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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流落街頭 文 / 平房種

    夜深了。宋得森被雨水激醒。這時候,他覺得好似從天上落入地獄。少頃,他用了極大的力氣,睜開眼睛一瞧,才知自己正躺在「亂屍崗」裡。

    這「亂屍崗」,離贛榆城有裡把路。牢房裡餓凍死的「罪犯」,重刑之下屈死的告狀人,都被拖進這個罪惡的地方。許多年來的這裡,在這一代生活的老鷹都是綠綠的眼睛,從這裡出來的狗都是紅紅的眼睛。從昏迷中醒來的宋得森,心裡面什麼事都知道,可是身子象灌進鉛水一樣,大有上千斤重,怎麼也動不得。

    一個女人的哭聲,猛烈傳來:「啊,啊,啊!我的老天爺啊,我那狠心的男人啊!不叫你告狀偏要告啊,狀沒告成送了命呀!你撇下老的老和小的小呀,叫我怎麼活啊……」

    這個陌生的哭聲還沒消逝,宋得森的耳邊,又響起了自己老婆那熟悉的話音:「繼柳他大,你從沒告過狀,一定要處處小心啊!到了『王二老爺』那裡,要光講理,別耍性子。完了事,不論官司輸贏,一定早點回家,別讓咱大人和小孩都惦記……」

    這是宋得森早起進城時,自己的女人宋大媽領著孩子繼柳等送出小村外,分手時含著熱淚囑咐的最後幾句話。

    黃昏時分。一位英俊少年,爬上了村頭大柳樹的樹頂的小枝叉上,手打涼棚,憑高四望。

    那個小孩子面掛喜色,翹首遠眺,兩眼死死地盯著遠處的黑點,心裡充滿了希望。他等呀盼,盼呀等,等好大一會,失望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這個孩子是誰?他就是宋得森的兒子——宋繼柳。

    自從父親清晨離家進了城,繼柳媽就惶惶不安起來。她坐立不安地盼到了天黑,仍不見男人回來,心裡就沉不住氣了。宋繼柳見媽媽眼裡的淚水,臉上的愁容愈來愈多,心裡像刀扎的一樣難受。

    他是多希望父親能平安無事地回家呀!

    宋繼柳圍村子轉了一圈,討了一點吃的後,回到家門外,見媽媽不在,就大吃一驚。進屋一細看,原來媽媽就在屋子裡,床上躺著一個大人。

    「大大?」繼柳一陣驚喜,撲了過去。

    那位躺在床上的人,正是死而復生的繼柳大大宋得森……

    海州是個在隴海線上較為發達的大城鎮。

    城牆全是大石頭和大磚的,又高又厚,在二十里以外都可以看到。城牆上的垛口,像條仰臉向上的大蜈蚣,個一眼望不到盡頭。

    傍晚時分。一位光著脊樑的少年,出現在街中心。這裡是全城最熱鬧的地方。

    各種各樣的門市部,一家挨著一家。許多布制、木製或石製的招牌,塗得五顏六色,很是刺眼。各家的門頭上,滿是搶奪人們眼眼球的大字。這些字句,除了庸俗的吉利話和老王賣瓜之外,又增添了許多時髦的洋名詞。

    這時,光著脊樑的少年,討著飯走了過來。

    他身上背著一個破包,手中拿著一個破水瓢和一雙樹枝「筷子」走著,敲著,還又唱著:「改了朝,換了代,人販子市場好買賣;掌櫃還穿綢和緞,窮孩青草頭上戴……大老闆,別發火,如今要飯的還是我,你發財來我沾光,你吃肉來我喝湯……」

    不一會,那少年走進了說書和耍大把戲的地方。說書的說的是《仲八鬧海》,聽者特多。那說書人藝道很深,嗓子更是洪亮,吐出的字兒象磁石一般,引來了眾多的「書迷」。

    整個說書場,靜得連落地的大針都能聽到。說書人的桌子上,擺著一壺清茶。直到他端起來喝水潤嗓子的時候,人們才趕緊搶住這個空隙議論幾句:

    「好漢仲兆琚真是好樣的!」

    「眼下這個世道就應該多出些這樣的好漢……」

    說書人的大鼓一響,這亂七八糟的議論聲立該停止下來了。光脊樑少年站在邊上聽上了癮,於是他拾來大半塊青磚,坐在上面,也正而八經地聽了起來。方纔,他的肚子還餓得咕咕響,可一聽入了迷,就不餓了。

    這位少年是誰?他就是死裡逃生的宋繼柳。一天晚上,宋繼柳剛給大大上了藥,喪門星就領著幾個小壞蛋追到了門外。繼柳父母和幾個弟弟都跑不動。就把家中收藏的兩把手槍和一些子彈,分一半給十三歲的長子,叫他快跑並盡量地跑遠點。

    這時,狗壞蛋們已經到了大門口。機靈的繼柳,利用平時學到的射擊技術,舉手就是倆槍,倆壞蛋應聲倒下。就這兩槍可把壞蛋們嚇破了膽,個個不停地往後退,繼柳利用這個有利的機會,衝了出去並把壞蛋們引開了。當繼柳甩掉尾巴,又圍村子轉了一大圈,回家後,發現家中已經是人去屋空了。

    「大大,媽媽,弟弟,你們放心吧,我一定給你們報仇!」

    他說完後,一跺腳,走了。

    從那,他隻身一人,走呀走,毫無目標地一直向前走。渴了,就捧起溝河水,喝個肚子圓;冷了,就揀件別人丟的死人衣和破紙,穿和包在身上;餓了,就捉些青蛙、老鼠、魚蝦放在火上燒一燒,狼吞虎嚥地吞下去。趕上有好人的地方,向人家要口吃的。

    有些人的生活,從一個時期到另外一個時期的轉變,很是坦然自如,輕鬆而又從容。可是,對宋繼柳這個還不知父母和弟弟生死的孩子來說,生活轉變的日子,是一道活像大沙河般的大深溝。

    近兩年的時間,繼柳彷彿不是長了兩歲,而是長了十幾歲。在這兩年的時間裡,他嘗到了人世間酸甜苦辣,經歷了許多未經歷的事情,在他那幼稚的腦海裡,還出現了一定要騎在三壞種身上的新念頭。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說書的,賣藝的,全收了場子。噪雜的市區已路靜人稀,擁擠的大街小巷顯得寬敞多了。

    宋繼柳夜宿晝行,沿著現為青口河,原名小沙河邊,一直慢慢地向西走。他要到哪裡去?他要到一個沒有大地主、沒有大漁霸和沒有人壓迫人的地方去!後來,他聽說,海州城裡沒有那樣的壞東西,於是,就邊問邊走轉到了海州。誰知,海州的有錢人,同鄉村的大地主、大漁霸一樣壞——他從進了海州府,就沒再吃飽過肚子。

    宋繼柳緊緊破布繩的腰帶,在朐陽門左邊的牆根下躺下來。他的頭下,枕著要飯包包著的大手槍。清風輕撫著他那黑裡發紫的胸膛。他伸伸胳膊翹翹腿,全身的骨關節都嘎叭嘎叭地亂響。他閃爍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瞭望著滿是星斗的夜空,心如脫韁之馬,隨著星星的閃動而遐想起來……

    他盼望著,有朝一日,自己能練出一身超過仲八的那樣的好功夫,為父母弟弟報仇,為所有受壓迫的人報仇。他還盼著自己能參加綠林,當個殺富濟貧的好漢,來個《繼柳鬧海》,把三壞種、王佐良、喪門星等等大壞蛋,統統殺死,為民除害。

    宋繼柳想著想著,進入了夢鄉。他夢見自己長大了,騎上會飛翔的大馬,飛呀,飛呀,一下飛到井家大院報仇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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