小鬼在背後悄悄地折騰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來。
人間無常,世事難料。
近些日子,劉小鬼急切地巴盼著,等待著。前些日子,他本以為老刀的兒子出了嚴重的政治紕漏,很有可能會動一動老刀那「一把手」的位置。可沒想到非但沒有觸動老刀一根汗毛,反過來,搖身一變又登高了一級。可又沒有想到,就在劉小鬼暗暗地罵天、罵地、又罵了上面的王八蛋,罵了幾天以後,也就是喜子娘下葬後的第四天,老刀騎著車子,從公社往家趕的路上,還真就摔了一個大跟頭。這一摔,把老刀的**連同他的政治生命都摔得不成了樣子。縣醫院確診為「中風」,準確地說是半身不遂。右手右腿完全失去了知覺,像是木棍子卻又比不了,因為沒有支撐的力度了——哪怕是一點點;嘴眼歪斜得像是在哭著笑,嗓子裡咕咕嚕嚕地說著什麼,很難聽得清楚。醫生說以後如果一直能保持這個樣子,那就是天賜福音了。
老刀「中風」的消息,像一陣旋風似的,迅速傳遍了麻石盤的角角落落。絕大多數人簡直是喜出望外:「哎呀呀,蒼天還是有眼那——報應!」自然,這心裡話只能在心裡說。
不過,像莫二狗那樣緊跟著老刀的那幾個「鐵桿子」,倒是有點惴惴不安了。
就在老刀出院的前幾天,公社的田副主任因生活作風問題被降了職調到外地去了。公社的領導班子作了一些調整,而老刀的「副主任」和麻石盤「一把手」的牌子還是響噹噹地掛著。但實質上原本屬於老刀的權利卻如同他那病體一樣,是有名無實而給「癱瘓」了。
名義上雖還是「二把手」的劉小鬼,卻終於心想事成地主持了麻石盤的全面工作。
老刀回家後的一日三餐以及護理,還是莫二狗有滋有味地伺候著。老刀看著忙前忙後真心實意的二狗子,生出了幾分感慨——嘴裡咕嚕咕嚕的。二狗子住了手,貼近老刀身邊,彎下腰,側著耳——聽懂了:「唉,還是常言說得好,患難見真情啊。以前,誰見了我,不是點頭哈腰的;現在,我生病了,躺下了,那些平時跟我挺近乎的人,有幾個來看我的?有的雖然來了,可我知道他們心裡的小九九。唉,到現在我才明白,我仇二精明一輩子,只看準了一個人——沒走眼……」
二狗子明白老刀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笑,說:「為人在世,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對什麼人,都得講良心——人心都是肉長的嘛。」
莫二狗曾實心實意地勸老刀,出院後就直接住到他家裡,可老刀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執意不去。莫二狗自有他的小算盤:「老主任雖臥床不起,但他還是公社副主任,大隊『一把手』。尤其是大隊的大事小事,還得向他請示匯報,還是他一錘定音作了主的——這以後,嘻嘻,這老主任還得聽我的……」
劉小鬼終於來看老刀了。他有意擺出老刀平常的習慣姿勢:敞著胸,挺著肚子,兩手背在身後。一改以往哈腰伸頭鬼笑的樣子,不喜不悲地說:「唷,看來還不錯嘛,很好,這樣子很好。這下我可就放心了,真的放心了……」
老刀的腦子和耳朵的功能並沒有受什麼影響,只是表達困難了。假如他在笑,你看著卻像哭。老刀聽了,用那暫時還健康的左手擺了擺,嘴裡咕咕嚕嚕的,沒有人翻譯得準確。
劉小鬼臨走時拍了一下莫二狗的肩膀,又鬼笑了:「莫主任,你就安心伺候著,大隊的一攤子事呢,你就不用操太多的心了。你就一心一意的,像伺候你家老爺子那樣,好好伺候老主任,這也算是大隊交給你的一項任務,安……哈哈……」
(下一章:現在被狗使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