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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雙胞胎兄弟 文 / 蘇曼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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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叩見……

    不必,不必,十六皇叔是長輩,不必如此拘禮,來,來,先坐下再說!

    同樣在東暖閣,卻是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十六叔,朕就直接提正題吧!乾隆撫著光滑的下巴沉吟了會兒,是這樣,皇考生前已同朕談過四皇妹的親事,以及皇考應允十六叔之事,朕自當依循皇考的意思辦理,所以朕必得先問一下……雙目一凝。十六叔,你後悔了嗎?

    允祿眉端一挑。喀爾喀貝子!

    乾隆很顯然的有些失望。這樣嗎?真可惜,他也很期待能聽到十六叔主動承認搞不定十六嬸兒,偏偏十六叔不肯如他願。呃!不後悔就好,那就……啊!對了,前兒個太后……

    他一五一十的把梅兒要求兩年自由的事兒說了,允祿始終淡漠如故。

    ……朕不願違逆太后的請求,只好應允,不過這樣一來也恰好……話聲一頓,驀而岔開話題。皇考說要給十六皇叔一年時間,十六叔,可以了嗎?

    可以了。

    那麼十六叔尚有其它要求希望朕成全的嗎?

    公主下嫁之時,請內務府莫要遣嬤嬤陪嫁。這是家裡那個瘋女人的命令,他不想提,又不得不提。

    這事兒簡單,朕會吩咐內務府。

    身份高貴的公主們下嫁後依然是高高在上,公主睡府內,額駙居外捨,公主不宣召,則不得共枕席,公婆要見媳婦兒還得行屈膝叩安禮,這樣尊貴的公主們卻只含糊了陪嫁嬤嬤們,不得她們點頭同意,公主們想見夫婿一眼都不成,只能咬手緝兒啃指甲,哀哀怨怨地抱枕頭度過漫漫長夜。

    這種事他早已有所聞,正好藉這機會徹底解決也好。

    還有嗎?

    有。

    說說看。

    臣想請辭……

    慢慢慢……乾隆趕緊抓起其它奏折假作忙得不得了。那個以後再說,以後再說,朕眼下忙得很,忙得很,十六叔跪安吧!

    唉唉唉,早知道不問了!

    二月,天兒開始轉暖了,梅兒也早已準備妥當,一待乾隆遣人去通知,即刻拎著包袱興高采烈地奔向御花園,不穿旗服,不踩寸子,也沒有旗發鈿子,拉開腳大步跑,恨下得早點離開這座豪華的大牢籠。

    御花園北方的延暉閣裡,梅兒一見著乾隆便興奮地轉了個大圈兒。

    皇兄,瞧瞧梅兒,瞧瞧梅兒,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乾隆目瞪口呆地傻了好半晌。

    妳……打算就這個樣兒出門?

    對啊!梅兒低頭瞧瞧自個兒。不好看嗎?這褂子太花了嗎?

    褂子太花了?乾隆啼笑皆非。四皇妹,妳是位姑娘家呀!幹啥梳辮子穿長袍馬褂作男人樣兒?

    方便嘛!而且這樣更安全,梅兒振振有詞的解釋,還學男人大搖大擺地走兩步給皇帝看。瞧!沒人知道臣妹是女孩兒家,這不少去很多麻煩嗎?

    沒人知道?

    唉!這種任誰一見就穿幫的西貝貨,想唬誰呀?

    難怪她會突然變得這樣活蹦亂跳,說話又隨便,原來是以為一旦換上男裝就可以立刻化身為男人,作男人的言行,擺出男人的舉止。

    真是幼稚,她以為男人這麼好當嗎?

    乾隆翻翻白眼。好吧,好吧!妳愛怎麼穿就怎麼穿,由著妳了。他歎歎氣,然後轉向一旁等待中的四人。哪!這四位便是朕為妳挑選的護衛,兩年後他們亦將隨同妳到公主府去。

    皇兄是說……梅兒眨眨眼。他們是我的人了?

    對,他們已先撥入公主府邸,從今兒個開始他們就是妳的人了。來,額爾德、車布登、德珠和德玉,先見見。

    那四位正待上前見禮,卻被梅兒陡然一聲剌耳尖叫駭得他們個個一陣哆嗦,不但忘了施禮,還以為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刺客來襲,險些拔出刀來表現一下他們的忠肝義膽,看看能不能撈上件黃馬褂來穿穿。

    呀呀呀!梅兒兩眼瞪大,她們……一臉的新奇。是雙生姊妹耶!

    老天,男人會這樣尖叫嗎?

    要真有,也只有太監吧?

    那有啥稀奇,乾隆齜牙咧嘴地猛摳耳朵。十六皇叔不也有對雙生兒?

    那不同,那是一男一女的雙生兒,可是她們……梅兒驚歎地望定那雙艷麗奪目,英姿凜然的大姑娘,不斷來回。天哪,天哪!她們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耶!

    右邊的姑娘微微一笑,先屈身見禮,奴婢是德珠,這兒……再指著自己的右臉頰。有顆痣。

    咦?真的!那……梅兒急忙轉向左邊。

    左邊的姑娘也跟著屈身見過禮,奴婢是德玉,這兒……再指住自己的左臉頰。也有顆痣,

    哎呀,哎呀!真的耶,真的耶!這樣妳們倆相對站一起就好像在照鏡子,連那顆痣也恰恰好對上了邊兒呢!好好玩兒喔!梅兒好玩地兩邊來回看。不過這樣就不會認錯人了,對不?

    德珠姊妹倆相對一笑。的確,熟人絕不會認錯。

    皇妹,他們也是兄弟喔!乾隆再指指另兩位頎長挺拔,卓爾不凡的男人。

    不會也是雙胞兄弟吧?

    耶,是嗎?梅兒興匆匆地轉過視線去,以為會看見另一對雙胞胎,正打算好好瞧瞧男人的雙胞胎是什麼樣兒的,沒想到僅只一眼,兩隻澄澈明亮的杏眸便直勾勾的盯住左邊的男人,不自覺地發了愣,有點疑惑,也有點困擾。

    見她突然失去聲音,還一臉恍惚的模樣,乾隆不禁詫異地推推她。

    皇妹?四皇妹?是昨晚太興奮沒睡好,現在不小心睜眼睡著了嗎?

    嗯?啊!梅兒一驚回神,雖然一時之間表情仍有些迷惑,好像不解自己為何會突然失神,不過片刻後即恢復原狀,並很有自信地指著左邊的男人說:那他一定是哥哥!

    乾隆好奇地摸摸光滑的下巴。皇妹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他比較高!梅兒回答得毫不猶豫。

    乾隆再次哭笑不得。因為他比較高?這是什麼謬論?普天下有這種兄弟排序法嗎?

    最高的是老大,最矮的是老ど?

    對,梅兒一本正經地點著螓首。而且他的目光深沉內斂,看上去既成熟又穩重,還有那張臉老是繃得緊緊的,想來必定是位嚴肅正經不愛說笑的人,再加上那張嘴也總是抿成一條直線,約莫還是個沉默寡言、不善言詞的人……呃!就是那種一干子打不出半響屁的人……

    幾聲噗哧失笑,就連乾隆也忍俊不住地揚起笑意,而那位一干子打不出半響屁的人卻僅是半垂下濃密的睫毛,神色絲毫未變。

    ……再有,他的服飾雖然簡單樸素,流露於外的儀容氣度卻又如此雍容高雅,可見他生性樸實又有內涵,是個實實在在的男人,作哥哥的大都擁有這些個性。另外……啊!對了,他比較好看。

    前面說得還滿有幾分道理,可說到最後又走調了。

    他比較好看?乾隆喃喃重複。

    這又跟兄弟排序扯上什麼關係了?

    最高最好看的是老大,最矮最醜的只好滾到隊伍最後面去當老ど,那如果是最高最醜,或者是最好看最矮的又該怎麼論?

    排中間?

    倘若只有兄弟兩人呢?

    白天老大,晚上老ど?

    德珠、德玉忍不住又掩嘴悶笑,而右邊那位立刻提出嚴正抗議。

    公主,這話您可就說差了,大家都說卑職比老太好看喔!

    梅兒聞言瞥過眼去,旋即大驚小怪的叫開來,誇張到了極點。

    哎呀呀,真的耶!確實好看多了耶……

    右邊那位馬上咧開猖狂的大嘴。對吧?對吧?我就說……

    ……你的袍子。

    猖狂的笑被攔腰斬斷。呃?

    瞧你,一身花紅柳綠比窯姐兒臉上的脂粉更花俏,嘻皮笑臉的沒一刻靜,跟老母雞似的,說你不是弟弟也沒人信,更何況……梅兒俏皮地眨眨眼,你剛剛不也承認他是老大了?說完即得意地笑開了。

    嗚嗚,好過分,居然拿他跟窯姐兒、老母雞比,還套他的話!

    右邊那位呆了片刻,繼而哀怨地朝身邊的兄長瞅過去一眼,咕噥一句沒人聽得懂的話,不吭聲了--居然眼睜睜看著親弟弟被欺負也不幫一下腔,這位比他高、比他好看的哥哥更沒良心!

    乾隆忍住笑。皇妹猜得沒錯,額爾德是哥哥,車布登是弟弟。而且確如皇妹所言,額爾德是個沉穩可靠的人,所以朕才特意挑上他來帶領其它三人護衛皇妹妳,皇妹聽他的話準沒錯。

    梅兒老老實實的點頭。臣妹知道了。不清楚的狀況最好聽別人的,自以為是只會讓自己出糗,這種事她早就學乖了。

    很好,那……乾隆朝她身後瞄了一下。皇妹不帶上幾個宮女伺候著?

    不用,不用!梅兒連連搖頭。不管帶上這個或那個對其他人都不公平,橫豎臣妹自個兒打點得了自個兒,那就索性一個都不帶。

    乾隆頷首,皇妹個性一向**,既是皇妹自認應付得了,朕也不想勉強,若真需要人伺候,也還有德珠、德玉在。可是……再往順貞門方向瞥一眼。皇妹也不打算坐轎?

    不要,不要!梅兒更是搖頭。坐轎反倒不方便,騎馬行了。

    好吧!那……乾隆朝身後的太監使了一下眼色,太監立刻上前將一個鼓鼓的褡撻交給額爾德。裡頭有六千兩銀票,為免遺失,朕交給額爾德保管,皇妹需要用錢找他要即可。

    謝皇兄恩賜。

    那麼……乾隆環視五人一眼。馬兒就在順貞門外,你們盡早出發吧!鄂爾泰與張廷玉還在養心殿等候朕呢!

    才剛說完,已見梅兒福下身去唱喏,恭送皇上!

    乾隆呆的一呆,失笑。

    哎呀,趕人哪!好好好,朕走,朕走,你們自個兒啟程吧!

    皇帝大爺一離去,梅兒立刻歡天喜地的跳起來大聲宣告,終於可以出發了!各位,咱們走吧!說罷即迫不及待地搶在前頭奔出延暉閣。

    按規矩,公主走在最前頭也是理所當然,其它人忙隨後跟上去,德珠、德玉次之,額爾德和車布登殿後,幾人一齊望著公主蹦蹦跳跳的身影,不約而同地開始擔心起來。

    這位活蹦亂跳的公主,究竟會帶給他們什麼樣的麻煩呢?

    御花園與皇城北神武門有兩門之隔--承光門和順貞門,此時,梅兒一行人便是魚貫往承光門而去,途中,她聽見其它三人輪流對同一人提出問題,不覺拉長了耳朵。

    老大,咱們要從阜成門出去嗎?

    還是先出外城,老大?

    走宣武門嗎,老大?還是正陽門?

    聽到這裡,梅兒立刻回過頭去湊一腳。我們先出外城好不好,老大?

    那四人肯定已合作過不少時間,默契著實驚人,梅兒的最後一個字才剛出口,四人便在同一瞬間動作劃一地頓住腳步,就像久經訓練的戰士,連表情也是一模一樣的驚駭。

    梅兒正感納悶,又聽他們在同一剎那異口同聲地發出惶恐的驚呼,一樣大聲,半字不差,除了額爾德,他兩眼睜得最大,好似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妳說什麼?!

    呃?不行嗎?梅兒只好也跟著停住腳步。好吧!那我們直接從阜成門出去好了。

    那四人相覷一眼,表情怪異。

    請……請問公主剛剛說什麼?車布登吶吶地問。

    我們直接從阜成……

    不不不,前一句,前一句!

    前一句?梅兒想了一下。我們先出外城好不好?

    對對對,車布登拚命點頭。然後,然後?

    梅兒怔了怔。我們直接從……

    車布登白眼一翻。不不不,前面,前面!

    他是老年癡呆嗎?

    前一刻才問過的話,居然轉個眼就忘了!

    我們先出……

    不對,不對!車布登不耐煩地歎著氣。請問公主剛剛在叫誰?

    梅兒恍然大悟。老大啊!

    車布登冷然抽了口氣,老老老……老大?結結巴巴地重複。公公公……公主,您怎能叫他老大?公公公……公主若是不愛讓卑職等護駕,早早早……早說嘛!別害卑職等掉掉掉……掉腦袋啊!

    掉腦袋?

    有這麼嚴重嗎?可是你們都叫他老大,為什麼我就不能……梅兒驀而噤聲,怔愣地望住額爾德那張英挺不凡的俊顏,雖非那種書生型的俊美倜儻,卻是更令人心折的英偉俊朗。

    但此際,那兩道修長的劍眉之間因她的話而撩起數痕嚴肅的皺褶,沉鬱的烏眸中隱約流露出一股不以為然。

    不知為何,僅僅是那樣一個無言的反對之態,竟使她莫名其妙地心虛起來。

    不……不行嗎?

    確實不宜,公主。

    這是額爾德頭一回出聲,梅兒驚訝地發現居然有人能夠把高雅清冽的氣質表現在那低沉深邃的嗓音上,宛如深山幽谷中的暮鼓晨鐘,直接浸潤到人的心裡頭去。

    她不覺指住他脫口對車布登說:他的聲音也比你好聽耶!

    那四人不禁呆了呆。現在又是說到哪裡去了?

    你真的不喜歡說話嗎?好可惜喔!梅兒頗遺憾似的喟歎道。你的聲音真的好好聽耶!

    聞言,其它三人不約而同地以譴責的目光投向額爾德--現在不是*女人的時候好不好,再瞪回梅兒--這個不是重點吧?

    四公主,麻煩您,請專心一點!車布登以教導無知幼童的語氣說。現下我們談的是四公主不宜叫喚卑職的大哥為老大的問題,卑職等還年輕,請公主莫要因一時的任性而斷了卑職等綺麗美好的人生,光輝燦爛的前途好不好?要說老大,四公主您才是老大,您喜歡我們叫您老大嗎?好,卑職等就叫四公主老大,可以了吧?

    才不要!梅兒馬上噘起紅唇斬釘截鐵地拒絕。作老大很辛苦的耶!

    車布登忍耐著。不叫就不叫,不過也請四公主不要亂叫我大哥為老大,這要是讓隨便哪位宮女太監聽到,真的會害死人耶!

    嗯!的確是,那……梅兒咬著手指頭想了一下,我們出京後就不必顧慮這麼多了吧?原就不想讓人家知道我們的身份,所以也不好顧慮那麼多,她兩眼認真地凝住額爾德。那時候也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車布登想也不想便以那種這還用問嗎的口氣斷然否決。

    但梅兒依然望定額爾德,好像車布登說的不是人話,她聽不懂,一意等待額爾德的答案。車布登只好用手肘頂頂兄長,催促他趕緊回公主一個她聽得懂的人話。

    仍是不宜,公主。額爾德斂眉垂目,沉穩地回道。

    這樣啊……梅兒有點失望地垂下瞳眸,隨即又揚起。那我應該叫你們什麼呢?

    廢話,當然是叫名字啊!車布登脫口道。

    可是梅兒仍舊看也不看車布登一眼,只拿詢問的眼神盯住額爾德,車布登不禁誇張的歎了口氣,再一次用手肘撞撞兄長,後者慢條斯理地瞥他一眼,車布登趕緊又瞪眼又皺鼻又歪嘴的做各種只有他自己瞭解的暗示。

    快說啊,白癡!

    說什麼?

    笨蛋,要她叫我們的名字就可以了嘛!

    你不是告訴過她了?

    可是她不聽我的,只肯聽你的嘛!

    誰說的?

    我說的!

    你別胡說!

    我哪裡胡說了?沒瞧見她一直盯著你看嗎?

    他是瞧見了。

    額爾德的眉宇問不禁再次畫出好幾道皺褶。叫卑職等的名字即可,公主。

    梅兒兩眼一亮。好啊,好啊!那你們也叫我的名字,我叫梅蕊,不過大家都叫我梅兒,你們也叫我梅兒好了!

    請問她所謂的大家是指誰?

    開玩笑,居然要他們叫喚公主的閨名,她到底想要他們掉幾次腦袋?

    車布登頭痛地拍著腦門,天哪,天哪!四公主,這更使不得,我們有十顆腦袋也不夠叫一回呀!然後又拚命用手肘頂兄長,而且越頂越使力,存心撞斷他的肋骨似的。告訴她,老大,快啊!晚一點咱們就沒腦袋吃飯啦!

    額爾德冷靜地抓住弟弟的手肘,慢吞吞地挪開,雙眸始終恭謹的垂地。

    公主,確實不合規矩。

    這樣也不行?

    這不可以,那又不合規矩,到底要怎樣嘛!梅兒開始不耐煩了。就跟你們說了,我不想讓人家知道我們的身份,那你們又死公主死公主的叫,呆子都猜得到我們是誰了!真搞不懂,明明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為什麼一定要搞得這麼複雜呢?

    死公主?

    車布登倒抽冷氣。老天,四……不,端柔長公主大人,拜託您別亂栽贓嫁禍好不好?卑職哪敢咒您死……呸呸呸,這不是我說的,不是我說的!他拍了兩下自個兒的嘴巴子,再露出滿臉討好的笑。哪!公主大人,以後卑職等就叫您端柔長公主大人,這總行了吧?

    哼一聲,梅兒腦袋一撇。叫公主就是不行!

    可是……

    那叫小姐可以嗎?德玉忽地打岔進來。

    小姐啊……梅兒遲疑一下,點頭,是還可以啦!但……呃,不對,不對!又搖頭。不可以,當然不可以,我是男人耶!怎麼可以叫我小姐呢?說罷,還刻意抽出腰間的折扇刷開來瀟灑地搧了兩下。

    可惜的是,儘管她已經很努力了,仍是顯得相當不倫不類,再配上那張清秀稚嫩的嬌靨,沾沾自喜的表情,看上去還真是滑稽得很。

    這樣就叫男人?

    嗯!沒錯,是像男人,娘娘腔的男人!

    幾人相覷一眼,俱是一副忍俊不住的表情,就連額爾德眼中亦悄然掠過一抹異采。

    那就……德玉極力憋住笑容。少爺?

    螓首微傾,梅兒咬著指甲想了一下。

    叫少爺是可以啦!不過我還是覺得如果你們肯叫我梅兒的話……

    行了,行了,就叫少爺,就叫少爺!車布登急忙打斷她的有意陷害。好了,這個問題解決了,現在該來討論一下最重要的問題。

    什麼問題?

    公主……不,少爺大人,南方大得很哪!咱們究竟要先上哪兒去?

    這個嘛……梅兒搔搔腦袋。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耶!你們有什麼好建議嗎?

    車布登兩眼驟睜,亮晶晶地盈滿期待之情。卑職最好的建議就是請公主大人快快打消這種出京去玩兩年的餿主……不,是好主……也不對,足怪主意,然後乖乖聽皇帝大人的話嫁到蒙古去!如此一來,他就可以立刻回家去抱大老婆親小老婆了。

    絕不!梅兒毫不考慮地否決了他的爛主意。

    真不上道!

    滿眼亮晶晶的期待霎時化為兩汪水盈盈的淚珠,我就知道。車布登喃喃道,可憐兮兮地吸了吸鼻子,再哀怨地橫她一眼。那卑職就沒什麼好建議了。嗚嗚,如果他那美麗的大老婆和可愛的小老婆在寂寞之餘送他幾頂綠帽子戴戴,那都是她害的!

    公主,何下先上杭州--額爾德突然說道。

    杭州?梅兒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啊,對喔!我可以先去探望表哥表姊他們嘛!高興地看額爾德一眼。還是額爾德聰明,好,咱們就先上杭州去!語罷,再次興致匆匆地領頭往承光門而去。

    真不公平!車布登跟在後頭喃喃咕噥。我跟老大只差一歲,為什麼公主只聽老大的,不聽我的?

    因為他比你高,比你好看,聲音比你好聽,還有……梅兒頭也不回地說。他也比你聰明!

    也就是說,車布登怨歎地扁了扁嘴。我永遠當不成老大囉!

    除非你比他高、比他好看、比他聰明,聲音也比他好聽!

    聞言,車布登立刻橫過視線去,不懷好意的眼下是滿嘴諂媚的笑,笑得額爾德渾身不對勁。

    我說老大。

    嗯?

    我是你親愛的弟弟對不對?

    ……所以?

    你就不能讓我一點嗎?

    ……讓你哪一點?

    譬如切斷兩隻腳板子,這樣你就比我矮了;或者在臉上劃上兩道花,如此一來,我肯定比你好看;抑或者在頸子上橫上一刀,哼!我就不信啞巴的聲音會比我好聽。如何,老大,稍稍讓親愛的弟弟我一點點就夠了?

    ……你自個兒去抹脖子吧!

    公主……不對,少爺,咱們先上秦皇島去瞧瞧如何?

    行啊!

    少爺,有廟會耶!多停兩天好不好?

    好啊!

    少爺,拐回去到保定可不可以?

    可以啊!

    用不上十天工夫,車布登幾人便發現梅兒出乎意料之外的好說話,雖然偶爾表現得有點單純幼稚,但絲毫沒有預計中那般難以伺候,既不任性霸道,也不刁蠻跋扈,連擺擺架子都不會,是個天真爛漫又活潑隨和的小公主,老實說,他們還真是有些失望。

    他們原已準備好銅皮鐵骨,準備來煉一下百煉金剛,可現在不要說是火了,還猛潑冷水,這樣還有什麼搞頭?

    除了要求她放棄出京玩兩年的念頭之外,其它無論任何意見,人家一提她便同意,打尖用膳時,一碗陽春麵和一杯茶就足夠把她打發掉了,也不排斥在錯過宿頭的夜裡睡山洞打地鋪。

    她甚至婉拒讓德玉姊妹倆伺候,堅持要自個兒動手處理自個兒的事,包括鋪*、梳頭和洗衣服,而且隨時隨地都蹦蹦跳跳的像個小頑童,最喜歡拿著一支糖葫蘆到處逛。

    嘖,這哪像個公主嘛!

    而且她還相當無知,如果他們壞心一點,隨便哄兩句就可以把她耍得團團亂轉,順便把她頭手腳分解開來論斤論兩賣掉,陪伴這種主子四處遊歷實在不能算是什麼苦差使,相反的,還可以稱得上是一趟輕鬆愜意的度假。

    好吧!既然煉不成金剛,退而求其次,來練練玩功也好。

    少爺,前頭石家莊雖不大,但客棧的住宿吃食都還算可以,要不要在那兒過一宿?

    日影漸斜,天際悄然抹上一道橘紅,這是他們出京半個月後的黃昏前時分,一路騎馬騎得屁股發麻,幾人便在官道旁樹下歇腿喝水喘口氣,順便閒聊下一站要在哪裡打尖過夜。

    好啊!你們說什麼就什麼。

    是喔!要她打消出京的念頭她就打死不聽!

    由於德珠、德玉的提議,他們先行到秦皇島嘗嘗初春海風的寒冷滋味,然後沿著長城到尊化,再跑到唐山,又上滄州去看鐵獅子,再往回走到保定,一路逛逛停停,居然半個月後才來到石家莊,不知道的還會以為他們一出京後便以龜速前進,存心想拚個天下第一慢的名銜來和天下第一關別別苗頭。

    少爺,請問您敢吃香肉嗎?

    香肉?很香的肉?

    除了沉默寡言的額爾德之外,梅兒已經和其它三人混得很熟了,她覺得他們很有趣,他們也覺得她委實不像個公主,反倒像是自家小妹妹般可愛,閒來無事總喜歡逗逗她玩兒,特別是車布登,一天不逗她一回就渾身不對勁。

    誰讓她不給他回家去抱老婆。

    就是狗肉啦!

    狗……狗肉?梅兒倒抽一口氣,由於太過吃驚,所以沒注意到若非額爾德悄悄扶她一把,她早就屁股一歪摔下馬去作滾地葫蘆了。天哪!你你……你不會是說要吃可愛的小狗狗吧?

    可愛的小狗狗?

    車布登兩眉一挑,正準備用力給她譏嘲回去,眼角卻見額爾德橫眸警告過來,心頭咚的一下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以一般正常情況而言,最今他們兄弟畏懼的本應是生性嚴酷不苟言笑的父親,但不知為何,包括他在內的七個弟弟最害怕的竟是冷靜沉著又有耐性的大哥。

    雖然他並不冷漠,也不無情,更不殘虐,只是嚴肅了一點,一本正經了一點,無趣了一點,可是無論任何事--也許只是某個笨蛋一個不小心說錯了某個字眼,大哥甚至不需要費力氣吭一聲,只要隨隨便便瞪過來一眼,七個弟弟就爭先恐後一溜煙躲進烏龜殼裡半天不敢出來了。

    明明是一個人犯錯,大家卻一起嚇破膽,真孬!

    好好好,不吃香肉,不吃香肉!咧著心驚肉跳的笑臉,車布登見風轉舵趕緊改口。那吃獅子魚總可以吧?唉唉,真窩囊,虧他都已經是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還有三個老婆兩個兒子,居然還會怕哥哥怕成這樣,嗚嗚,好丟臉喔!

    獅子魚?好奇怪的名字。梅兒喃喃道。

    妳管牠名字奇不奇怪,車布登沒好氣地說。吃起來好吃到爆就行了!嘖,真是可惜,聽說石家莊的香肉風味獨特,別具一格呢!

    那明兒個一早再出發去看看蒼巖山的橋樓殿。德珠興致勃勃地提議。

    還有正定府大菩薩,德玉追加。如果可以的話,再去毗盧寺瞧瞧。

    都可以,都可以,梅兒一臉單純的笑容,連連點頭。妳們想去哪兒都可以!

    德玉姊妹倆眉開眼笑。謝謝少爺!嘻嘻,這一趟有得玩了!

    嗤!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車布登卻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態度,告訴妳們,叢中的花會才夠熱鬧,原來已經想到邯鄲去了。不但人多,好玩的把戲更多,還可以順便吃上一頓好的,嗯!對,索性在那兒玩個痛快再離開好了,然後再去……話越說越溜,語氣越講越囂張,到最後提議變成決議。

    總之,他說了就算!

    你們,不要太過分了!只有在這種時候,那位老是板著一張嚴肅的包公臉,而且一竿子打不出半響屁的老大才會開金口吐出一兩句寶貴的金言金語。

    車布登與德玉姊妹倆相顧一眼。

    哎呀!別這樣掃興嘛!大哥,都辛苦好些年了,難得輕鬆一下也不成嗎?

    不成!額爾德堅定地否決。

    不成?車布登瞪大眼。難不成這兩年裡我們還是得戰戰兢兢地過?

    沒錯。

    為什麼?車布登差點扯喉尖叫,稍微犒賞自己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公主也不介意啊!話剛說完,身旁突然傳來兩聲驚恐的抽氣,莽莽撞撞的笨蛋才驚覺自己在無意中觸動了機關,不禁心頭一跳,背脊立時泛了涼,一想到即將面臨的災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不不不,我不是……

    很不幸的,他的力挽狂瀾只來得及列出標題,始終面無表情的哥哥便冷靜無比地開啟了災難的預告。

    這不在於公主介不介意,而在於此刻並非適於輕鬆的時刻,別忘了公主是皇上親自交託給我們的責任,容不得半絲差錯,否則不單只是皇上降罪論罰這麼簡單,恐怕還會……

    黃河開始決堤。

    額爾德話說得是不疾不徐,語氣也不冷不熱,丁點火藥味也聞嗅不著,好像善良的老百姓在說溫和的*邊故事,然而這一連串故事說下來,內容卻跟以上兩種形容詞全然搭不上半點邊。

    從降罪論罰到削官降爵,再從削官降爵到午門砍頭,又從午門砍頭到凌遲處死,復從凌遲處死到全家抄斬,一層一級越往下說越嚴重,簡直是到了萬劫不復的境界。

    ……倘若這還不足以令你們知所警惕,那麼或許我應該再警告你們……

    好狠!

    原以為全家抄斬已經夠悲愴了,沒想到他還嫌不夠壯烈,又繼續晉級到株連九族,連一百歲以上的老人瑞、初生幼兒和挨家挨戶的貓貓狗狗跳蚤耗子都不放過!

    接下來呢?還有誰要陪葬?

    車布登三人猛嚥口水,脖子越縮越短。

    ……必然令你們悔恨萬分卻已不及,特別是當……

    黃河水繼續漫淹兩岸。

    車布登三人的臉色由發白、轉綠到變黑,最後成為三張非常漂亮的景德鎮五彩拚盤,冷汗涔涔、心驚肉跳,彷彿已經可以見到自己被五馬分屍的慘狀,腦海中更是腥風血雨、屍橫遍野,惶恐驚怖之餘正打算跪地求饒,免得現下就被大哥安上千古罪人的墓誌銘,提早埋進十八層地獄裡去反省思過。

    就在這當兒,某位不太清楚狀況的旁觀者卻突然橫裡岔進來一句,當下聽愣了四顆霹靂無敵聰明的笨腦袋。

    額爾德,你有沒有想過去唱戲?

    呃?

    如同老太婆的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的罪刑驀然中斷,正在忙著繼續往下論刑的人愕然啞口,沒頭沒腦被判了一大堆罪孽的人也茫然不知所以,四人八隻眼迷惑地瞪住梅兒,實在跟不上某人的思緒邏輯。

    唱戲?千古罪人要唱戲?

    請問要唱哪一出?秦檜還是魏忠賢?

    百思不得其解,額爾德只好輕蹙眉宇困惑地不恥下問。

    請恕卑職不解公主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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