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3踏雪尋梅 文 / 李四歎花
仁壽四年的冬天,隋帝楊廣的提議塵埃落定,十萬以上的壯丁被徵召到黃河兩邊,開始了跨年的勞役。
在熱火朝天的修河挖溝鬥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朝廷又下達了營建東都的詔令,——「在周王城以東,漢魏故城以西十八里處,新建洛陽城。」——這條詔令雖然表現了楊廣同誌喜新厭舊的一面,但他旗幟鮮明的保護文物的決心,還是讓後來的人們看到了成效。
「宮室的規制,要以方便使用為出發點,盡量要做到節儉。」這是第二條詔令,表面上看起來也很讓人對下詔者肅然起起敬。可是人民不可不知的是,有些朝廷的詔令還是很令人玩味的,政治家們暗地裡做了小姐的時候,必定不會忘記立下貞潔牌坊的;所以他們的同僚或是下屬很理所當然地把這些詔令調轉了一百八十度後去堅決執行。
楊素、揚達以及宇文愷在隋帝的重要精神指示下,領導了此次營建東京的任務,他們本著美觀大方的原則,在嚴肅活潑的氛圍裡發動了上百萬的民夫投入到了建設有楊廣特色的偉大東都的戰鬥中,直到第一場大雪悄然落下,直到第二場大雪如期而至。
而蘇游,則在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發表入隋以來的第一次創造——手套,——這同時也標誌著蘇游開始有了穿越者的覺悟。儘管,他很快發現手套並不如同他的初衷一般普及到在風雪裡勞動的人民手中卻成為了上流社會的風尚後,他還是繼續發明了火爐。
發明火爐是蘇游從本身出發的,他倒沒想過這東西能改變上流社會的生活習慣或是讓自己成名。事實上,大戶人家冬日會在屋中至一大銅鼎,然後往鼎中不斷添炭,西晉出土的墓葬就已經有了精緻的小火爐和炭熨斗。可是由於少了屋中散熱的那一段鐵管,直接燒炭很浪費不說,還不是太保暖,除非,豪奢人家不計成本的燒,可那也是燒錢啊。
蘇游的火爐很快在中產家庭流行了起來,失誤的是,他忽略了煤氣的危害,於是因此喪生者在短短的年末裡已經達到了兩位數。而高門大閥以及權貴們當然不在乎幾個下人的生命,但他們更不在乎的是買炭的那幾個錢,於是富貴人家的火爐裡更多的還是願意把炭放進去,很有咖啡就大蒜的感覺,秋水共長天一色,這也是蘇游無法料及的了。
更讓蘇游無法料及的大概還是朝廷的動向。
楊諒之反後,楊昭有大功,但獎賞一直沒有下來,反倒是楊二因舉薦了李子雄而晉封為齊王了,而他在京城也在官方的名義上有了湯沐邑,因為楊廣對於傭兵自重的楊諒心有餘悸,所以也並不催著次子去就藩。
齊王府不比東宮,蘇游也沒有理由不去拜訪自己的東家,於是無所事事之下只好三天兩頭往齊王府跑。
第二場雪下來的時候,蘇游竟意外地邂逅了來齊王府玩耍的楊素顏,不過她的臉色並不很好,儘管十三四歲的小蘿莉臉形幾近完美。
「展師故去了。」楊素顏幽幽地解釋了心情不好的緣故,這使得齊王與蘇游都唏噓不已。
「老先生就這麼走了?他還欠我一幅畫呢。」蘇游這話自然不能說出來。可是,確實也找不出什麼語言可以安慰小蘿莉的,對於待人接物之類的人情世故,蘇游實在也懶得去敷衍,何況對方只是與自己初次見面呢?
「看你二人心情都不如何,不如本王帶你們去散散心如何?」楊二此刻心情不錯,看著他們一個兩個的在那鬱悶,心裡也不是滋味。
「去哪裡呢?」蘇游用眼神詢問了一下,卻是楊素顏問出了聲。
「淨念禪院的紅梅,也算是都中一景,更難得的是踏雪尋梅啊。」楊二雲淡風輕地說道。
蘇游聽說「淨念禪院」四字,心中竟是一震,難道自己真的來到了小說中的世界?還是黃大師為了寫一部小說竟遍閱古跡,連一寺院之名也有出處。
聽著似乎是要去賞梅,蘇游的心倒一下子平靜了。前世曾經有過好幾次去京城的大觀園中看梅,但每次不是來晚便是去早,結果也每每乘興而來悵然而返,說到底,自己活了近三十年,還沒真正意義上看過梅花盛開之景呢。
「去賞梅,倒要悄悄地去才好,咱們白龍魚服?」楊素顏向兄長提議,顯然蘇游並沒在她的算計之中,因為蘇游只是一個僕人,又怎敢代入到「龍」字中去?不過蘇游還是為她的提議點了點頭,微服私訪無疑是出遊的最佳方式。
然後,踏雪尋梅之旅便在馬蹄之下開始了……
淨念禪院在長安城的北門之外的龍首原上,雖然出城還有四五里地,卻因為官道上的積雪早被掃盡,所以路途也並不讓人感到遙遠。
三人分乘了兩輛馬車,前面一輛是楊二與蘇游,後面一輛則是楊素顏與貼身侍女;當然,少不了開路和護衛的兵丁,王子和公主出行,再是白龍魚服,也不能像小蝦米一般默默無聞的。
一路向北,雪花撲面而來。
這倒勾起了楊二詩興,卻也是出口成詩。一字字吟來,雖不十分出彩,卻勝在鏗鏘有力,引得蘇游連連叫好。
楊二猶不知足,非得讓蘇游也來幾句,這倒讓後者為難了,前世的他是做過即景詩的,雖然說不上七步成詩,但稍一思考,也能吟來,無奈此時的他卻在做詩方面落入了王靜安所謂讀書三重境界的第二境,雖然作出的詩更為四平八穩,卻因為太在意平仄對仗而毫不出彩,比之以前的不知平仄,倒缺了天然。
「江山大一統,井上一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楊二再三相勸,倒像是在勸酒,蘇游無法,只得隨口吟了一首盜版的打油詩,心中卻想,「聽到這樣的詩,你可不能再叫我做詩了吧?」
「哈哈,妙,妙哉!」楊二一聽蘇游吟完,不由大笑起來,詩歌雖是即景,卻不倫不類。但楊二重其新意,發現做詩還能如此做法,自是瘋狂大笑,笑得連眼淚都快出來了。
蘇游卻是滿臉抱歉的表情,顯然他也知道自己做這詩不算出彩。
楊二笑完之後,馬車離開官道轉而向東,便有一山阻住了去路;幾人無奈下了車,侍衛們也都栓好了馬,不遠不近地跟著。
更向前走,山勢微陡,一邊是迷濛煙霧裡的長安城,一邊卻是四野無人的樹叢,唯有一兩隻迷途的雀鳥時而細語相詢。一條彎曲的石板路,遙遙地通向山坡,更遠處,幾叢灌木早被白雪包裹,如琉璃世界一般。
霧氣渺渺處,大概是傳說中的淨念禪院了,蘇游心曠神怡,暗想這處倒大有「曲徑通幽」之境。可偏偏,幾人才走上坡沒幾步,便見三五個執了長戟的兵士走了過來,遠遠便問:「前面幾位朋友,意欲何往?」
「齊王殿下與月容公主殿下前來拜山,爾等不得無禮。」隨行的侍衛不失時機地亮出了腰牌,這才打消了巡邏士兵的盤問,但蘇游的心中卻多了個疑問:「這淨念禪院是什麼去處?還有衛兵駐守。」
有了心事,蘇游便少了看風景的心,此時的石板小道,哪裡還有什麼意境?
倒是才轉了幾個彎,蘇游便遠遠聞到了一股淡雅清香,自然是梅花盛開了。再往前走,入眼的卻是一面院牆,卻見一支紅梅越過了院牆,一支獨秀,數朵爭艷,清風徐來,竟像是許多胭脂搖曳,這又使得他想到了「一直紅杏出牆來」這句詩來了。
「橫波大概又有詩了。」楊二用一「又」字,倒讓楊素顏也充滿了期待,彷彿蘇游原本就很能做詩似的。
蘇游點點頭,卻半天不語,寫梅花的詩真心不少,最有名的大概屬林和靖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詩一出,後來的人都不敢寫梅花詩了,可惜蘇游也就記住了這兩句,不過,在林和靖之後還有個王安石,「牆角數支梅」一首,蘇游倒是能背下來,可顯然也並不滿意,倒是陸放翁的《撲算子》不錯,還有老毛也寫過這麼一首,經常臨池學書的,應該對這兩首都不陌生。
可是蘇游思來想去,還是用了自己畢業前那年冬天寫的一首:「梅瓶花開時,滿室香撲鼻。東風驀地來,落紅灑滿地。衰榮若夢幻,生死彈指間。吾心感其情,默默花邊立。」
「好是好,只是哀沉了些。」這是楊素顏的評價。
「多虧了橫波的提醒,你竟去折兩支回去插在瓶中,每日觀賞,豈不美哉?」楊二卻欣喜道,就像折梅這種敗興之事是他聽到蘇游的詩後臨時起意似的。
楊二的意義,蘇游自然無法拒絕。
三個人中,這種苦力活自然該由蘇游來做,至於想假手於其他侍衛的想法,想想也就算了,這畢竟是雅事,讓兩兵丁去唐突了裡邊的佳人……
佳人?蘇游想到此卻有些癡了,但他很快又暗罵自己,怎麼還相信了那些小說家言?這一破廟中又怎會有個師妃暄?
但,滿園的梅花,應該有個雅人在此居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