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剎那芳華 文 / 老水
趙林感覺不大對勁。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感覺，而是整個採購部的感覺。除了負責百貨商品的朱喜來之外，其他的採購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供應商的抵制。
有的供應商明目張膽的跳了出來，像那個因為窮追杜小每被他教訓過的張磊，他叫囂著如果天天來不降低世星果品的合同扣點，那麼世星將無限期的停止供貨。
在趙林來採購部之前，世星壟斷了天天來所有門店的水果供貨，一家獨大的後果就是不停有門店投訴世星供貨不及時，服務態度差，不解決有質量問題的庫存。趙林上任伊始就著手引進新供應商，目前已經引進了兩家新供應商，但在四月下旬世星停貨的同時，這兩家新供應商沒有把握這難得的擴大銷售的機會，反而也同時停止了對世星的供貨。
還有的供應商遮遮掩掩的提出來，能否就合同條款進行進一步的談判，只要天天來在賬期、扣點或者費用任何一方面有所讓步，他們馬上恢復送貨。
最後一類供應商則是滿臉苦色的告訴趙林，他們並不想停貨，因為天天來受到影響，他們同樣受到影響，但是他們無可奈何，似乎有人暗中給他們施加壓力，如果給天天來送貨就會被人報復。這一類供應商有的還在堅持偷偷摸摸的送貨，但是如同驚弓之鳥，一有風吹草動就馬上停貨。
這些供應商橫跨生鮮和食品兩大部門，趙林和採購們仔細研究了這些供應商提出的條件，發現除了少數供應商被天天來要求增加扣點和費用，其他大多數供應商的合同條件並沒有改變，而且之前合作一直良好，從未提出對合同條款的異議。
有些和趙林合作極其愉快的供應商在私下悄悄告訴他，似乎有人特意跟他過不去，串聯了部分供應商給他難堪。但當趙林問到具體的細節時，他們就一臉難色三緘其口。
採購部的氣氛有些凝重。採購們圍坐在趙林的桌子周圍，沒有人說話。裊裊的青煙從趙林的手指間升起，艱苦的環境和繁重的工作讓他染上了煙癮。他面前放著一隻拳頭大的青花碗，裡面已經堆滿了煙頭和煙灰。
「小唐，」趙林的嗓音有些嘶啞，他彈了彈煙灰，說道：「統計過了？有多少供應商已經停貨？」
蘇小唐拿出一個黑皮筆記本，看著上面的數字說道：「現在一共有二十三家供應商明確表示停貨，佔了供應商總數的六分之一。」
趙林點點頭，說道：「之前我們已經做了一些準備工作，針對這些停貨的供應商中大約百分之三十無法替代的商品，分別採取用現金到批發市場採購、從外地調貨等等方法，努力將停貨的影響減少到最小。」
「此外，最近一周大家的工作要調整一下，所有人都要圍繞如何解決這次停貨危機來運轉，下面我來做一下分工。張浩天和顧坦一組，全力以赴和已經停貨的供應商中態度並不十分堅決的那些人談判，爭取讓他們盡快恢復供貨。但是有一條，決不能答應他們的任何無理要求。具體的名單到小唐那裡去拿。」
「好的。」張浩天和顧坦同時答應道，兩個人相互對望一眼，顧坦又說道：「是不是可以用一些其他資源來換取這裡面比較重要的供應商的支持？比如說海報和地堆，這樣可以盡快分化這批供應商。」
趙林考慮了一下，點頭同意：「可以，但是必須簽署正常的協議，費用也要符合標準。你們可以告訴供應商這些協議事後作廢，但必須保密。如果有其他人知道了我們的內部約定，那協議就必須執行，費用也要照扣。」
看顧坦點頭表示理解了他的指示，趙林又說道：「伍朝輝和朱喜來一組，主要是約談某些雖然沒有停貨，但是態度比較**的供應商，防止他們受到蠱惑，突然停貨給我們造成損失。話不妨講得重一點，如果違反合同約定突然停貨，我們將從他們的貨款中扣除給我們造成的損失。」
「此外，在這些停貨供應商中有五家已經和我們撕破了臉，我分析下來，這五家是以世星為首的，其他四家和世星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而且態度異常堅決，不肯好好談判，只是一味的胡攪蠻纏和無理取鬧，我會親自處理這五家供應商！我還不信了，離了張屠戶就要吃帶毛豬！」
聽到趙林殺氣騰騰的話，張浩天和伍朝輝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們對趙林一直有著盲目的信任，願意和他一起衝鋒陷陣。而顧坦垂下頭，掩飾自己的不自然，雖然她也很看好趙林，但是她在總部呆的時間夠長，看過了太多的起起落落，有些時候並不是能力強就能主導一切的。
電話鈴聲響起，趙林拿起話筒，聽了一會，說了聲「好的」便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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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電話。
「孫總喊我去開會，研究這些供應商的問題，」趙林把自己的筆記本夾在腋下，邊往門口走著邊說道：「大家先把剛才安排的工作做起來。」
杜宣武坐在他那張大得不像話的辦公桌後面，低頭看著文件，但一直在用餘光打量坐在辦公桌前面的兩個人。
周谷和孫央婉並排坐在辦公桌前面，但兩個人中間的距離足夠再放下一把椅子。
周谷的左手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無意識的遊走著，眼睛沒有焦距的飄來飄去，但是每隔半分鐘就會挑釁似的看一眼旁邊的孫央婉。
孫央婉完全無視周谷的眼光，她一直在一張白紙上寫著什麼。由於角度問題，周谷只能看到她筆走龍蛇，但是一個字都看不見。孫央婉秀氣的眉尖微微蹙著，似乎遇到了某個很為難的問題，但是手上的筆卻一直沒有停過。
三個人都不說話。只聽見孫央婉寫字時沙沙的聲音。周谷不安的挪了一下椅子，「吱呀」的聲音像一聲驚雷。看到杜宣武和孫央婉看過來的漠然眼神，周谷悻悻的從嗓子眼裡憋出一聲咳嗽，來掩飾自己的情緒。
趙林敲了敲杜宣武辦公室的門，裡面傳來杜宣武渾厚的男中音：「請進。」
雖然孫央婉和杜宣武在一個套間裡辦公，但是趙林極少進到這間辦公室。他大部分時間都是直接和孫央婉匯報工作。他終於知道孫央婉辦公室裡唯一的監控顯示器，顯示的就是採購部上方那個攝像頭拍攝的畫面。
瞭解到孫央婉一直在盯著他們採購部，他在最初不被信任的懊惱之後莫名的產生了一種心理上的相互依存感。他更加努力的表現著自己，想著有一個人會在顯示器後面看到他的優秀和勤奮，竟會產生一種特別的愉悅。
趙林走進辦公室，在杜宣武讓他坐下之後，沒有任何猶疑的從牆邊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孫央婉的下首。周谷一開始饒有興致的觀察著趙林，當看到這一幕時臉色頓時變得不自然起來。
杜宣武照舊點起一支煙，在騰騰的煙霧中說道：「今天喊你們來，主要是要討論一下現在採購部的問題。為什麼現在這麼多供應商拒絕給天天來供貨？小趙，你先說一下情況。」
「好的。」趙林打開筆記本，把剛才在採購部談到的各個方面綜合起來做了一個簡短的匯報。但是他最後強調了一下，困難只是暫時的，決不能因為個別別有用心的供應商就改變公司的政策。
「個別供應商？」周谷迫不及待的開口說道，「趙經理，你剛才自己也說了，有二十幾家供應商已經停貨了，這也叫個別供應商？依我看，採購部有大問題！為什麼搞到這種眾叛親離的局面？你們要認真反省一下！」
「眾叛親離？」孫央婉淡淡的說道，她從一直在寫的那張紙上抬起頭，用毫無表情的眼睛看了一眼周谷，接著說道：「周副總知道我們天天來有多少家供應商嗎？剛才小趙已經說過了，停貨的供應商只佔到六分之一的比例。」
「是的，」趙林很快的接口說道，「而且這其中還有些供應商應該是被脅迫的，真正無理取鬧的供應商只有五家，而且是以世星果品為首。所以，我懷疑這其中有陰謀。」
周谷皺了皺眉，不再說話，只是看向杜宣武。
杜宣武將手裡的煙頭掐滅在煙灰缸中，沒有看周谷，盯著趙林說道：「我不太關心什麼陰謀，我只是想知道採購部這邊準備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很簡單，亂世當用重典。現在要做的就是快刀斬亂麻。馬上將世星果品清場，並第一時間約談剩下的四家帶頭的供應商。不肯恢復供貨的也立即做清場處理。」
趙林似乎被杜宣武的語氣激怒了，但這憤怒非但不能表現出來，反而要深深的隱藏進內心的最深處。所以他的語氣也顯現出與內容截然相反的淡然。
周谷被趙林話語中的絕然和殺氣震了一下，這小子真夠狠的！只是這樣一來，他通過周威和張磊給那些供應商做出的承諾和保證豈不都成了笑話？！
杜宣武耷拉下來的眼皮張了張，銳利的眼神從趙林身上掃過。不愧是孫央婉一手提拔起來的人，這份銳氣和果斷和她當年真是象啊。亂世當用重典？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含義不明的微笑。
孫央婉的反應就直接多了，她毫不掩飾的用欣賞的眼神看著趙林，又掃了一眼杜宣武，看到他臉上的微笑後，不再猶豫，用清晰而又圓潤的語調說道：「我同意趙經理的建議，並將此事全權委託給他處理。」
趙林詫異的抬起頭，公司三巨頭討論的問題，要交給他一個小小的部門經理來執行？
似乎看出了趙林眼中的疑惑，孫央婉徑直說道：「下午我要出差，可能要到三天後才能回來，但是我希望在我回來之前你能把問題解決好。」
周谷低下了頭，而杜宣武眼中一縷精光一閃而過。
趙林沒想那麼多，他只是為孫央婉的信任和支持而感動，他抱著筆記本站起來，輕聲說道：「好的，孫總。」他環顧了一下三位老總，又說：「各位領導，沒什麼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周谷隨後也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杜宣武看著坐在對面的孫央婉，久久沒有說話。隨著他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孫央婉那細長的柳眉也漸漸皺了起來。
「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孫央婉把寫滿了字的白紙夾到筆記本裡，清冷的說道。
「等一下。」杜宣武站起身，喊住了孫央婉。
杜宣武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雙手輕撫孫央婉那風中弱柳一般的肩頭，歉疚的說道：「這段時間，委屈你了。」
孫央婉背對著杜宣武，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只是臉上那冰冷的表情稍稍融化了一些。不能不說這段時間以來杜宣武對她的態度非常消極，而且作為他身後的女人，付出了那麼多，卻被他縱容原配的小舅子欺負，實在讓她的心頭滴血。
「你不知道，」他把頭放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彷彿那裡有他所需要的安寧與平靜，「我現在壓力很大，有一些事情我不方便說。但是我的心，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她霍然轉身，渾然不顧對面男人那驚詫莫名的眼神和表情，剛剛柔和一點的面部肌肉再一次緊繃，像在漫天風雪中傲然承受凜冽和冰凍的白楊，眼中似有雷霆閃過。不錯，她是女人，可她不是那種一無所有只能依靠男人施捨感情的弱女子，她是敢愛敢恨衝鋒陷陣一無所懼的女強人！
「我不知道你的壓力從何而來，我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是你不方便跟我說的，我更不知道你的心在哪裡。我只知道，只有我在不停的受傷害，而你袖手旁觀，連句話都不肯多說。你那個小舅子是塊什麼材料，你我心裡都有數，之前我們不是說好要把他攆出天天來嗎？可現在倒好，我還要看他的臉色！」
她的臉上閃過悲哀的神色。也許飛蛾在投身爆烈的火焰時就應該想到，表面的絢爛和熱烈往往隱藏著致命的殺機，而在山澗緩緩流淌的小溪，卻能和溪水中悠遊自在的魚兒天長地久。
他看到了她的悲哀，卻想的更多。為什麼她堅持要將採購部的問題交給趙林來解決？為什麼她越來越剛愎自用，問都不問他的意見？如果真的有一天，天天來全部都是對她俯首帖耳的人，他這個董事長還有存在的必要嗎？看來，周谷也並非完全沒有用處。
他盯著她那雙好看的眼睛，再昂貴的化妝品也掩飾不了歲月所雕刻出來的魚尾紋，尤其當她傷心的時候。那原本只是淡淡的痕跡瞬間就變得深刻起來，像是悲哀的力量傳遞到了歲月的刻刀上。剎那間他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那些飛揚的青春年華，都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好吧，看來我確實不該瞞著你的。有些事情，我們始終要一起面對。周谷手裡有一些照片，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被人偷拍的。你別說，有幾張拍得還真挺有藝術范兒的，我都有些不忍心燒了。」他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在回味那幾張角度、氛圍都無可挑剔的照片，但是隨著嘴唇向下彎曲，那微笑裡便帶上了濃濃的嘲諷。她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只要他在，她就不怕。
「周谷是個什麼德性，我很清楚，所以我用黃律師手裡的證據把照片和底片換了回來。但是，狗急了會跳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有些事情不能不防。所以我要你這段時間讓著他一點，沒想到會給你造成這麼多的困擾。」
他走近她，左手扶住她依然纖細的腰，眼睛看著她的眼睛，鼻子裡呼出的熱氣打在她的額頭。他右手的食指輕輕攀上她的眉梢，用指肚按摩著那幾根可惡的細紋，體會著歲月的痕跡在溫熱的手指下漸漸平復，舒展開來。
「我讓人從美國帶了幾瓶化妝品，好像是時空膠囊什麼的，據說抗老化的效果很好，估計等你回來的時候正好貨也到了，到時候你看看能不能用。」
她輕輕的「嗯」了一聲，雙手自然的環住了他，頭靠在他寬厚的胸脯上，那裡有淡淡的煙草味道，那是她依戀的味道。只是她心裡的苦澀如同一杯用冷水慢慢泡開的劣茶，苦得讓她從頭髮稍到腳後跟都哆嗦起來。老去的，僅僅只是臉上的皺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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