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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孤客 文 / 老薛

    清秋九月,星小月瘦。

    極高的夜空下是城外一片樹林,快速交錯著的是模糊的兩條人影,凌空飛舞著的是兩人長劍上閃現的雪亮弧光,招招看似凌亂卻又藏著殺人的章法。

    魚名赫的劍光織出了一張網,將自己護在當中,這張網還在不停變換著形態,不時猛出一招,刺向屢次逼近的泠皓。泠皓靈巧閃躲,不會被傷到,但卻也無法突破魚名赫的防守。

    泠皓所學劍法以殺招為主,有足夠的速度和鋒利,急攻魚名赫的胸口和脖頸,以讓對手快速斃命為目的,然而底氣不足,一劍出去就再無餘地,常常要以攻代守方不落入下風。

    隨著時間過去,魚名赫感到泠皓動作的正慢慢變化,還是那個速度,但是銳氣和力量在慢慢減弱,然而這不是因為體力耗盡,而是他在每一擊中一點點攢下力氣,等待著最後一擊。

    魚名赫猛然出劍,泠皓順勢側身,同時將持劍的手臂向前送過去直刺對手耳側,一腳提起準備前跨一步;魚名赫趁機斜攻泠皓的另一條腿,泠皓腳上著力不穩,把劍搶回來觸地彈起,身子借力急轉,雙腳踏上身後樹幹,然後用力一蹬,竄上了丈餘高的的樹梢;而後一縱而下,雙手握劍,刺向魚名赫後脊。

    那是魚名赫故意賣出的細小破綻,泠皓如此出招必是觀察了許久,魚名赫一陣欣慰,心想這幾個月沒有白陪泠皓練劍,然而轉眼間泠皓劍尖已經到了。魚名赫一驚,這比想像中快太多!

    已經來不及回頭,魚名赫只得反手招架,這種姿勢很勉強,無法使力;泠皓為加快劍勢而消耗了力量,兩人都是雙手持劍,「鏘」的一聲,劍尖釘到劍刃上,尖銳的聲響讓兩人都為之一凜。

    以劍尖為支點,泠皓在魚名赫身後又一次騰起,身體凌空繞過半個圓弧,右手繼續持劍封住魚名赫的上身動作,撤出左手飛快從靴底夾層中拽出來一把很薄的匕首,借下墜之勢直撲魚名赫空門大開的胸膛!

    魚名赫渾身發力,兩臂肌肉暴漲,雙手鬆開劍柄擺脫控制,沉聲棒喝,右手變掌使柔勁推出去。暗淡的月光下,一道紅色影子被遠遠拋出去,撞上一叢矮灌林,接著被彈回到地上。

    「喂!泠小子你沒事吧?」魚名赫趕忙追過去,看到泠皓攤開手腳躺在黃綠相間的落葉上,大口喘著粗氣,半睜的雙目無力看向天邊那輪偏西的弦月。

    魚名赫伸手去拉他,被一把拍開,乾脆在一邊坐下:「你的劍勝在快與靈巧,力量也不錯,但體力稍遜,尤其是你的打法更加消耗體力。記住,你考武舉,將來是要做將領的人,不是刺客,帶領千軍萬馬,這種匹夫之勇在戰場上毫無用處,甚至會誤事的。」

    泠皓氣喘勻了,哼哼兩聲表示接受教誨。自己爹拜託魚叔帶自己練武,開始的幾天給他的劍術挑錯挑到無地自容,之後就是每晚的對打練習。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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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用不開刃的鈍劍,可還是免不了負傷,比如今天,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破綻,卻因為魚名赫的本能反應,被一掌轟出去。

    魚名赫倒是笑得開懷,低頭給泠皓理順頭髮,柔聲問道:「剛剛真對不起,我打到哪裡了?」

    「側胯!」

    「疼嗎?」

    「還好……」

    若有所思的眼神,把泠皓看得發毛,這才喃喃說道:「幸好是踢歪了,不然你這孩子就廢了,到時候老泠還不得打死我。」泠皓過了好久才想明白,紅了臉轉過身不理他,魚名赫繼續笑著給他理頭髮。

    黑緞子一樣的頭髮灑在魚名赫手上,滑滑得自手掌心溜過去,黑髮邊上的側臉被襯的素如白雪,不覺有些心頭顫動。泠皓總能讓他心中回溯那段年華,小屋小院,也是暮秋時節,小屋中燒著炭火,小院裡植了桑樹,他坐在桑樹的落葉裡,那個人伏在他的膝上,他也是笑著為那人理著黑髮,那人睡著了,頭靠在魚名赫的胸膛上,輕聲呢喃,他有時會偷偷親吻那人的臉頰,雖然還是睡著,但雪白的容顏卻泛出粉紅——如今,小屋還在,桑樹還在,那人,也還在。

    感覺到了頭皮一陣發緊,泠皓以為魚名赫在逗他玩,淺笑著轉回頭,卻看到魚名赫揪著自己的頭髮一臉悲愴。

    「魚叔,你怎麼了?」泠皓一隻手臂撐起身子來問道。

    「沒事,想到了一位故人。」魚名赫仰望月光下頭上稀疏的樹影,「回去吧,原來已經這樣晚了。」

    兩人策馬回城,路過城門的驛館時,看到驛館中有燈火閃爍。驛館設在城門附近,供那些沒有來得及入城的人休息,城門每晚會跟著太陽升落而關閉,魚名赫因為有令牌,所以不擔心這個問題。

    出於右司馬的職責,魚名赫決定進去看一下,再過兩日便是文試了,來往進城的人頗多,此時屋中只有一人身影。那是個年輕人,風塵僕僕,衣著髒而凌亂,顯得很狼狽,但燈下的眼睛卻深沉穩重,他坐在桌邊的長條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魚名赫和泠皓。

    「巡查,你是何人,來長安幹什麼的?」魚名赫按慣例詢問。

    年輕人聽到後起身,語氣淡然沉穩:「在下李垣祠,福建閩清縣人,來京應舉的。」

    「包袱給我看看。」李垣祠猶豫一下,雙手捧了遞過去。魚名赫隨便翻了下,看到只有幾件衣服、書本、信,另有些銀兩,點點頭,回身問道:「泠小子,你家還有地方住嗎?」

    「有的,要帶他進城嗎?」因為即將到來的科舉,京城各旅舍人滿為患,泠大人心善,將自家的幾間空屋收拾出來,以作找不到房住的舉子落腳之用。

    「看他怪可憐的,驛館寒冷,尋常人在這裡呆一宿會中病的。」說罷轉頭說道:「你,收拾收拾,隨我進城。」

    三人兩馬走在長安城空曠的大街上,李垣祠跟在兩人身後,面前是泠皓的背影,清寒月光淡淡,紅色的衣擺彷彿搖曳了他的整個視野。

    多年後,泠皓回想這晚的初遇,第一次遇見這個轉變了自身一生軌跡的男人的場景,卻沒有太多的印象。畢竟當晚李垣祠的身上並無太多特點,蓬亂頭髮擋住了大部分面容,原本華貴的衣服沾染塵土看不出本色,他當時只是好奇這個人的自理能力是有多差才能落魄如此。

    而且,這個狼狽的男人在第二天就消失不見了。

    當晚。

    泠皓把男人交給阿海,自顧自去洗洗睡了,阿海倒是很喜歡這個年輕人。「李公子,這間屋子是空的,如果您不滿意,明早再給您另安排地方,現在其他人都睡下了,希望您多擔待。」

    「不不,倒是我該謝謝你,又怎會抱怨。」李垣祠洗了澡換過衣服,倒比之前精神很多,看起來還沒有吃過飯的樣子,阿海端了宵夜進屋,和李垣祠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阿海見他包袱裡只有明顯是帶著來解悶的幾本史書與志怪,於是問道:「李公子大老遠來考試,怎的連本書都不帶,別的屋的人都恨不得搬個書院過來看。」

    李垣祠叼了塊饅頭。「帶書來做什麼?」嚼完見阿海沒有回答,於是追問一句,「難道考試是紙上談兵的不成?」說完又掰開一塊。

    聽完這句話,阿海重新仔細的把眼前的年輕人打量一番,確實,這人身上並沒有文人的書卷氣,體格英武健壯,面容黝黑剛硬,於是小心問道:「李公子,您別是來武舉的吧,兩天之後的可是文試啊……」李垣祠手裡的饅頭掉到地上。

    阿海見狀忙說:「路途遙遠,日期記錯了也是常事,武舉在明年六月份,也就不到一年的時間,你可以一直住泠家的,這裡空房子很多。」

    李垣祠喝口熱粥。「怎好一直叨擾。」

    「您是從福建來……」

    「不妨,我有遠房親戚在秦地,待明早出發投奔便可。請您轉告泠公子,今夜多謝款待。」

    打發阿海離開,李垣祠卻無法入眠,挑亮油燈在燈下將信件一一翻檢,每一封信都是一條結果不可預知的人脈,如果剛剛魚名赫打開信封翻看了內容,哪怕只有一封,自己就會有當場敗露被抓的危險。

    泠家居然也赫然其中,憑據是兩個母親定下娃娃親的手印,自己和泠家的女兒。留在這裡也未嘗不可,畢竟泠家代表了相當可觀的財力和勢力——還有一個美人,李垣祠閉上眼想起了夜色中那抹紅色倩影,雖然想不通大姑娘家的這麼晚為什麼要和一個武將出城去。

    一宿的權衡思索,李垣祠終於從其餘信件中選出幾封信件,從包袱裡拿出地圖,圈出了三個地點,又小心把所有東西收回包袱裡。

    吹熄燭火,窗外傳來了嘹亮的雞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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