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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九十六章 文 / 水心沙

    第九十六章

    伊平沒有吭聲。

    歪頭看著我的樣子有點怪,可這會兒我腦子裡空空如也,只充斥著那一片片血腥的味道和他一雙看上去有點呆滯的眼睛,沒精力去多想這滲透進我神經的古怪感覺到底是什麼,我只是下意識朝後慢慢倒退。

    從六姑提刀到她一聲不坑跌到在我腳下,那過程不過是短短一剎那,我甚至都沒看清楚伊平他到底是怎麼進來的。直到邊上冷冷捲進一陣風,我才發覺遠處那扇緊閉著的門不知道什麼已經被打開了,半扇門板朝外敞開著,風一吹吱嘎嘎一陣輕響。

    他那張被粉底蓋得蒼白的臉在這樣的聲音裡忽明忽暗。

    腦子裡亂成一團糟。

    六姑說二叔他們要殺了他,六姑想殺了我去換他的命,他殺了六姑……這一連串東西接二連三一起丟在我面前,又在我措手不及的同時以一種我無法想像的轉變在我眼前變化進展,一時感覺我面前這些事似乎都不是真的,這個村,這個家,這些我原本以為熟悉了的,卻在一剎那將我隔得遠遠的親人們……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嘶!」突然間一聲抽氣在突兀間猛拉回了我的意識。回過神看到伊平兩隻眼閃爍了一下,忽然間感覺到了什麼似的低頭朝下看了看,望見地上六姑靜止不動的身體兩眼一直,沉默了一陣,片刻眼裡忽然滾出顆淚來。

    六姑就躺在我腳跟邊上。一雙眼睜得很大,像剛才死盯著我時的樣子,嘴還保持著之前說話的動作微張著,一些深色的液體從她喉嚨的裂口裡飛快流淌出來,在地板上撲哧撲哧冒著些細小的氣泡。

    樣子很可怕,她喉嚨就像是被什麼猛獸的爪子給撕爛的,散亂粘連的皮膚遮蓋不住裡面斷裂開來的骨頭和喉管,血不停地從那個地方流淌出來,這些器官隨著血液的流速在地上有節奏地一下一下顫動。

    「看看……看看你對她做了什麼……」一陣死一樣的沉寂,我聽見伊平再次開口。

    我以為他這話是在說我,呆了呆正要開口,就見他抬起那只血淋淋的手用力壓在了自己的臉上,眼睛透過指縫靜靜看著我,然後將那隻手一點一點朝下滑。

    血劃在他被粉底蓋得蒼白的皮膚上,紅得和他身上的棉襖一樣的刺眼。突然發覺他這身棉襖是女式的,對襟的蝴蝶扣錯開了胡亂在胸口亂扣一氣,那讓他看上去有種莫名的妖異:「你對她做了什麼……」並沒有給我太多出聲的機會,他又道。手指從臉上劃到脖子上,他脖子上的青筋微微隆起。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當下不再去管他轉身朝門口方向跑,沒跑出兩步肩膀一緊,我被他一把扣住。

    「去哪兒?」湊近我耳邊低低地問,他的手指從我的肩膀移到我的脖子。不由自主想起地板上六姑的樣子,我身子一僵。

    隨即聽見他又道:「寶珠,寶珠,要你來一次,還真不容易呢……」

    說著話手指無聲無息朝我領口裡滑了進去,在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冰冷冷一下貼在了我的皮膚上,只覺得頭皮一麻,我一聲尖叫用力扯開他的手朝後一甩,頭也不回朝大門奔了過去!

    他並沒有追過來,因為我沒聽見他追過來的腳步聲。一把推開了那扇半掩著的門板朝外直衝出去,還沒過門檻,眼前什麼東西朝我直蕩了過來,眼看著就要迎頭撞上,我趕忙抓住邊上的門框猛剎住了自己的身形。

    抬頭就看到那東西硬挺挺在離我臉不到幾公分遠的距離擺了擺,風吹著它原地滴溜溜地轉,是我的二叔……

    歪著頭懸在我頭頂的房樑上,他的身體硬得就像塊石頭,那麼晃悠悠在我眼前輕輕轉動著,一圈過後臉直對著我,兩隻眼睛似笑非笑對著我的方向,嘴微張著,露出裡頭腫得發紫的舌頭尖。

    「啊——!!!啊——!!!!!」再次忍不住一聲尖叫,魂飛魄散間只感覺一隻冰冷的手猛口住我的脖子一把將我拖回了屋子裡,與此同時那扇被我推開的門砰的聲自動合上,正掙扎著想伸手把它重新推開,那隻手把我用力朝前一推,一頭撞到門板上,我眼睛轟的下黑了一黑,而身後的門板紋絲不動,鎖死了似的。

    我驚。忍著頭劇烈的暈眩用腳在門上狠狠踢了一下,門依舊紋絲不動,這時一隻手突然伸過來,以為是要抓向我的臉,頭朝邊上急急地一側,卻看到那隻手一把按在了我身後的門板上,用力朝外推了推。

    門卡啷啷一陣響,依然閉得死緊。突然扯住我的手腕跑回客堂,掙扎了半天被他一路拖到窗台下,伊平抓起邊上的凳子就朝窗玻璃上砸。匡的聲脆響玻璃被砸落了一地,我被他這舉動震得一呆,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他回頭一把拖住我就朝窗口上按:「快!出去!」

    我被他的舉動給搞糊塗了。

    把我從外面抓回來的是他,這會兒砸開了窗要讓我出去的又是他,他到底什麼意思。

    狐疑著趴在窗台上半天沒動,他眉頭一皺,蹲下身拎起我的腳就往上送,我不由自住爬上窗台,剛朝外探出頭,突然頭頂上直楞楞蕩下張臉,對著我喈喈喈一陣笑,駭得我頭朝後猛地一仰一頭載倒在窗台下。

    半天視線裡暈得模糊一片。

    好容易眼前的東西不再搖晃了,我撐著地支起半個身體,再看向窗外,窗外那張臉不見了,冰冷的風從窗洞裡一**捲入,我聽到身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你答應過我什麼……」回過頭看到伊平背對著我站在六姑的屍體邊,低低說著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可聲音是他的聲音,不知怎的,聽著總感覺有種怪得陌生的刺耳。

    「讓她走。」沒等我站起身,他又道。話音剛落緊接著又是一句,從他嘴裡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然後慢慢回過頭,他斜眼看向我:「最後一個,」微微一笑,笑得像個嫵媚的女人:「最後一個……」

    由始至終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是在他回頭看向我的瞬間突然一種無形的恐懼把我的心給揪緊了,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他轉過身朝我慢吞吞走過來,一隻手裡什麼東西忽明忽暗閃著光。

    近了看清楚原來是剛才六姑用來試圖刺我的刀子。

    在他手指間上上下下翻轉著,快到我跟前時突然卡的聲響,一隻手指折了,反轉著斜刺向手背,手裡的刀子鐺的聲落到地上。

    他眼裡微微一絲驚訝。

    站定腳步緩緩抬起那隻手在眼前看了看,然後指向我,用那根扭轉了的手指:「給我……梵天珠……」話音落又是卡的聲輕響,本正對著我的頭突然間歪了,朝左直扭到肩膀,他眼睛眨了眨,往右一斜繼續對著我看:「給我……」

    我心臟差點跳出喉嚨。猛一轉身搭住窗台就朝它跳了上去,半個身體剛出窗洞,突然腳脖子上一疼,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揪著從上直拖了下去!

    肩膀剛撞到地板,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我頭頂上面。

    微張著的嘴裡一滴滴腥臭的液體滴落在我臉上,一手撫著自己的脖子,那個原本我以為早就已經死了的六姑一手抓住了我的頭髮:「你……說過的……」仰頭盯著邊上靜立不動的伊平,她碎裂的喉嚨裡發出嘶嘶的聲音:「把她帶給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

    伊平朝她微微彎下身子。

    像是在仔細聽著她模糊不清的話,卻在她話音剛落的剎那伸手拾起地上那把刀,對著她的脖子就是一劃。

    冰冷粘稠的液體瞬間鋪天蓋地壓出了我的臉,我只感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成了暗紅色,暗紅色傾倒在我邊上的六姑,暗紅色滾落在地還在死盯著我看的頭顱,暗紅色的伊平,捏著手裡閃著暗紅色光芒的刀,對著我露出暗紅色微微的笑:

    「說過的……說過什麼……」他道。聲音一瞬間聽上去像個女人,帶著點沙啞,隱隱一絲切齒的低沉:「他也說過的……說過什麼……」話音落突然一腳踢在我頭上,踢得我頭腦一陣猛烈的震盪,一口氣硬生生憋在肺裡出不來,只感覺鼻子裡濃濃一腥,我張開嘴哇地吐出一口酸水。

    黃黃綠綠的液體飛濺在伊平的腳上,他寬大的腳上套著雙小得不到四寸長的繡花鞋。半隻腳光裸在鞋子外,腳踮著,像穿了雙看不見跟的高跟鞋。

    「伊平哥……」全身不受控制地拚命發著抖,我兩隻眼睛死死盯著他。不明白一直溫和得像個女人似的他為什麼突然間會變成這樣。一邊極力朝後退著,可是身後是牆,想站起來可是全身散了架似的用不出一點力道,只看著他抓著自己的頭把它用力往上一扳,喀的聲恢復原位,微微轉了轉,然後蹲下身用手抹了抹我的臉:「最後一個,你是最後一個。」

    我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尖叫著在地上拚命扭動,可是越恐懼,渾身越是使不出一點點力氣,眼看著他手裡那把刀輕輕劃開了我的衣服,刀尖在我掙扎扭動著的身體上一個兜轉,突然眼角瞥見了什麼東西。

    是剛才被他用來砸破窗子的椅子。

    當下發昏的腦子裡猛地一醒。趁他一不注意身子迅速朝邊上一翻,忍著肩膀上的巨痛一骨碌從地上爬來,我一把抓起地上的凳子,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剎那掄圓了朝他頭上猛地砸過去!

    咯嚓一聲脆響,他的頭被我生生砸得轉了個方向,扭到脖子後直直望著我,他一聲不吭栽倒在地上。

    然後不再有任何動靜。

    死了似的躺在窗台下,沒有動作,沒有呼吸,只一張臉扭在背後靜靜看著我,那雙眼睛裡不帶有任何生命跡象的空洞。

    我手裡依舊抓著那只凳子不敢放,屏著呼吸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他,那樣不知過了多久,他依舊沒有絲毫聲息。於是丟下凳子迅速跑向窗口,繞過他身體時心臟是繃緊的,只到沒有任何意外地站到窗台前,那口憋了半天的氣才總算釋放了出來。沒再看他,我手一撐用力跳上去,膝蓋剛跪到窗台,突然眼前什麼東西驀地一閃。

    我吃了一驚,抬頭就看到一張蒼白的臉近在咫尺直貼著我的臉,臉上什麼都沒有,除了一絲冰冷的氣息。

    我一聲驚叫。

    沒反應過來我人已經從窗台掉了下去,而窗外那張沒有五官的臉不見了,與此同時身後一隻冰冷的手輕輕一環按在了我的喉嚨上,直覺感到頭頂有什麼東西微閃著光,帶著股腥臭的風,它朝我不偏不倚直刺了下來!

    本能地想掙脫,可是身體一點也動不了。只縮緊了身體閉上眼,絕望地聽著頭頂那東西帶著呼嘯的聲音直逼而下,就在這時,耳邊驟然一聲低低的咆哮:「吼!」

    施加在我脖子上的力道突然間消失了,隨之而來一股力量猛撞到了我的身上,被撞得連滾幾圈才停住,一骨碌翻身爬起,剛睜開眼,就看到一團銀亮色的身影帶著股濃烈的硫磺般的味道橫擋在我身前。

    「狐狸!!」像是憑空突然間從某個看不見的空間裡竄了出來,狐狸出現得和他消失時一樣的突兀。一時間我又驚又喜,眼淚卻無法控制地滑地流了下來,迅速模糊了狐狸的身影,隱隱見他甩著尾巴斜睨著雙碧綠色的眸子看著我,一張嘴張得老大,用力咬著伊平的胳膊,兩隻前爪用力壓在他的肩膀上,後面的腿朝我輕輕蹬著,似乎適意我快離開。

    我趕緊站起身抓起地上的凳子跑向客堂另一邊的窗台。剛用力把那扇窗砸開,身後突然間又是一聲咆哮。

    迅速朝後看,就看到狐狸砰的聲摔倒在離伊平幾步遠的地板上,脖子附近一道鮮紅的血印迅速擴散開來,他整個兒隨即蜷縮成一團在地板上發冷似的微微抽搐。

    「狐狸!!」我嚇壞了。

    從來沒見過狐狸被弄成這個樣子,他一直都很神神道道的不是麼……連過去的喪神都沒能夠把他怎麼樣,為什麼會被伊平傷成這樣?!

    情急之下我一轉身朝他奔過去,沒跑出兩步突然間跑不動了,肩膀上沉得讓我透不過氣。

    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不斷不斷狠狠朝我身上壓,下意識回頭,只見那些原本消失了的淡黃色霧氣不知從什麼地方蒸騰了出來,一團接著一團緩緩蔓延進窗子,膠體似的在我周圍一圈一圈把我包圍。

    而伊平已經不緊不慢走到了狐狸的身邊,蹲下身手在狐狸的毛上一圈拂過,他原本被我砸扭了的頭一抬間喀的聲回到原位,依然有點歪斜,不過他似乎沒有任何知覺,只是兩眼一轉朝我看了看,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最後一個……」

    說著話搖搖晃晃從地上站來起來,但顯然脖子的歪斜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平衡性,剛直起身手裡的刀子鐺的聲就落到了地上,於是趁著他視線剛一從我臉上移開,我咬著牙用盡全身的力量從那團凝膠似的霧氣裡鑽了出來。

    一脫離霧氣身體馬上輕鬆了,迅速衝過去用力把狐狸從地上拉起,眼看伊平摸到了地上的刀重新直起身一臉奇特的笑朝我一步一步走過來,我趕緊拖著狐狸朝樓梯口跑去。

    樓上房間多,窗也多,那是我和狐狸從這地方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可是伊平臉上那種表情意味著什麼……似乎根本無所謂我把狐狸從他身邊帶走,也根本不在乎身體在失去平衡的狀況下走得搖來晃去,他就那麼不緊不慢地在我們後面跟著,刀在指間來迴旋轉,他的微斜著的目光就好像一隻慵懶的獸看著插翅也難以從他身邊逃出生天的獵物。而他到底是怎麼變成這種樣子的,他現在到底算是人還是鬼,或者怪物……因為我實在無法用我的所知去定位他目前這種樣子。

    而這個村子這個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不知道……我真想知道。

    頭腦一片混亂,我跌跌撞撞把狐狸拖上樓,樓上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而這種黑暗讓人莫名有種苟且的安全感。好像這種黑可以把人隱藏起來,雖然樓梯上那一聲一聲接近過來的腳步聲像是對我的一種諷刺。

    突然腳下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細看了一眼,發現原來是六姑那時候放在牆角邊的蠟燭,它還好好站在那個位置,低下一隻碟子,碟子上一塊木條,連著蠟燭的身體。

    我腦子裡某個念頭轉瞬間閃過。迅速放下狐狸把那塊木條拿起,拔掉蠟燭,蠟燭下一支長長的釘子,至少有七八公分長,和木條釘在一起,像把尖銳的小暗器。

    把蠟燭重新放進碟子,耳聽著樓梯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拖著狐狸迅速閃入邊上一扇半掩著的房門內。

    「寶珠……寶珠……乖乖的寶珠……」片刻一陣低低的說話聲從門外響起。

    我都沒聽見他的腳步聲是怎樣從走廊那頭的樓梯口過來的,他的話音卻已經在我藏身的房門外若隱若現地飄了進來,幾乎是進在咫尺的感覺……我下意識抱進了懷裡一動不動的狐狸。

    「寶珠……寶珠……乖乖的寶珠……」又一聲低喃,聲音遠了些,從我門口一閃而過,漸漸朝更前面的地方飄了過去。

    我輕輕鬆了口氣。拖著狐狸朝房間的窗戶那裡一點一點挪,試圖在伊平沒有任何察覺的狀況下和狐狸兩個從窗口爬出去。不過這一步步拖得無比艱難。隱隱聽著外頭一聲聲似有似無的話音,我心跳快得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可是腳步還是得又輕又慢著來,這地方實在是太安靜,哪怕稍微響上一點點的動靜聽上去都會是種石頭砸進了水崗裡那種轟然般的效應。

    眼看著就要挪到房間中央了,而門外的說話聲也似乎漸漸不再聽得見。是伊平他離開了麼?我不敢確定,他剛才那種表情絕對不像是看不到我就會放棄掉離開的,我的存在對他來說似乎有種強烈的刺激性,從他之前的種種言行來看,至少,我是這麼感覺的……雖然不清楚那到底是因為什麼。

    思忖著鬆開狐狸我揉了揉疼得發脹的胳膊。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斷了,因為每牽扯一下都疼得我兩眼發花,可大概是太緊張了,所以這種平時無法忍受的痛,這會兒覺得還是可以忍耐的,只要能從這裡安全離看,我想怎樣我都可以忍耐。

    這時狐狸的耳朵似乎動了動,心一陣急跳以為他醒了,低頭仔細看,失望地發現他兩隻眼睛依舊緊閉著。於是把他再次拖了起來,正準備繼續朝窗口方向挪,冷不防突然間啪嗒一聲輕響。

    是狐狸傷口裡流出來的血。

    被我牽扯著一動,它們一股腦從傷口處全流下來了,滴滴答答一陣敲打在地板上,聲音不大,卻在整個寂靜的空間裡像把刀子似地把週遭凝固了似的空氣猛地一扎!

    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像是團暗紅靜靜燃燒在整片昏暗的夜色裡,伊平搭著門一步一步從外走了進來,踮著兩隻穿著繡花鞋的腳。

    我僵在原地全身血液一下子凝固般了似的一動不能動。

    「寶珠……寶珠……乖乖的寶珠……」一直走到我面前站定,嘴裡輕輕念著,他斜著頭看著我:「最後一個……最後一個……」

    手裡的刀輕輕一轉,眼見著他就要朝我刺出,我猛地彈起手把早就暗暗反握在手心裡那根釘子猛扎向了他的腦門心!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扎向那裡,眼睛、喉嚨、臉頰……都是比那地方脆弱的地方,可不知怎的直覺告訴我一定要紮在那兒。

    一口氣狠狠的扎,不扎透,那麼接下來我的身體將被他扎透。

    被自己這想法驚得一個激靈。

    回過神伊平已被我整個兒壓倒在了地上,我的手被手掌裡的木塊刺破了,一滴滴血滴在伊平蒼白的腦門心上,那中間一點暗紅悄然滲出,透過那枚被我一氣插進他腦門的釘子。

    無法控制,我歪頭張開嘴對著地一陣乾嘔。直嘔得眼淚鼻涕嗆得我無法呼吸,突然感覺身下那具靜躺到現在沒有動彈過的冰冷身體微微動了動。

    心裡暗道一聲不好。正要快速從他身上爬起來,突然間脖子上一緊,我被他驟然間伸出的手一把卡住了咽喉。

    瞬間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的太陽穴被他那股越來越緊的力道逼得生疼,只覺得所有的血液都被際壓著沖想頭頂,我狂亂了。沒頭沒腦對著他一陣亂抓,一把抓到他那把長髮用裡一扯,那把長髮被我扯拖了。露出裡頭原本短而凌亂一頭紅色的發,發中間隱隱有什麼東西閃了閃,扁而平一個圓形的東西,好像是……一顆釘子頭。

    沒來得及細想他頭髮裡為什麼會有這麼枚釘子,在眼前一陣昏厥般的發黑過後,一等眼睛稍微恢復了點視力,我咬著牙舉起手裡那塊木頭就朝著伊平腦門上用力砸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砸在他腦門心那根釘子上,噗的聲悶響,原本在外頭露出半截的釘子一下子全部被砸進了他的腦門,這同時他兩隻眼驀地下睜開,睜得大大得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嘴裡一聲尖叫。

    然後全身電擊般地一陣顫抖。我的脖子差點在他的顫抖中被他驟然間加大的力道給擰斷,就在我張開了嘴努力掰著他的手指試圖盡力吸進一口氧氣的時候,伊平的身體突然間安靜了,手依舊鐵箍似的卡在我的脖子上,可力氣一瞬間似乎小了不少。

    嘗試著用力了一下,他的手鬆了,一口氣及時直灌進我的肺裡,我保住了我的小命。

    沒事了吧,應該沒事了吧……

    整根釘子敲下去後,伊平似乎真的不能再動了,即使之前他的頭被扭斷了還能在房間裡到處走。

    不能動就好……不能動就好……

    琢磨著想從他身上爬起來,這時候才發覺,自己兩條腿已經抖得站都站不動了。勉強離開了他的身體我連爬帶滾挪到狐狸身邊,正準備拖著他離開這房間,可是手軟得發不出一點力。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看著他,房間裡再次寂靜下來,只有我的呼吸聲一下下在空氣裡迴盪著,突兀而清晰。

    漸漸的我忽然感覺我單調的呼吸聲裡似乎多了點什麼,一下一下攙雜在我呼吸聲中幾乎細不可辨,我的心突地下再次緊繃起來了,連帶呼吸聲也不知不覺停止下來,那多出來的聲音倏地下餘音滑過,也在黑暗裡消失得乾乾淨淨。

    我猛回過頭。

    一眼掃想那具躺在地上不動的身體,伊平的身體依舊靜躺在那個地方,保持著剛才一模一樣的姿勢,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

    錯覺?暗地鬆了口氣,這麼一驚一乍間力氣倒似乎又回了不少,正準備站起身帶著狐狸離開,眼角一掃,陡然間發現門邊上有什麼東西杵在哪兒對著我看。

    我抓向狐狸的手不由自主一抖。

    只覺得胸口緊張得突突發疼,硬著頭皮,我暗暗捏緊了手裡的木頭塊迅速看向那個地方。

    一望之下,我一屁股癱坐到地上,腦子裡一下子輕飄飄的,我幾乎虛脫般地嗚咽出聲:「琊……」

    站在門口的不是別人,正是在我睡醒之後發覺不見了蹤影的麒麟琊。

    不知道之前那段時間他到底去了什麼地方,這會兒無聲無息站在房門口看著我,聽見我的叫聲,他嘴角輕輕一揚。

    忽然有種莫名不安的感覺。

    黑暗裡他那雙微微流動著亮紫色光芒的眸子朝我邊上閃了閃,順著他的目光朝邊上看就,就看到離我幾步遠的距離,那個原本靜躺著不動的伊平突然間微微顫抖了起來。

    先是手指,然後是肩膀……直到整個身體。

    突然間筆直坐了起來,一張蒼白的臉正對著我的方向,我被嚇得一聲驚叫。

    從地上直跳了起來,就見伊平原本微張著的嘴驀地張大,仰頭對著天一聲尖叫,同時脖子上的頸不知怎的全都暴張起來,一條條在轉眼前膨脹到蚯蚓般大小,緩緩扭動著,用著一種肉眼可辨的速度。

    「啊——!!!!」又是一聲尖叫從他嘴裡破口而出,高高仰著頭像是要把身體裡什麼東西一氣宣洩出來般,他的叫聲把脖子上那些扭曲蠕動著的筋全部集中在了他的喉嚨口。

    片刻叫聲嘎然而止,伴著噗的聲輕響,脖子上一根筋突然間裂了,一道黑色的液體從筋裡急切噴射而出,然後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直到整個脖子被那些斷裂的筋硬生生扯斷,有什麼東西從那個斷口裡鑽了出來,黑色的一團,粘乎乎,濕漉漉。

    周圍空氣突然間冷了下來,冰冷冰冷的溫度,隨著那東西逐漸的鑽出,地上那些被之前飛濺而出的血液染濕了的地板上瞬間結了薄薄一層黑紅色的冰片。

    「啪……」一聲悶響,伊平的頭顱落地,這同時那團黑色的東西整個兒從他脖子裡鑽出來了,取代了他原先的頭顱,滿滿抬起安插在了那個位置。

    是張臉。

    黑色粘稠的東西是它一頭被體液粘在了一起的長髮,那張臉上還殘留著伊平體內的血跡,可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那張臉上是一片空白的,空白的蒼白,幾縷濕嗒嗒的劉海絲絲縷縷掛在那張一無所有的臉孔上面。

    「琊!!」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聲尖叫我抱起地上的狐狸就朝門口處琊的方向沖:「琊!!它是什麼!!!它是什麼!!!!」一氣衝到那裡,沒頭沒腦一陣亂叫。叫了半天沒有得到任何回音,我抬頭張望了一下。

    卻發現琊又不見了。

    空蕩蕩的門口和走廊內只有我一人抱著狐狸呆站著,耳聽得一聲細碎的腳步聲從我身後輕輕響起,一下一下朝我慢慢靠近:「我……恨……」

    「我……恨……啊……」

    「我……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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