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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塞外五巨 文 / 九鹿下野

    塞外五巨,巨蘿最具。天下人都知道,這說的是一座城和一個人。

    一個大乘帝國最具傳奇色彩的人和他的城。沒見過他的人都以為他貌比潘安,力比霸王。可是見過他的人都說他肥碩如豬,狡黠如狐。

    大乘帝國漫長的北域疆界有大大小小無數的城,但聞名天下的只有五座。

    闕,暘,靈,角,蘿。

    巨闕有劍,巨暘有桑,巨靈有海,巨角有芒。而巨蘿,後天的巨蘿城,什麼都有。當然這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畢竟,一個邊陲小城,有些特產就罷了,哪裡是什麼都有的。

    但在塞外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你要是想找些享樂的東西,那就對不起了——只有這裡有。賭坊,青樓,茶肆,戲院……應有盡有,只要你有錢,什麼買賣都成。

    不過城大了,來往的人什麼樣的也有了。有殺了人過不了江的汪洋大盜,有採了貴婦人沒了命根子的探花高手,也有仰慕那異域風光的書生女子和磨練技藝的劍客俠士,三教九流,混混濁濁,一派泥沙,隨波逐流。這些人統稱為流民。不過城裡最多的不是這些人,最多的是寡婦,城外最多的也不是這些人,是枯骨叢裡的霜夫。

    城裡流行一句話——一樣東西,養百樣人。說得不是居家大不易裡的「米」,而是星霜。

    星霜是好東西,上至仙家道院用它養氣畫符,下至平頭百姓用它醫頭醫腳。它不是萬能的,但沒有它萬萬不能。可這星霜不是大風刮來的,整個帝國就只有靠近北疆一帶才有產出。星霜深埋地底,勘明處大多處於深山大澤,人跡罕至之地。采霜的人叫霜夫,多是男人,因為星霜性陰,要是女人去採得話,陰上加陰,人死不打緊,藥性是要打折扣了。

    采霜,這行當主要落在巨蘿城頭上。好在,帝國幾年南征北戰,屠城掠地,俘虜何止千萬,後天城主大手一揮,驅夫數萬,區區采霜自然不在話下。當然這些深入地下的采霜人都是自願的,這得歸功於後城主的一項政策--凡是俘虜來的罪民只要全家滿十歲的男人自願無償采霜十年,那麼十年一到,舉家釋放,並享有大乘戶籍。但是這個戶籍只在巨蘿有效,也就是說,這家人必須永久居住在巨蘿城,不得擅自出城,但作為補償,可以在他們簽訂契約的時候,讓家裡所有女人提前享有這一權利。這般入住巨蘿的叫罪民。

    城很大,真的很大,不出城也足夠了,拼上十年,就可以世代擺脫罪籍,很多人動心了。

    於是乎,拓疆使在前攻佔探索,采霜大軍在後蟻啃蛇嚼,巨大的北地邊線緩緩推向塞古河。塞古是當地居民的稱呼,意指浩瀚

    看書/網最快kanshu^。塞古河之浩瀚,中堂令曾策馬南岸,題字「天下最幽第三」。

    現在後天拿眼睛看著李中白。李中白也拿眼睛看著他,「我們只有一個要求,借一個人。」

    「誰?」後天的聲音有些沙啞。

    「易製衣」

    「這個人……」後天想了想,自己手裡頭是有這麼個人,是去年朝廷那邊送過來的,自己印象很深,因為這個易製衣一點也不大,大概只有十七八歲——本來他以為專精此道的都是些年老之輩——這固然使他很驚訝,但也沒有多想,就依照慣例收押在冥獄,這都多半年了,關於這人那邊也沒什麼指示。想著想著,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桌子上敲了起來。白中李拿出一張質地柔軟的表面拋洗珵亮有金屬光澤的淺綠色符紙,遞給後天,笑著道:「這點心意就當給冥獄的弟兄們買點酒水,等事情完結後,在下還有重謝。」後天不留痕跡的接過:「哈哈,好久沒見到符銀了,白兄弟果然爽快,我一定將你的話轉達給手下的弟兄。」將符銀往衣袖裡一攏後,後天端起桌上的茶,潤了潤嗓子,繼續提出一個問題:「可是冥獄的規矩你們是知道的,我不可能把他放出來。必須你們進去。」白中李看了蒙面女子一眼,等她微微頷首後說道:「這個沒問題,不過我們要待得時間長點。」「多長?」後天問道。白中李想了想:「實話告訴城主吧,這次就是要向易製衣學藝,這個時間怕是不好說的。」後天又沉默了,手指點的桌子噠噠噠的響個不停。白中李看著他,半響,說道:「好吧,既然城主著急,那我就將價錢一次性付了。」說著,取出一個普普通通的木盒子,「這裡面的東西,城主不妨看看合不合心意。」白衣女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沒說什麼。後天慢條斯理地接過,打開,然後猛地雙眼睜大,呼吸也粗了幾分,只見盒子裡靜靜躺著一隻怪怪的簪子,說是簪子,是因為它再也不像天下別的什麼東西了,說它怪,是因為它是一隻形狀奇怪的竹子雕刻的,中空,一頭尖尖,一頭圓圓,通體的綠色想必由於時間的關係而變得暗了許多,趁著屋內不弱的光,可以看到表面似乎雕刻有什麼,但是同樣的也被光陰消蝕的模糊不清了。

    後天的手在顫抖,即使天下所有的人都敬仰他,也不能使他高興半分,即使天下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同樣也不能使他傷心片刻。但只有這個女人,不,哪怕只有這個她曾經佩戴過但早已封裝在這個破舊盒子裡的木頭簪子都能讓他一時高興一時傷心得不能自已。

    阿蘿,這只醜陋的簪子你終於還是還給我了。

    我比這簪子還要醜陋。

    後天慢慢地合上了盒子,他緩緩地向後仰去,將身子重重的倚在小小的椅子上,發出了吱吱的聲響。現在這間書房迎來了它有生以來最寂靜的時刻,雖然以前也有比這更靜的時候,但那大多是它的主人一個人在沉思。這之間的差別,書房當然不懂,但書房裡的人都懂。蒙面的白衣女子還是一動不動的坐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愈發嬌艷,白中李看著桌子,雖然桌子上只有兩杯曾經熱氣騰騰但現在早已冷得古井不波的茶和一杯杯中物已然告罄的茶杯。後天抱著盒子,肥碩的臉上莊嚴肅穆,他靜靜的躺著,躺著……也許這三個互不深知的人就這樣了,因為唯一一個敢於打破寂靜的人已經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但很快,後天有動靜了,他也沒起來,就那麼躺在原來是四腳椅的雙腳椅子上,說道:「很好,很好,這份禮物我很喜歡。」白中李暗暗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後天什麼也沒說,擺了擺手。兩位年輕人正待要退出時,突然聽到後天說:「你姓李吧。」白中李身子一僵,張嘴正要說什麼,後天卻道:「你們先下去吧,自然有人給你們安排。」兩人這才緩緩退出。

    現在,只剩房間和它的主人了,天地有多麼大,這與人又有什麼關係,任何人頂多佔一個房間的大小——雖然他的名下可以有更多的房子。現在,房間裡起風了,越來越大,可是奇怪的是房間內的陳列都紋絲不動。

    剛剛走到屋外的白衣女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她終於說話了,她的音色空靈而又神聖,但說出去的話卻簡潔而毋庸置疑:「你錯了。」白中李,不,現在應該叫他李中白了,他心有餘悸地說:「這次都怪我擅作主張,本來是要給他那件東西的,可是看見他那個樣子,一時沒忍住。」白衣女子歎了一口氣,李中白心裡又鬆了一口氣。

    「是個可憐人。」「嗯」

    現在兩人已經走出了書房,走出了庭院,走在那條長長的甬道上,風中只留下這兩句話。靜靜的庭院是小小的石板和石板間隙間的雜草,是褪色的屋簷和屋簷間沉默的風。屋外的風是沉默的,但屋內已經攪動了所有的風浪。

    這是一個可憐人,但比他更可憐的是他坐的椅子——那只椅子已經成了一隻腳了——那個可憐的人坐著這把可憐的椅子轉成了一陣風,一陣龍卷,龍卷中,肥碩的臉上依舊莊嚴肅穆,可是眼淚不由自主的滑落,被狂風嚼碎,變得飛濺,張揚。

    天地有多大?就是一個房子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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