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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00,向著陽光 文 / 春陽木褀

    這個提議說實在的,很有些出乎安然的意料,她知道老街區的居民鄰里之間關係很緊密,但她打從記事時起就一直生活在樓房裡,至於記事之前,一家人住在平房裡的事情,她沒有半點印象,只能父母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再加上,上一世的記憶中,人們的鄰里關係更加的陌生,而陌生人之間的戒心更是無比的強烈。

    至於幾前年與吳澤榮製作錦嶺城老建築地圖時,雖然也受一些老人之邀去他們的家裡歇腳,但也是在他們去過多次,彼此之間熟悉起來之後——可不熟悉嗎?那些老人家就差把他們倆的祖宗八代給查了個乾淨。

    更何況,他們如今和這老太太才不過說了幾句話,更別提什麼街坊鄰里的關係,緊密也緊密不到他們這種地道的陌生人的身上,她就不怕他們是一群騙子?

    突如其來的熱情反倒讓安然這個有著前世記憶的人不由得生出一種隱隱的疑慮來。她轉頭去看父母和江傑雲他們三個奸商,徵求他們的意見。

    安國慶和李綵鳳顯然也沒想到老太太會這麼熱情到把陌生人往家裡讓,一時間有點遲疑的推辭客氣著。

    江傑雲那三個傢伙倒是不客氣,裝模作樣的同時暗暗朝安然點了點頭。

    安然這個沒出息的頓時小鬆了一口氣,在面對人心險惡方面,對於忠厚善良的老爹老媽她都是不太能信得著的,倒是江傑雲他們三個奸商,都是人精子,俗話說得好,粘上毛就是猴,真要有什麼不對勁的,也有他們呢。

    老太太似乎也看出他們的顧慮,笑道,「唉呀,我一個孤老太太,家裡什麼都沒有,還怕你們偷東西啊?」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再不進去坐一坐,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

    小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齊,一角種了一株上了年頭的老樹,冬天裡葉子都落盡了,以安然那淺薄的植物知識,看不出是什麼品種,樹的周圍種了兩株低矮的灌木,一條紅磚小道通向屋前,與大樹相對的另一角蓋了一間倉房樣的小棚子,剩下的地方也就沒有多少了。

    屋子陳舊,但窗子擦得亮亮堂堂,還貼著紅紙剪成的窗花,其內容和風格看著都不像是市面上賣的,安然懷疑這也是純手工產品。

    屋房上掛著厚厚的棉門簾,老太太年紀雖然不小,動作卻很利落,走在前面掀起門簾走了進去,安然他們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面。

    老式平房,采光不足,尤其是冬日,更是以保暖為主,從明亮的室外,乍一走進室內,眼睛有一瞬間的不適應,這讓安然對進門的房間的功能幾乎沒有看清,匆匆一眼,覺得似乎是廚房和餐廳的綜合體,來不及多看,便跟在老太太的身後走進了左側的房間,光線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窗前是傳統的火炕,炕的兩端貼牆擺放著老式的炕櫃。炕的正中擺著黑漆的木製小炕桌,炕桌上還擺著幾盤花生毛嗑和糖果,以及茶盤。窗前上養著許多盆花草,看得出養得很精心,兩大紅色的天竺葵開得正旺。一隻養得稱得上肥碩的虎皮大貓伏在炕角睡得正香。

    老太太請他們去炕上坐,又忙忙叨叨的從炕櫃上翻出茶葉罐來往茶壺裡抓茶葉,提了旁邊的暖壺泡茶。

    安家一家三口對老太太的熱情幾乎都有點反應不能了,束手束腳的依言脫了鞋上炕,倒是江傑雲那三個傢伙臉皮厚,半點不見拘束,讓脫鞋就脫鞋,讓上炕就上炕,讓吃花生就吃花生,倒是一點不見外。

    有一個放鬆的,就容易帶動其他人,再說,他們這還不是一個,而是三個,而安家一家三口畢竟都是成熟的成年人,安然好歹還是個披著嫩皮的重生人士。

    暖壺的水大概是新燒的,沒一會兒茶就泡好了,倒上茶,喝上水,再吃點東西,這話匣子也就打開了。

    安然慢慢的也覺得找到了這位老人這麼熱情的原因——這是一位孤寡老人。

    老太太很愛說話,沒等安然他們怎麼搭話,就把自己的情況講了個乾淨。

    據老人說,她原本是有兒有女的,只是一場車禍,兩個剛剛成年的孩子都死了,留下她和老伴兩個,幾年前,老伴也因病去世了,一個家裡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與老貓為伴。

    安然一家人聽得有點心下惻然,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而且,看著老太太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很平靜,沒見半點戚容,大概對那些生離死別也已經深刻的傷過,痛過,到了現在只是對命運安排的淡然接受了。

    既然如此,安然他們就更不好開口了,能做的,也就是安靜的聽她說話,不時的給予回應而已。

    其實想想,老人家想要的,也不過就是有人能夠安靜的跟她說說話吧?

    萍水相逢,別的他們也做不到,出一雙耳朵聽著老人家說說話,再出一張嘴,陪著老人家聊聊天,也算是一種緣分。

    一個人守著這樣一個空蕩蕩的家,想來是很寂寞的吧?

    本來,安然看著門前的那些漂亮的魚旗,親手寫就的對聯福字,還有窗上剪的窗花,還以為這是一位喜歡做手工的老人,現在想想,也許那些針線筆跡之中隱藏不僅僅是愛好,還有深切的孤獨吧?

    就像是知道安然心裡的所想一樣,老人繼續念叨著說,一個人住得時間長了,也不覺得多麼的孤單,早上的時候,鄰居們都來拜過年了,都是多少年的老鄰居了,平時有什麼事也都很照顧她。

    看得出來,老太太這話說得並不勉強,眉梢眼底也不見黯淡,「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別人是有兒有女,有老伴,可那要操心的事也多。我這樣的,除了這隻老貓,就只要操心自己一個兒就成了。老天爺最公平不過的。」

    安國慶和李綵鳳自然是順著老太太的話說,可不是,您老這話說得對,各人有各人的福氣,人最難得的就是惜福。

    老太太一聽就樂了,說這話我愛聽,我不愛別人可憐我,人呢,什麼時候都不能自個兒可憐自個兒,越核計著自己可憐就可憐,過日子鑽牛角尖,越過越窄,時間長了,人自己就把自己給熬糟死了。得學著給自己找樂兒。

    安然在她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克制著自己,努力不把手摸向自己外套口袋裡的小筆記本和筆,沒辦法,她一聽到感覺有道理的話就想把它們記下來,收集到她的小笸籮裡,回去以後慢慢的把玩欣賞。

    不過,面對老人家,她還是含蓄一點好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小,怕這麼乍然刷的一下子掏出筆記本來把人家老太太給嚇個好歹的。

    「什麼時候都不能自個兒可憐自個兒,越核計著自己可憐就可憐,過日子鑽牛角尖,越過越窄。」,「得學著給自己找樂兒。」

    安然一邊用手指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筆記本,一邊在心裡默默的重複著這兩句話。

    在以前的與老人家們的交往裡,安然就發現,一些老人們隨口說出的話,猛的一聽好似平常,但細細品嚐卻回味悠長,就像是綠茶,入口的時候平淡微澀,在舌尖上滾過幾番,才帶出一陣回甘來。

    這話看似樸實無華,但在安然看來,有時卻比哲人和文人說得更加的有力量,哲人和文人說得確實更加的深刻而且陽春白雪,但這些老人家說得卻是自己人生的體會,是由無數的經驗和磨礪積累而成的,帶有更多的生活的力量和味道,更加的可親可近,也更加的具有實踐性和可操作性。

    就像是老太太這幾話,看似平常,如果換一人說起來,安然會覺得不疼不癢,道理人人都會說,可真能把道理活出來的人卻沒有幾個。兒女雙亡,老伴去世,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帶著一隻老貓生活,想想人的心也要灰了,可她自己依舊活得有滋有味,樂觀開朗,聯繫到老人的經歷,才能深刻得覺得這番話裡所蘊藏著的那份堅忍和力量,雖到暮年,但風吹不倒,雪壓不垮,生機勃勃。

    安然自問,如果換了她,是否真的活到這個份兒上?

    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境遇,都向著陽光生長,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放棄自己,把自己的目光投向更廣闊的地方?

    她不知道。

    她希望她可以。

    說起找樂兒來,這話題就拐到了日常愛好上了。

    老太太的愛好還挺豐富的,愛養花,愛養貓,說話間,那隻老貓醒了,跑到老太太的懷裡撒嬌,老太太摸著它的腦袋愛寵問它,妮妮啊,你睡醒了啊,睡得好不好啊?

    原來這貓叫妮妮,像個小姑娘的名字。看老太太對它的態度也確實是像對待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兒。

    抱著老貓,老太太繼續盤點她的愛好,除了養花,養貓之外,她還喜歡扭大秧歌,跟這附近的老頭老太太組成了一支老年秧歌隊,在這一帶還有點名氣呢,今天晚上還要去龍王廟那裡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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