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十九章 文 / 水心沙
第十九章()
之後整整一個星期,魏青沒有來上課。
有人看到她去了教師辦公室,之後離開,就再沒有出現過。那天隔著窗我遠遠地看她從教學樓走出去,一件粉藍色t恤,一條發了白的牛仔短褲,看上去人精神了很多,雖然臉依舊蒼白。出大門的時候,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回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脖子上掛著個小小的東西在路燈下閃閃發光,是那天我離開時放在她桌子上的護身符。
第二周開始,她已經漸漸被人們所淡忘。也難怪,她本是淡得煙似的一個人,而夜校,也是個人來人往匆匆而過的地方,記住一個人難,忘記一個人,很容易。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忙碌,有人為了即將到來的考試奮筆疾書抄筆記,有人為即將回國的情人做著精心準備,有人巴巴地等著看我上交復讀申請……而我,相比之下,這段時間,我過得比較鬱悶。
自從那天離開魏青家之後,狐狸就沒再跟我說過一句話,這是我沒有料想到的。
以往不是沒有和他發生過口角,往往最多不超過半個小時,他就會沒事人一樣屁顛屁顛找我說話。如果我還在氣頭上不理他,他會一拍腦門,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哦呀,誰欺負我們寶珠了,不是人啊。」
可這次,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沉默那麼久,好似我真做錯了什麼天大的事,可我只是說了句氣話而已。
狐狸,一個大男人,為什麼要這樣計較。
我以為自己可以很快適應過來,就像過去適應自己突然間多了這麼鼓噪一個同居者。
可是同一屋簷下,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不說話,不理會,一開始沒啥感覺,後來慢慢的,那種隨之而來的不舒服開始逐漸變得明顯起來,甚至與日俱增。一同做點心,他合料,我看火;一同看店,他擺台,我收帳。原本這都是在爭爭吵吵笑笑鬧鬧中進行著的,而當這一切變成了某種無聲而漠然的交流,一切就變得奇怪起來。
雖然或許……狐狸沉默時的樣子更好看。
靜靜做著事,軟軟的頭髮劃落到臉側,抬手拂開,那一瞬微微瞇起的眼睛挑逗似的誘人。以前每每做這個動作,如果發現我在看他,他會用更妖嬈的姿勢微微一笑,甩著尾巴問,寶珠,我美麼。
然後被我一扇子拍回原形。如果手裡可巧拿的是擀面杖的話,還沒舉起來,他就跑得沒了蹤影。
也時不時,一些客人會對我說,寶珠,叫離哥再加個某某點心好不好,我要某某餡兒的。
我訕笑著說好。於是他們開心地繼續說笑,我倍感壓力地走進廚房。
幸好狐狸的耳朵比較尖。進廚房,點心已經準備好了,就放在桌子上,我端走就好。壓力沒了,但也證明,狐狸並不想借此同我說話,雖然這些都是最自然不過的合好機會。
怨念……死狐狸,果然是被雷劈成男人的麼,心眼那麼小……
又下雨了,積壓了三天的高溫,從傍晚開始這場暴雨傾塌似的從雲裡翻了下來。
我坐在窗口前看著外頭鍋灰似黑的天。其實下雨的感覺真好,特別是這樣的暴雨,一顆顆雨點砸在窗玻璃上敲打出來的聲音會讓人異常的興奮,還有這天的顏色。
興奮……
天,難道一個人對著兩個不說話的男人悶了一個多禮拜,我被悶出心理問題來了。
喝了口冰水打開書。這個禮拜過完就要考試了,再不複習,我卻不甘心真去把今年課程重新讀一遍,更不甘心的,是去看那個大鬍子那張「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臉。
可才看了幾行字,眼睛不爭氣地就開始模糊了起來,看樣子我真不是什麼讀書的料。抬頭伸個懶腰,鼻子尖一絲甜甜的味道,眼睛一瞥,隨即看到手邊上那盆焦黃油亮的點心,黃水晶似剔透的一塊,在燈光裡閃著蜜糖滋潤的光澤。
是狐狸做的剛出爐的蜜糖桂花糕。
丟了做,做了丟,昨天晚上到現在總算出爐一個讓他滿意的,被我趁他進店招呼客人的時候拿進了自己的房間。不是為了吃,只是為了等著樓下一聲熟悉的尖叫:寶珠!!我的糖糕呢!!客人馬上要取了!!是不是你拿了!!人呢!!
可是快一個小時過去了,客人來取糕的時間也早就過了,狐狸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外頭店堂裡開始熱鬧起來,雨小了,客人就開始增多。我轉著手裡的筆,看著那塊糕。
死狐狸,真反了。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我的手一抖,筆掉在桌上。手掌心那道傷口隱隱痛了起來,是在餓鬼道跟著琊奔逃時割傷的,上了紅藥水,傷口變得很硬,而同一隻手手臂上那道曾在逃避魏青哥哥鬼魂時劃破的傷口,已經癒合成了一道不怎麼顯眼的疤。忽然想起那時候狐狸邊舔著傷口邊抖著眉對我說的話:買紅藥水?抹了紅藥水的傷口要留多久才會看不見。寶珠,別不識好歹。還噁心?你敢吐,敢吐我咬你啊。別當我做不出來。
嘴角咧了咧想笑,可是看著那碟噴香美麗的糕,我卻笑不出來。
外頭隱隱的笑語聲:離哥,寶珠不在,過來過來,我們坐一塊兒~
「寶珠……」輕輕一句話,在又一道閃電打在我窗台上的時候,有些突兀地從我身後響起。
我一個激靈。
回頭看了一眼,房門關得好好的,沒有被人打開過的跡象。
窗外雨又開始大了起來,一陣緊似一陣,篩豆子似的打在窗戶上,瞬間吞沒了周圍所有的聲音。我翻開筆記,拿起筆。
「寶珠……」又一道聲音,這次近在耳邊。
我猛抬頭。
一道閃點打在窗戶上,映亮了窗戶的同時上頭驀地映出條影子,面朝我的方向站著,隱隱約約。
我不自禁站起身後退。
一腳踢倒了椅子,椅子落地,剛巧一陣悶雷滾過,把這聲音蓋得乾乾淨淨。
窗玻璃上身影一晃,清晰了起來,伴著聲似笑非笑的歎息:「我又嚇到你了,寶珠。」
深褐色頭髮半長不短軟軟散在肩膀上,那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在窗子上看著我,一雙秀氣的眼睛靜靜對著我笑。雨絲穿過他的身體急急打在玻璃上,兌著燈,在他身體上染出一層奇特的光暈,像個天使。
我遲疑了一下:「你是……魏青的哥哥?」
「對。」和照片上一樣明朗而帶著點羞澀的笑容,沒了過去滿臉的血污和傷口,這樣一張臉,乍看著還真不太習慣。
「你怎麼變成……」
「留在這裡的時間越久,學的東西越多。」看了看桌子上散成一攤的書,他又看了看我。
我有點侷促地笑笑:「啊……哈哈……這樣啊。」
「我是來向你告別的。」頓了頓,他開口。
一時沒反應過來,我怔:「去哪裡。」
「該去的地方。」
「是麼。」恍然:「這麼說,你妹妹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呢,寶珠。」
「客氣……」臉微微一紅,不知怎的人就靦腆了起來,這樣一張乾淨俊朗的臉對著你笑,實在是無可抵擋的。心裡琢磨著如果狐狸有人家一半的風度該多好,可惜了,白糟蹋那麼漂亮一張修煉得來的臉。
正胡思亂想著,他身影近了些,朝我伸出一隻手:「要走了,握個手好麼。」
我沒有一點猶豫。
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只是當那幾根冰冷的指同我手接觸到的一瞬,腦子裡冷不丁一激靈。
我握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