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此美，可殺天下 文 / 九鹿下野
巨蘿城有一群亡命之徒，而能鎮住這群亡命之徒的更是亡命之徒。
大乘帝國的拓疆使就是這樣一群亡命之徒中的亡命之徒。
城裡那群不怕死的流民深深地懼怕著燕季雲和他的軍隊。每當軍隊回來的那天是全城治安最好的一天，但也是全城血腥味最濃的一天。這一天，所有的軍人站在冥獄面前，打開他們繫在腰間的人種袋，將大批大批的俘虜送往冥獄。寒風冷冽中，那些試圖反抗的統統殺無赦，血氣籠罩著整個大獄，一時風停雲遏。而這，無疑是給那些不怕死的流民上了一堂最生動的課，這一天，全城的人都要來參觀。這參觀，是強制性的－－這自然又是後城主的另一項政策了。於是，很多人就又重新掂量了下自己，然後按捺住心裡的躁動，乖乖的回去當良民去了。
現在燕季雲又站在這個高台上，只要他一聲令下，從人種袋裡滾出的人流就會向洪水一樣匯入他腳下的這條窄道，然後湧入冥獄。窄道外面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上全是被勒令來參觀的人。廣場的北邊矗立著一座高聳入雲，看不見頂的塔，塔是坐北朝南，從南開的大門伸出的窄道長長地深入到廣場中央，窄道旁邊是兩列高台，高台上各站一人。窄道這頭的盡頭，也就是廣場的中央就是燕季雲腳下的那座更高的高台。
往常這座高台上一般只有燕季雲一個人，但是今天，卻多了三個人。
後發不是怕燕季雲被那個女人勾走了魂，顯然燕季雲不會，但她怕那個女人被燕季雲勾走魂，但顯然她也多慮了。燕季雲站在這座高台上，總共說了兩句話和一個字，而那個女人一句都沒說。
這兩句話是：「待會兒你們自己跟著人流進去，裡邊自然有人會引你們去見易製衣。」「城主交代了，只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時間一到，立刻出來，否則後果自負。」顯然燕季雲是公事公辦，並不想客套什麼。李中白也好似有什麼心事，只是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那個字就是「放」。隨著燕季雲一聲令下，窄道兩側高台那些面無表情的軍士紛紛打開袋子，人就像水一樣從袋子裡流出，落在地上，哭喊，吵鬧，有被撞死的，也有被壓死的，很快，就有人強行提氣，想要飛起，但下一個瞬間邊上的軍士立即搓碎手中的符紙，聚氣成劍，一劍就將其轟成肉末，其餘的軍士也紛紛出手，精確無比地操縱著手裡的氣劍像是一位掌勺多年的大師傅在剔除肥牛肉裡的筋骨般清除著這只隊伍裡的動亂分子，其劍法之簡潔準確和場面之血腥殘酷令每個旁觀者都膽戰心驚。
看著這一幕，中央高台上的四個人，都很鎮定，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良久，白衣女子緩緩背過身去，看著近在咫尺的巨大的城市，她說道：「軍中盛傳北地三景，黑紅瀑布群，早有耳聞，但見面不如不見。」李中白聳了聳肩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我看就很好啊。」燕季雲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眼睛平視著前方。倒是後發也轉過身去，對著白衣女子說道：「姑娘有所不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況且這些罪民倘若不依靠鐵血鎮壓，是不會真正跪伏我大乘國威的。」白衣女子冷冷道：「天下何其大也，不容異民。」後發一怔，思忖良久，答道：「人心何其小哉，豈能容人。」白衣女子道：「姐姐這樣說，不是小覷了天下英雄嗎？」後發聽她叫自己姐姐，也不著惱，笑著說：「一人為私，天下為公，可對天下之外，又有何公？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個人？陣營？族群？國家？哪個層面沒有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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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哪裡有不為自己著想的人呢？即使有，可他能號令全天下的人嗎？」白衣女子道：「倘若天下親如一家，沒有陣營，族類，國家之分，那麼不是人人都是那樣的英雄嗎？」後發看著她不禁笑出了聲：「好妹妹啊，自古無外患，則內必亂。怎麼可能沒有這些分別呢？」白衣女子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著遠處，後發也就陪她一同看著腳下的這座城。
這是自己父親一生的心血，也是自己一生的驕傲。
「差不多了，可以進去了。」燕季雲的聲音打破了高台上的寧靜。白衣女子轉身跳下高台，李中白緊隨其後。
一白一紫，就像兩柄利劍從兩列高台之間掠過。
冥獄，是座塔。巨蘿，是座城。
塔在城的邊上，可名氣確是在上邊。
冥獄聞名的地方不在別的，就在它裡邊關的犯人。
冥獄有三層，但世人只知道一層，可就是這一層，已經關盡了整個北地的罪民。可是這一層只能關關平頭百姓，真正的人物都是在二層關著。
易製衣的年齡是不大，可他確實是個真正的人物。
他是亂墟遺民。
大乘龍印元年，帝國宇字軍奉命征伐亂墟。時年二月出軍，八月班師。去的時候，甲士八千，回來的時候，只有兩個人，有一個還是俘虜。這個俘虜就是易製衣。當然製衣是天下封給他的名號，他有自己的名字，易難。
那年他十五歲。他到帝都的時候，帝上問他：「為什麼你的族人都死了，你卻活了下來。」他回答說：「因為我對帝上有用。」不錯，他的確有用。這個用處就是製衣。
沒見過大乘帝上的人很難理解，宇字軍團居然是專門去找這個孩子的。就因為他的這個用處。早在更久以前，大乘貴族圈裡就興起了桃花妝，無字眉，斑斕服，蹊蹺舞。
這些由商人傳入，引領大乘國一時風潮的的東西的創始人竟是一個叫做亂墟的地方的一個小小孩童——不可思議。
於是聽說大名鼎鼎的易製衣被請到了京城，一時之間，王孫公子，公主王妃，也不管這位少年奇才是怎麼被請來的，都蜂擁而至，差點把易難住處的門檻踏破。可是，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不過是熱臉貼了冷屁股，人家壓根不理自己。
不管是阿諛奉承、馬屁如潮，還是居高臨下、以勢壓人，這位十五歲的少年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任憑人往來嘈雜，那架勢，好像太祖坐金鑾，蛟龍生怒海。
那一年，帝都紫竹苑的這位名義上被請來的絕代風華的少年，正襟危坐，一身紅衫，是那樣的刺眼。
現在他十七歲。依舊一襲紅衫。在一間名為奢華的囚室裡，繼續和過去的三年裡一樣，作一名逍遙的囚徒，直到他屈服。
這是一座意識上的牢籠，這是一場意志的對抗，但結局早已注定。
冥獄的二層其實有好多層，只不過關押的囚犯檔次差距不大，就統稱為二層。二層大約有數十層，每層有50多間囚室，每間囚室關押一人。帶著領取到的兩張寫著「207」的玉符，白衣女子和李中白已經站在了易製衣的囚室外面。
囚室是沒有門的。激活玉符後，囚室就暫時性地變成了單向通行。
雖然易難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蒙面女子到底是何人，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於她和她身後那位紫衣男子的判斷——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全都是大乘帝國的所謂年輕有為實際全是酒囊飯袋的高層子弟。但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雖然紫衣男子一臉不爽的表情驗證了自己的判斷，但是面前的少女那雙如水般的眼睛寧靜而純潔，好似勘破那些自命不凡和道貌岸然之流的所有的虛偽和狡詐。
這是一個謎一樣的女子。
易難不說話，自然有人說。李中白很是不忿，看著易難的淡然模樣，不禁語帶嘲諷道：「易製衣是吧？」說罷，也不等易難回答，雖則這不太可能，馬上接著說道：「這次找你來，作什麼，應該知道吧？別再裝了，這裡和京城不一樣，小爺能讓你悄無聲息的見你那死鬼老爹去。」
易難長長的眉毛一抖，還是沒說話。
李中白還待要說什麼，前面的白衣女子說道：「李公子，你先出去吧。」李中白聽了一怔，拿著指頭指了指他，又指著易難，一臉迷茫的看著白衣女子，等他看到她那雙冥冥脈脈的眼睛，心裡一突，連忙退出去了。
白衣女子看著易難不說話，易難也看著她，兩人之間只有靜默的氣流在緩緩地躁動著。終於，易難說話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來找我。」白衣女子的眼睛掠過一絲紅色，沉默片刻，緩緩道：「為了殺人。」易難心道：「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不過依舊接過話說道：「我不知道我的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能殺什麼人。」白衣女子道：「你當真不知道？」看著易難搖頭，她繼續說道：「可殺天下之人。」易難背脊一股寒氣如大龍猛地一竄，霎時涼意直透天靈：「這怎麼可能？」「這當然不可能，但是如果加上這個呢？」白衣女子將臉上面紗一扯，露出一張絕美的臉龐，就像一輪明月點亮了整個夜空，她的美美到讓世界的毫末之端都微微顫動，這顫動從極其深微幽遠的心湖撩動而起，霎那時間，匯聚成一道跗骨的靈蟲，刺入人心房。
易難一時如臨大敵，急忙後退，翻箱倒櫃的找東西，可他要找的東西哪裡是能夠一時之間找到的——他本以為自己再也用不上那東西了？
「你要找的是不是這個？」白衣女子手裡變戲法似的拎著一壺酒。
「給我。」易難狀若瘋癲，像狗一樣撲過來。
解開酒囊，半個呼吸，把酒拋灑一空，又是半個呼吸。但是接下來，易難用了足足六個呼吸的時間，雙手結印，探入酒灑落成的小簾子，兔起鶻落之間，雙手如穿花蝴蝶般連變三印，又用了足足三個呼吸的時間，將這三個酒水疊成的符印攝入眉心。這才鬆了一口氣，也不管什麼風度，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耳畔傳來白衣女子的聲音：「十息印，忘川水，一生情，轉頭忘。我從來沒見過一個連氣海都沒有的傢伙怎麼也用這個法子？」待得他轉過頭來，白衣女子早已將面紗繫上。他沉聲說道：「這個你不用管。」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你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白衣女子明白他的意思，搖了搖頭說道：「美，只有超越時代，才能毀滅世界。」易難搖搖頭，沉聲說道：「你要殺誰？」白衣女子：「鎮南王。」易難看起來很驚訝：「楊機坐鎮天南，總領三千道場，是名副其實的大乘帝國六首之一。而且，而且……他已經七八十歲了吧。」最後幾句易難本來是不會說的，但是他還是說了。白衣女子緩緩道：「但他有一個弱點。況且，況且我不一定要委身於他。」易難沉默良久，說道：「我不如你。」聽了這話，白衣女子眼底掠過一絲黯色，旋即又問道：「這算是你答應了嗎？」等到的回答是：「這不夠。」聞言，白衣女子對著他說：「我可以幫你解決你現在最大的那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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