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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又入虎口 文 / 平房種

    時間在飛逝著。轉眼間,又迎來一個災難的冬天。

    割肉刺骨的東北風,陣陣吹來;鵝毛般的大雪,漫天飛舞;百里贛榆大地,披上一件厚厚的白襖。

    一望無際的雪海上,一擺三晃地走著一大三小四個人。那個大人,長著一對魔鬼般的惡眼,一個尖尖的鼻子極像鸚鵡的大嘴巴。他叫秦入瑞,是海州街上一家小酒店的小老闆,還是個大大的人販子。

    走在前邊的那一男二女三位少年,是被他當著牛馬販賣的窮孩子。可憐這三個落入魔掌的苦孩子,被人販子驅趕著在冰天雪地嚅走了兩天,現在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了。

    那兩個瘦瘦的小姑娘,都長得挺秀麗,她們紅紅的小臉蛋已經被凍皺紋了。大幾歲的叫王小麥,留著齊耳短髮,同繼柳同歲,是贛榆縣大嶺一個長工的女兒;小的叫伏在榮,留著長長的大辮子,是沙河街上一窮店員的閨女。這兩個可憐的小姑娘都是被秦入瑞這個老賊,用迷藥迷幻後騙來的。

    兩個十二三歲上下的女孩子家,離開了父母,落入魔掌,就像被關進籠子的鳥類一樣子,她們只能忍氣吞聲,淚往肚裡流,在人販子的逼迫下,踏著皚皚白雪,不顧迎面風雪,顧不上腿疼腰酸,忍氣吞聲地朝前走著。

    現在,那男孩兒的腳上,磨出了一大些血泡,有的血泡已經磨破了,鮮血在不停地流著。紅紅的血水,透過千孔百洞的鞋底,印在潔白的雪地上。鑽進和滲進鞋中的雪水,又和血液混在一起,形成了「人造膠」,把孩子的腳上肉和破鞋子粘成一體,疼得他每走一步就像挨了幾刀一樣。

    後來,他實在走不動了,就賭氣往雪地上一躺乾脆不走了。秦入瑞從狗皮襖的高領裡,伸出瘦狗頭,沒好氣地用驢嗓子喝道:「你奶奶個熊!別當孬熊,快走吧!」

    「我要死了!」

    「只要有一口氣,就得給老子走!」

    「要死的人還怎麼走?」

    這個倔強的少年,就是逃出狼口又入虎穴的宋繼柳。宋繼柳和二位少女並不認識,可是,相同的命運,把這三個窮人家孩子的心連成一體。這時候,王小麥見宋繼柳又發牛脾氣,怕他再吃苦頭,就好心地勸他說:「宋大哥,咱們走吧,這就快到了。來,妹妹扶你走!」

    連死都不怕的宋繼柳,怎麼好意思讓妹妹扶著走呢?他一橫心,又一咬牙,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說道:「好妹妹,別擔心,我還能走!」

    「宋大哥,你真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漢!」

    他們迎著風雪,踏著積雪,又開始了萬分艱難的行走。走了一大會,天眼看就要黑下來了。他們一行四人進了山東省十字路鎮。也許是天黑了的緣故,四通八達的街道上,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影子,只有依稀的炊煙,在那矮矮的毛草房頂飄浮著,流動著。

    狠心的人販子,由於他怕花錢和怕被別人看見他犯罪的勾當,他就領著繼柳等三人進了鎮邊上一座破廟裡。這破廟座北朝正南,四周有一圈子高高的圍牆。大院內,有幾棵參天道大柏樹。破廟裡沒有人住的跡象,門窗大敞兩邊。

    大壞種秦入瑞走進院子,四下觀察一陣子,然後指著一棵靠院牆的柏樹向繼柳說:「熊小子,快給老子上樹折點乾枝子,好給大家烤烤火。」

    「俺只會下水捉鱉,不會上樹折騰。」宋繼柳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著。

    「那她媽的快給我到大堂裡去。讓神仙們保佑你們這些小兔仔子不冷吧!」秦入瑞惡狠狠地說著,向院大門走去。他到了門口,又猛然轉過頭來說:「你們可得給我老老實實地等著。誰要不聽話不老實,老子回來就把他的皮剝了下來!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

    這個壞東西說完,從衣袋裡掏出一把鉗子和一段粗鐵絲,跨出門坎,關上大門,用鉗子把鐵絲把兩扇門的門鼻子牢牢扣在一起,使人無法用肉手把門打開。

    過了一小會,王小麥和伏在榮一人一隻,輕輕地摸著宋繼柳那腫得像凍地瓜一樣的雙腳,真像被人用刀扎進她們的心窩裡。過了一陣,伏在榮汪著淚水親切地問道:「疼嗎?繼柳哥。快脫下鞋子,讓咱小姐妹們看看好嗎?」

    「好吧!二位小妹!」

    小麥和在榮幫著繼柳脫下濕透了的鞋子,只見那凍腫、磨破了的腳丫子在雪光下閃著明晃晃的紫色,有的地方早已爆了水泡,不停地淌著血水。他的腳都成了這個樣子,還不說一個「疼」字,多麼要強的人呀!

    在榮撲閃著兩隻大眼睛這樣想著,同小麥一起撩起衣裳,把繼柳那雙流血的冰腳拉進自己的懷裡。繼柳不安地想道:「這兩位毫無血緣關係的小妹真是太好了,她們不是也很冷嗎?我怎麼好意思讓她們為我受涼呢?」於是,他硬是把雙腳抽了回來,並紅著臉向倆小女孩子說:「二位小妹妹,不礙事,大哥我不冷。」

    只有十二週歲的宋繼柳,在風雪中掙扎了一整天,不光沒有吃飯,連口熱水也沒有喝上,現在,實在是很難再撐了!他捲曲著身子,倚偎在小麥在榮中間,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一會兒,作了個噩夢。他夢見,秦入瑞把他從李大媽的懷裡硬拖起來,拉拉扯扯地把他拽走了。李大媽哭喊著在背後衝了上來:「繼柳啊,我那苦命的孩子,大媽再看看你呀……」

    繼柳一聽心如刀絞,拚命地掙出來,回頭向李大媽跑過去。他撲到李大媽的懷裡,叫了聲「大媽」,又哇地一聲哭開了……他這很突然的哭聲,把噩夢下跑了,還把小麥和在榮都嚇了一大跳。

    在榮搶先問他哭什麼,他說作了個夢,並把夢的大意跟小麥和在榮說了一下。小麥聽後問:「哎,繼柳哥,你到底是怎麼被人販子弄到手的?」

    繼柳這個噩夢,就是他落入魔掌的幾個小鏡頭。接著,宋繼柳就把他此次落難的經過,前前後後都告訴給王小麥和伏在榮——自從宋繼柳逃到海州府後,他認了要飯婆子李大娘為自己的親大媽,這娘倆結伴討飯,相互幫助地過苦日子。秋季,他們靠打短工和拾點別人地裡落下的花生及豆類勉強餬口。進入冬天,地淨場光了,再到哪裡去拾零?再到哪裡去打短工?過著光出不進,有上一頓無下頓的苦日子?

    半個月後,就全靠左鄰右舍稍微好一點的窮人家幫忙了。他娘倆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什麼好辦法,那樣會把窮人拖得更窮,便偷偷地離開了海州城,過上了東要西討的日子。

    這年冬天,這娘倆乞討到了沙河鎮,趕上了風雪交加的日子,被困在一座破廟裡。他們正在一籌莫展之時,來了個所謂的好心人,就是這個秦入瑞。他抱來一小貸當地叫地蛋的土豆,一捆玉米秸,點著火,十分溫柔地向李大媽說:「看把這個孩子餓得還成人樣子嗎?快起來,烤烤火,將就著燒地蛋吃吧!」

    李大媽和宋繼柳,都覺得是在作夢,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繼柳用一雙警惕的眼光打量著這個可疑的好心人。這工夫,李大媽緩了一口氣說:「大爺,俺受用不起呀!」

    秦入瑞把雙手往自己的胸堂一拍,大大方方地說:「吃吧。別把人家的好心當成驢肝肺了,我是個上有父母下有子女的人,不會幹沒有心肝的壞事的!」秦入瑞說完走了。

    繼柳問大媽:「大媽,天底下還真有這麼好心的有錢人嗎?」

    李大媽歎息道:「哎,真是天知道!我活了幾十歲的人了,還是頭一次碰上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呀!」

    風雪終於停了下來。宋繼柳和李大媽剛要出廟,秦入瑞又來了。他用對蝦般身軀堵住大門,皮笑肉不笑地大聲:「你們可以給錢了吧?」這奇奇怪怪的一句話,把李大媽和宋繼柳給問傻了。他們娘倆愣了大半天,宋繼柳實在是憋不住氣了,這才小聲地問:「大老闆,給什麼錢?」

    「你媽個熊,你們這一對老侉子裝什麼孬種?」秦入瑞把狗臉一變,「你們吃了我的地蛋,燒了我的玉米秸,不是說好了叫我停一會來拿錢的嗎?怎麼?還想耍滑頭?要吃白食?」

    「你不是說不要錢嗎?一個大男人說話不算數?」

    「不要錢?天上會掉地蛋嗎!你以為土地也會自已下蛋嗎?你的小侉子,真是一個小欏種!學聰明一點,否則休想出這廟門!」

    這時,從秦入瑞身後又衝上來一個兇惡大漢,皮笑肉不笑地向李大媽說:「我操,俺看這樣吧——你們兩個老侉一定是沒有錢的了,我看就把這個可憐的小侉子送給秦大爺吧;秦大爺是個心地善良的大老闆,你的孩子跟了他是跳出了火坑,是件大好事呀……」」老侉子,你他媽媽的沒話可說的了吧?」秦入瑞說,「我這個好朋友說的也是,沒錢拿人頂是最好的辦法,我同情你和看在他的面子上,就成全你娘倆——不怕吃虧地同意了。」

    「你們合起伙來欺騙咱窮人!咱們找個地方說理去!」

    「老不死的,我就等你這句話哩——好,走吧!」

    這一陣,宋繼柳怒髮衝冠站在一旁,一字不說。

    血的教訓真可貴。自從自己一家失散後,繼柳曾幾次懊悔地想:「要不是我帶弟弟用三壞種的小船下海,父親也許上不了大堂……咱往後不能再當『二百五』了!」因此,繼柳方才沒有發作。

    這時,繼柳見李大媽要跟秦入瑞打官司,又聯想到大大為打官司得到的下場,不禁打個冷戰,從內心深處深深地認為,就是我自己死了再也不能讓李大媽去跟人販子打官司。於是,他把胸脯一挺說:「大媽,讓孩兒跟他們去吧!」

    「孩子,那可是個火坑呀!」

    「大媽,侄兒不怕!」娘兒倆說到這裡,都有成了淚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就在這時,狠心的大壞蛋硬把繼柳拉走了。他最後聽到的,是李大媽那發瘋般的嚎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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