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55,藝術家的神經 文 / 春陽木褀
其實話說到這裡,時間已經不早了。
本來在原本的計劃中,安然他們只是想過來看看而已,也許打個招呼,說幾句話,也許什麼都不說,只是看看。就這,還是安然和三個吃貨一力攛掇的,要按著安國慶的性格是肯定不會來的。
卻沒想到大家談得意外的投機,差不多的年紀,有共同的回憶,和共同的興趣,說起話來,自然也就親近了許多。
可以說是不知不覺就聊了許多,然後聊著聊著,也就聊過了時間。
也是該到了告別的時候。
安大攝影師終於把她的小筆記本和筆收了起來,又把她的相機舉了起來,提議大家來個合影留念,尤其是老爸這個戲迷應該和兩位演員來一張。
這個提議得到了在場眾人的一致歡迎。
一個樂手說,這個是必須的,老哥可是老李和大華他們的第一個探班的戲迷啊。
老李和大華則笑道,可能也是唯一的一個啊,然後又和安然商量,大侄女,商量個事唄,將來你這照片洗出來,能不能給咱們倆夫妻也來一張啊?咱們倆唱了一輩子,也算是留個紀念。
其實,就是他不說這話,以安然的脾氣也是要向他們要通訊地址的。一聽這話,更是多了幾分心酸。她也學著那位樂手的話說,那是必須的啊,不只你們倆,各位叔叔大爺們
都得有一張——這話是對著那些樂手說的。
頭一張,當然是要給安國慶和兩位演員照。
但在安然動手之前,兩位演員卻不約而同的出聲請她等一等。
其餘人等都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們,不知道他們還要等什麼。
「剛才在台上又蹦又跳的,有點脫妝了,麻煩大侄女等等,讓我們補補妝,完事把行頭再搗飭上。難得大哥看得起咱,咱就更不能隨隨便便,邋邋遢遢也不成個樣兒,這德性也太對不起觀眾了。」老李一語雙關的笑道。
其實安然很想說,這樣就很好,根本看不出脫妝,至少她就沒看出來,這麼個破地兒,連張鏡子也是拿膠布粘的,怎麼補。可是老李和大華兩人佈滿油彩和濃妝的臉上那忽然認真鄭重起來的神氣讓她將那些「將就,對付」之類的話都吞了下來,雖然她的本意是出於好心,但她覺得如果她真的將那些「好心」的話說出來,對此時如此鄭重認真的兩位演員來說,是一種極大的不尊重。
大家就這樣密密的站在一起,給兩位演員騰出移動和坐下的空間,他們從自己包裡翻出行頭,翻化妝包,又特意找了塊手絹,又將那面破鏡子呵了哈氣擦了擦——其實,那鏡子倒是挺乾淨,安然想,也許是他們在上台之前和中場休息的時候,還用它補過妝的。
剛剛還
與他們有說有笑的兩位演員輪流坐到鏡子前面的時候,安然覺得他們臉上的神情或是什麼,都有一些微妙的不同,不僅僅只是鄭重,也不僅僅只是認真,比那些都更多了一些,也許那大概應該稱之為精氣神之類的東西,或者也可以說是進入了表演狀態?
其實在舞台上,這種狀態對於觀眾來說還看不大出來,因為戲幕一拉開,他們看到的就是演員的這種狀態。隨著演員的表演,劇情的進展,演員與角色早就在觀眾們的心裡合而為一,當你看進去,全心全意的沉浸在劇情之中之後,你甚至會忘記演員的美醜。
這大概也是很多時候,一些長得不那麼漂亮,但演技不錯的演員也會有大把的粉絲的緣故。就像是那句話所說的,「人是因為可愛而美麗,而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
安然他們在一開始看觀的時候,趙小胖還在那裡特不滿的嘀咕著什麼,「我操,也真難為這個張生了,這麼老肥的崔鶯鶯,別說是她爹是個相爺,還他媽、的死了,就是他爹是皇帝,我他媽也下不去嘴啊!」
安然聽得噴笑,忽然就想起某相聲演員那個關於「秦湘蓮和陳世美」的段子來,哪怕她是站在女性的角度,心裡也多少覺得這位女演員的形象確實是有點那個。
但看著看著,她被老爸的講述和兩位演員的表演所
吸引,漸漸的,在她的眼裡,這位叫做大華的女演員的扮相就不再重要,甚至顯得可愛起來。
就如同此時眼前的大華,尤其是與她談過話之後,更進一步的瞭解她之後,看到此刻坐在鏡前,用粗粗的手指靈巧而細緻塗著口紅的她,在安然的眼中,這個人到中年,堪稱肥胖的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下對著一張破鏡的女人竟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美,讓她完全無法移開視線,又忍不住在不知不覺間對著她舉起自己的相機,不住的變換著角度,渴望將這種美捕捉,讓它們長久的保存,停留下來。
安然記得以前曾經在網上看到一個攝影師的博主說過,其實每個人都是美的,只是有些人的美公開的,大眾的,可以讓你隨時隨地的領略得到。但有些人的卻是隱藏的,需要在特意時間,特意場合才能發現,怎樣發現這種美,將讓他們表現出來,拍攝出來,讓更多的人可以看到,是我一生都在追求的目標。
如果泛泛的聽著這些話,似乎有些裝叉,也有些過於文藝。但如果配合著那位攝影師的照片再看的話就會發現,他說得一點都沒有錯。
那些在鄉間茶館間悠然談笑,滿臉皺紋的老者隱在濛濛水氣和煙霧裡的回眸一笑,並不比那些青春靚麗的女美星失色,反而更有一種讓人一看再看的吸引力,並在看過之後,再
也難以忘懷。
還有些在城市夜幕之中,滿臉疲憊的都市白領,身後是闌珊的燈火,身邊是擁擠的,行色匆匆的人群,照片中間已過而立的女子髮絲微亂,妝容半脫,身上的白色襯衫和灰色長裙也因著行走和擁擠的緣故,而帶著些許的折皺,她一手還抱著一大摞卷宗,似乎是要帶著這些資料晚上挑燈再戰,一手抬起,微側了臉去掠鬢邊的髮絲,這一刻這個女人顯得既堅強又柔美,既疲倦又富於生氣,矛盾而迷人。
……
一如此時安然鏡頭中的大華,寒冷的冬夜,狹小的後台,昏暗的燈光,破碎鏡子,也許還有同樣破碎的年少時的夢想,這個對鏡補妝的女人身上,有一種儀式一樣的,滄涼卻又富於力量的美感。
安然覺得自己按著快門的手簡直就是停不下來,有如吃了某種口香糖。
江傑雲卻忍不住好笑又無奈的歎了口氣,挺胸收腹的努力為他家四處亂竄,發作抽瘋的兔子小姐騰出一絲絲餘地來,這位小姐已經是第二次險些踩出他的腳了。他們家安小然同學平時就有些呆氣,一抽起瘋來猶甚,就比如這會兒吧,他敢用他今晚的宵夜打賭,這丫頭此時此刻就只記得要拍照,要怎麼拍得更好,更多,更盡興,完全忘了她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是如此的窄小,也真難為她,到現在還真沒踩著一
個人——當然,這也與他們這些親友都瞭解她,幾個樂手看她一臉專注,還神神叨叨的挺有專業范兒的德性,也有點不知道這丫頭是要幹嘛,不由自主的就有點那麼不敢打擾她,不斷的配合著給她騰出地兒來,讓她來來回回,上上下下的折騰。
雖說安然知道自個兒的拍攝的水平不咋著,很多時候,意識到了,但技巧和水平卻無論如何都天差地別的跟不上去,但在拍照的時候,她還有一種近乎於藝術家的投入和興奮感。換句話說,這位小姐的不具備藝術家的水平,但人家有藝術家的神經……啊,不是,說錯了,是有藝術家的精神。
反正吧,別管最後這照片拍出來效果如何,也別管這些照片拍出是否能感動到別人,反正人家安兔子小姐在拍著這些照片的時候,是否把自己興奮夠嗆,也感動夠嗆。別人將來看著照片的時候,是否有美的享受,其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拍攝這些照片的安兔子小姐自己享受著了。
兩位演員都是**湖老演員了,補妝,整理行頭這類事對他們來說是早已做慣了的,雖然在安然他們看來,這個小小的後台條件是如此的艱苦,但對於這些長年風裡來,雨裡去跑江湖的底層演員來說,比這更艱苦的環境他們都遇到了很多,什麼燈光不夠亮,鏡子是破的,氣溫太低等等都
不是什麼問題,雖然因為要拍照,這妝補得比較細,但也不過是一會兒的事。
待他們準備好了,從那些破鏡子前離開時,他們身上那種似乎有些不太一樣的氣質好像又切換到了日常狀態,朝安然他們不好意思的一笑,久等了久等了,大侄女,咱們可都聽你的指揮啊,你說咱怎麼照?
屁大點的地方,還能怎麼照呢?
為了不影響到拍攝效果,除了被拍照的人,其餘人等都被清理到安大攝影師的屁股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