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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雨戰 文 / 老薛

    鴻審帝二十年,六月初三,暴雨傾盆。

    泠皓半倚著門框,看雨水自簷角斜飛到石階上,洶湧的雨聲充斥雙耳,水花霧似的散開,瀰漫了整個視野,幾乎看不清屋外的人影,所以阿海從雨霧中鑽出來的時候著實嚇了他一跳。

    阿海打著一把結實的硬綢面油傘,傘面已被雨中雹子擊打得殘損不堪,阿海自己也是渾身濕透,順著擼上去的褲管往下流水。

    泠皓遞過去一件乾衣,皺眉問道:「還是如期嗎?」

    今日是武舉第二日,昨日艷陽高照,天氣乾熱,前半夜卻開始下雨。及至天明,雨勢非但沒有減小,反而更下起了冰雹。本來魚名赫已經帶著幾個主考官去向皇上請求延期比試,但鴻審帝不知抽了哪門子風,非要如期舉行,並揚言將親臨現場觀戰。

    阿海用手抹了把臉,點點頭,歎了口氣。

    泠皓也跟著歎氣:「真討厭……」咬咬牙,也不打傘了,負氣似的直接走進雨中,跨上馬走了。阿海似乎在後面喊了些什麼,但聲音瞬間淹沒在嘈雜的雨聲裡。

    等到了校場,泠皓看到主考官所待的高台上,原本遮陽的頂子已被拆去,上面已站了幾個孤零零的人影,泠皓艱難地抬眼去辨認,完全看不清人臉,但是鴻審帝明黃色龍袍在天地間蒼青色的雨幕中十分的扎眼。

    「皇上他居然真的來了呢。」一邊的一個人也是驚訝的睜大雙眼。

    「皇上……」泠皓喃喃。幾個進了複試的人被叫到了高台近前。

    雨水甚冷,鴻審帝的身體微微打了個寒戰,但還是努力露出了帝王的高傲與威嚴,花白的鬚髮與頂冠上的金紅宮絛在雨中糾結到一起,目光掃過台上每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臉龐。「朕在你們的年紀,皇族都自幼習武,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能夠騎馬,在襁褓中被帶出去打獵!數九寒天裡,皇子皇孫在冰原雪野之上,用長滿凍瘡的手去拉開弓箭!士卒敲開封凍三尺的河面,將我等全部推到刺骨的冰水裡,不夠強壯的,沒能自己爬上來的,全部棄之雪野,因為大晝朝不需要這樣的廢物!那時候大晝軍隊遠比現在強盛啊!現在的你們呢,大一些的雨就打垮你們了嗎?連這點雨都受不了的肩膀,怎能擔得起我大晝的萬里山河和萬千百姓?」威嚴的聲音隔著重重雨幕傳入眾人耳中,如同殘破的編鐘,「你等自參選的百人中脫穎,自千千萬萬的大晝子民中被選出來,為保大晝鐵鑄江山,為保爾等家中父老鄉親不在夷狄的馬蹄下哭號頓扼……」鴻審帝的話中似乎帶著火焰,把冰冷的雨絲燒熱,下面一雙雙明亮的眼睛似是也燃起了烈火。

    面前站的是剛剛站在他身邊的俊俏男人,名將端木決的遺子,守邊都統端木策的親侄,端木陳張——長安城聲名狼藉的紈褲膏粱。端木輕佻地沖泠皓吹了聲口哨,一雙桃花眼眨得春光氾濫,此人衣著十分放肆,上衣因剛才跟別人過招而領口大敞,整個胸口一覽無餘,果然如同傳言所說。「喂∼美人∼可否向小生告知芳名啊∼」

    泠皓心想,美人個頭啊,還有,最煩別人拿自己的相貌說事了,端木家也算世家,但這樣看來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抬手把額前的濕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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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撥開:「在下泠皓,端木兄請教了。」

    「嗯~泠皓,零號,」端木指尖撓著下巴,圍著泠皓轉了兩圈,泠皓出來時穿的棗紅色短襟窄裉的武褂,胸口是牛皮護心硬甲,下身米白色撒褲配以高幫小羊皮軟靴,當然,這身帥得很的衣服早就被雨淋的變形緊貼在身上,「果真人如其名呢。」

    「啊?」泠皓沒聽懂,以為自己聽錯了

    「聽不懂算了。招!」

    端木猛然出手,使的是自家的槍法,泠皓也用的槍,連忙迎戰,並未使端木佔到太多先機。槍本是馬上兵器,宜遠不宜近,滂沱大雨中視線模糊,動作間很難看清對手身形,嘈雜雨聲使雙耳分辨不出落腳抬手帶出的風聲,方才其他人還好,可眼前這個人實是個難以對付的角色。

    與花哨的表象不同,端木武功底子很扎實,全身上下幾乎毫無破綻。泠皓深知自身體力的弱勢,所以並未像練習時那樣上躥下跳,況且雨勢太大,泠皓自以為傲的輕功根本施展不開。

    處守勢不斷接招時,腦中回顧魚名赫平日的提點:「馬上功夫好的人大多馬步不穩,且會顧慮腳下,你就著意攻他下盤;單手使傢伙的人,你繞過去側擊反手;如若腳法穩健,防守嚴密的,他們後腦多會有一點死角……」

    泠皓一邊想著,槍尖一點側面,借力「嗤」一聲滑到端木的側後方去,穩住身形槍桿直接掃向對手膝蓋正面,端木雀起跳避,泠皓在後面等著,手握槍桿轉而向上挑去!

    「嘩啦」掃起一片泥水,然後抬腳向端木大腿腿側踢過去,端木倒地,使槍勉強接住泠皓指來的槍尖,一個鯉魚打挺奮力起身。

    泠皓同時棄槍,蹬地高高躍起,騎住端木的肩膀,此刻端木尚未站穩,被泠皓的衝力撲上,再次倒地,長槍脫手,被泠皓撈過來雙手握住一頭,槍尖指向端木的喉管。

    五十招整,泠皓勝。

    端木用手擋住從天而降的雨水,從指縫中看著泠皓。「你比我強,我認輸了,可以起來了嗎?美人兒你好重嘛。」泠皓白了他一眼,從端木胸口起身彎腰拾起掉在一邊的槍。為防誤傷,比試中所有刀劍都是不開刃的,槍綁了棉團以區分正反,泠皓槍上的棉團掉了,這時低頭去找。

    「美人~這是你掉的不?」泠皓轉身,卻被端木合身撲到水裡,胸口被壓得一窒,口鼻中嗆進了雨水。

    「你幹什麼?給我滾開!」端木見泠皓髮火了,也不慌,把棉團塞到泠皓手裡,低頭在泠皓的臉頰上胡亂舔了一口,飛快跳起來跑開了,留泠皓在大雨中一個人坐在泥濘裡。

    魚名赫在高台上沒看清發生了什麼,於是走到校場中央,路過一個少年身邊時,突然停住腳步打量起來,接著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小子啊!一年不見還長高了,我說看名冊上你的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下一場就是你和泠小子的——你還記得他不?」又說道:「對了,你上次不說去文試的嗎?」

    李垣祠的臉抽了抽,做出一個憨厚的笑容:「承蒙您還記得,上次是晚輩記錯了時間,我本就是來考武舉的。」

    「哈哈,我就說你看著也不像個窮酸腐儒的樣子,」魚名赫的大掌拍在李垣祠肩膀上,估量他的肌肉與力氣,他剛也是一輪比試,身上冒著蒸汽,隔著淋濕的衣服可以感到燙手的熱度。「去吧,泠小子還等著了。」然後低頭在李垣祠耳邊囑咐了一句,「切磋切磋就好,泠小子細皮嫩肉搞出傷來就不好看了。」

    李垣祠嘴角又抽了抽,看向校場中央。自己五官生得立體,眉骨突出,雨水沒這麼容易流到眼睛裡,又想到魚名赫的話,不禁忍俊:那抹紅色身影鮮明如當日,即使浸了泥漬隔上層層雨霧也分外惹眼,然而**得狼狽,泠皓確實細皮嫩肉,也難怪當初會把他認成姑娘,這種人何苦來這受淋雨的破罪呢?

    此時雨已經刺得泠皓幾乎睜不開眼,心想還有一場就完了,自己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總算還交代得過去。時間過去太久,都快忘了自己因何才棄文從武。只為那日長階上的初見,就改變了自己半生的志向,難測禍福。

    李垣祠的武功讓泠皓略略吃驚,此人的武風竟無比霸道,單從氣勢就帶著壓人一分的味道。李垣祠也暗道不好,泠皓出招比想像中凌厲得多,大開大合似是想速戰速決。然而李垣祠不知是否受了魚名赫話語的影響,不敢下重手,出招都多少帶了顧及,於是漸漸變成拉鋸戰,他有些心焦了。

    正好見泠皓扭頭甩去臉上水珠,藉機反握彎刀,襲向泠皓右肩。泠皓抬起另一隻肩膀,全身轉了半圈,用左肩護甲去接李垣祠的一刀,同時雙手已準備好抽身反擊的預備姿勢。

    誰知護甲上的編繩被直接砍斷了,護甲變成兩片,帶著左半邊的衣服慢慢向下滑,泠皓只得分出左手托住胸口那片護甲,右手依舊握槍,走直線襲向李垣祠面門!

    李垣祠撤身後仰,雙刀架住已到眼前的槍尖,然而泠皓這一招雖快,實是匆忙,沒有力氣,見對面全力招架,心思一轉,兩刃相接「鏘」的一聲。

    刀上輕飄飄的沒有實感,李垣祠發現自己接空了,只得向前跨出半步來穩住身形,接著後腳又被拌了一下,差點趴下,膝蓋嘩啦跪進沒過腳踝的泥水裡,勉強穩住上身,慌忙抬頭,看見泠皓縱身後躍,跳出一丈有餘。

    泠皓跳遠了,用力把護甲和左面衣袖扯下來胡亂系到腰上,然後拄著槍桿躬起腰喘氣,雨水直接打在臂膀上,洗去渾身燥熱,雪白的肩背泛出紅色來,李垣祠錯開眼神不去看他,思緒飄出去好遠。

    兩人都已是一身汗,然而雨中看不出,只有在不斷的相錯交鋒中感受彼此胸膛上的潮濕的熱度,幾乎蒸乾了身下的泥水。

    最終沒有決出勝負。

    雨後初晴,斜陽半掛,深深淺淺的水窪映出黃昏的澄澈。泠皓和李垣祠金甲披身,在長安主路永安道上並轡而走。道邊是欣羨的平民,前後有整齊的蘭翎守衛。

    黃銅馬掌踏碎那一汪汪水面,倒映的紅霞落日沾染了黃土的渾濁。泥土終會弄髒清水,即使隨著時間泥沙會沉到水底,其重量是輕柔的水所無法負擔和阻礙的,最終,泥土會把清水留下來,相融成沼澤,表面上依舊是清空倒影,下面卻已是渾濁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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