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探望7476的人 文 / 逆不惶餒
一大清早,一艘長途跋涉的汽艇緩緩靠近雨霧中的地獄島,從艇上跳下一位西裝筆挺的年輕人,他背著一大袋還拎著兩大包東西,被碼頭的獄警攔截盤查,然後艱難的向島上進發,而行進途中他迫不及待的加快步伐也被地獄島的監控室看得一清二楚。
坎昆認識這個蓄著小鬍鬚穩重的年輕人,名字叫尤瑟夫卡蘭,是個阿富汗人,三個月來這是第二次看望7476。
坎昆琢磨這個年輕人定是個阿富汗富裕的貴族,從阿富汗飛抵墨西哥幾乎有18000公里,要轉幾趟飛機,對於他是個遙遠和昂貴的旅程,坎昆琢磨不透是什麼理由讓他持之以恆。他轉身看著監控器裡甦醒的7476毒癮發作前心神不寧的在房間渡步,他覺得要讓他的金主意義風發的面對他的關切之人。
於是他用對講機喚了一聲後,冷冷的看著監控器裡,幾個警察進去房間,7476頓時乖乖的伸出手臂,一個警察在7476興奮的呼喚快點,快點時,將一管毒品替他注射。
還沒到接見的時間,卡蘭在呼嘯的寒風裡呆了兩個小時後,才看見緊閉的大門洞開。他熟悉這裡的程序,首先他不能穿與囚犯以及警察一樣顏色的衣服,今天他特意穿了件灰色西裝。
他先是把禮物交由警察檢驗後轉交給7476,然後跑到櫃檯前給7476的賬戶添了2000美金,接著掏出護照登記,再是站在x光掃瞄機前掃瞄,最後經過漫長的十來道門禁和檢驗手續後,他進到了接見室裡。
忐忑不安的等待中,靠著手銬的7476被友善微笑的警察帶了進來,防彈玻璃那邊的7476已經消瘦不堪,眼窩凹陷,迷離的眼神閃躲著玻璃窗外。
卡蘭看見他的皮膚已經皺褶,眼袋浮腫,面色蠟黃,整個人像被抽去脊柱一樣耷拉在座椅裡。心痛的卡蘭把手按在玻璃上,他無路如何也不相信7476就是眼前的人,也就是常常出現在他夢裡的人。這還是那個曾經意氣風發青春無摧的人嗎?歲月是多麼的無奈。
聽見秦問他還好嗎的時候,心酸的卡蘭縮回顫慄的手,十指牢牢的交叉,壓在胸前,擠出微笑,緩緩的述說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他知道秦愛聽他的故事,所以他把他苦惱的,喜悅的,但除了悲傷的事情一股腦兒說了出來,說到起勁時,他故意裝出興奮的樣子,配上還是個出租車司機的他第一次遇見秦時手舞足蹈的動作,他抹拭喜悅的眼淚告訴秦,他的阿富汗志願者中心在健康的運轉,他現在是阿富汗政府的議員,庫拉德奇路和萊明卡路的人親切的稱呼他為小鬍子卡蘭。
他還告訴,按照秦教給他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思維,牽頭蓋起了一家綠色果園,解決了300多名困頓的阿富汗人,他這次就帶來了採摘來的甘甜果實,他說他曾經開著滿載果實的卡車的夢已經應驗。
在秦呆癡的微笑神情裡,卡蘭滔滔不絕的講演,他還告訴秦送給他的十台大卡車,既能運送糧食,又能裝運果實,那十台大卡車就像被人們的心肝寶貝一樣被人們愛惜。
他還靦腆的告訴秦他正在追求一個善良的女孩,激動的他掏出掖在西裝裡的照片按在秦的面前,徵求他的意見,照片裡是一個爬在木架上採摘果實的女人,晶瑩的汗珠在陽光下放出鑽石的光芒。
見秦似乎並不關心女孩的故事,卡蘭強笑著把照片插入口袋,告訴秦他是多麼的回憶他們以前共度生死的日日夜夜,眺望與回憶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他還記得他對他談論的榮譽感,還記得在通往薩拉托圶宮殿的道路上,一路和他談論的覺醒、責任,民族的凝聚力,以及告訴自己的知識就是力量。
見秦似乎瞌睡來了,哈欠連天,注意力越來越不集中,渾身似乎瘙癢,卡蘭驚訝的問他怎麼了,秦無力的搖搖頭,用手捧住毒癮發作後扭曲的臉。
卡蘭看見他的手臂上儘是密密麻麻的針眼,這意味著什麼卡蘭一目瞭然,驚慌悲切的卡蘭湧出的淚水象條化冰的溪流奔騰不息,他關切詢問的聲音愈來愈高,他甚至站起來怕打著玻璃。他焦急的看著微笑的警察進來,然後把抽搐的秦推了回去,空曠的接見室裡留下一個失聲痛哭的人,他哭得像個和父母失散了的孩子樣,他哭得像個送黑髮人的白髮人,哀號山崩地裂。
托雷一大早就起來了,他風塵僕僕的趕到索菲亞的住所,經過麵包店的時候,還特意為索菲亞買了她喜歡的螃蟹樣子的麵包,他曾看見索菲說把橫行霸道的東西吃掉,然後大口啃咬可愛的樣子。
他特意為索菲挑了兩個蜜豆椰蓉餡的,自己胡亂挑了兩個,再要了兩卷用色拉醬調和玉米粒兒、青椒、和大葉生菜的色拉,最後拿了兩瓶酸奶。
他來得有點早,離候選議員集中登花車的時間還有一段時間,這是他設計好的時間。他想在不會誤事的保證下讓索菲亞多睡一會,儘管他飢腸轆轆,但是他沒有吃,他要和索菲亞一起享受這寧靜的時光,於是他把兩袋早餐捏在手心,靜靜呆在車裡等待。
暖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來,他看下兩袋鼓鼓的早餐,再看下索菲亞潔淨的玻璃窗台,那裡沒有浮現在窗前的影子,再看下時間,還可以讓她再睡上半個小時,他幸福的瞇著眼睛,感受陽光給他的濃濃愛意。
托雷和索菲亞都是畢業於全國自治大學,這所大學在墨西哥的人眼裡相當於未來和希望,這所大學有著光輝的歷史,大學曾經為國家培養了兩位諾貝爾獎得主,七位總統,五十八名部長,金融界和法律界的翹楚更是不計其數。
索菲亞比托雷高一年級,法律系和醫學系的教育大樓相處天南地北,在三十多萬多名師生裡相識確屬偶然。
托雷大學三年級的一次暑假,校教務處倡導大學生從多角度,全方位的對墨西哥社會進行一次調查,托雷選擇的墨西哥社會醫療體系,索菲亞選擇的是墨西哥社會人文法制,為收集最確鑿的訴求,採訪完三個階層的人物後,他們同時向最底層的社會種群進發,結果他們兩人在比哈曼赤貧的難民區相遇。
從彼此一同的校服上,他們消除了陌生,從此,醫療體系和人文法製成了兩個追求領域裡共同探討的話題,他們在結伴而行中彼此傾聽,彼此謀劃,從彼此的觀點裡觸碰精神領域裡善良的大同。
索菲亞被心急的托雷敲醒後,在舉著兩袋早餐的托雷安慰聲中,疊連後悔的她慌亂的衝進浴室梳洗,一頓手忙腳亂後,她回到衣櫥,挑出一件深色的絲織套裝,見托雷撇下嘴後,她拿出一件綠色的連衣裙,又被托雷否定後,她挑了一件與墨西哥國旗顏色接近的運動衣,托雷大加讚賞,紅色代表團結,白色代表信仰,綠色代表和平。
索菲亞跑回浴室,飛快的換上衣裳,精靈一樣的來到托雷眼前,她拒絕了托雷要她戴一頂帽子的要求,她相信民眾絕不喜歡一個怕曬的人。她吃了半個麵包,小嘬了一口牛奶。見她不喝,托雷擔心連日來的勞累已經拖垮了她的身體,在托雷不安的追問下,索菲亞摀住嘴大笑,理由很簡單,怕中途上衛生間。
趕到氣氛喧囂的競選場後,托雷把1995年產的通用擠進寶馬奔馳林立的停車場,從後座上找出攜帶來的綬帶斜掛在興奮的索菲亞身上,再把組委會頒發的通行證吊在索菲亞的脖子裡,然後握住她的雙肩,對著臉紅彤彤的她大聲喊加油加油。
擠進擁擠的人群,穿過五顏六色的造勢海洋,操近路送到入場口,還不停的叮囑她一定要微笑和揮手致意,托雷踮著腳一直看到索菲亞消失在鮮花簇擁的人群中,然後在翹首以待的企盼裡,看見她和其他競選成員被組委會安排上了台。
興奮的托雷跳起來揮手,儘管他的手勢被舞動的旗幟和鮮花所遮擋,儘管他的身影被潮動的人群所覆蓋,他相信她看得見,他狂熱的呼喊索菲亞加油,新墨西哥萬歲。他的聲音旋即被其他聲勢浩大的支持者聲音淹沒。
接見完後的秦被推到一級監區的放風艙前。監獄裡一切最接近窗口通風的地方皆是被最有權威的人佔領,這是蹲監獄的始祖遺留下來的規矩,原來的監獄吃喝拉撒全在一間房裡,最裡面的是最惡臭的位置,流傳下來後現在已經衍生成權威的象徵。
放風艙門口叼著黑馬牌香煙的光頭肯和殺手麥克森聊得正歡,膚色一黃一黑的他們唱歌是一唱一和,連吹噓也不例外。
長方形的放風艙大概兩百來平方,兩眼無神的小丑比克雙手搭在膝蓋上蹲在最頂端的角落。校園殺手凱特站在靠著小丑比克的那阪牆的最中間。下巴長著一塊黑痣的剃刀比利站在另一個角落,叼著一支金瑪雅,警惕的正用他似乎永遠轉不動的脖子機械的掃視眾人,彷彿永遠有敵人隨時要發動對他的偷襲,按照他的塊頭和名聲,他完全可以站到門前五米處,但是他放棄了,放風室裡沒有人會為他的放棄而扼腕歎息,自己照顧自己和少管閒事是監獄裡最容易被參悟的法道。
站在另一阪牆靠底邊站著化學家詹姆斯,黝黑的他正從兜裡摸出一根折疊好的紙條。德克薩斯怪物貝魯正撫摸著瞪著一雙旭紅眼珠的變態馬丁,用手指順著馬丁身上的女人圖像遊走,還向他推介人肉的味道。
獨眼船長正陰鬱的掃視屋裡的所有人,他的目光不幸與光頭肯對視。這個監獄已經有許久沒人敢這樣對視自己了,光頭肯離開窗戶,大搖大擺的走向那個獨眼龍。
一陣匡啷鐵門響後,7476被推了進來,跌倒在地,鐵門又被匡啷關住,光頭肯狠狠的盯了一眼獨眼龍後,喚回獄警,詢問油炸蟋蟀的事情,得到即使是空運也沒有這麼快的回復後,他用力砸了下鐵門詛咒獄警小心他的老婆孩子。
然後他用歌聲點了一條黑馬牌香煙,和一瓶陳釀的龍舌蘭酒,獄警很快忘記了不快,開心的掏出本子一一記下。
訂購完畢的光頭肯似乎忘記了剛才與獨眼龍的不快,他歪歪的靠在鐵窗前,『嘖嘖嘖。』一聲聲似乎關切的感歎聲。魁梧的殺手麥克森對著癮發的秦小肚子一腳,7476疼的蜷縮在一起。他們對7476的肋骨是否斷裂打起了賭,賭注是一條黑馬牌香煙。
他們剛商量完賭注,看見獨眼船長詭異的走向7476。獨眼船長慢慢靠近縮在地上抽搐的7476,一把扳轉他的臉凝視,然後猛舉起鐵疙瘩樣的拳頭,突然他的胳膊被一隻有力的大手牢牢的握住。
「你這個婊子樣的。」阻止船長的正是歪鼻子的殺手麥克森,他獰笑的盯著船長眼窩嵌著的眼皮一抽一抽。
「這是我的地盤。」光頭肯從馬克森的背後鑽了出來,彎腰陰森湊近青筋暴突臉部抽搐的船長,幾乎貼著他的眼窩說
「我不管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雜種,你想打他不是不可以,要交費。」陰鬱的獨眼船長阿普杜拉掃視一眼鐵塔一樣的麥克森和豪豬似的光頭肯後悻悻的掙脫。
望著監控器裡所發生的一切,若無其事的獄警,繼續吃著卡蘭為7476帶來的橘黃色的杏、粉紅的石榴和青青的葡萄。
他們完全不擔心監獄裡一觸即發的挑釁,因為罪犯每人腳上都連接著一個無線的高壓電圈,待他們打起來後再把他們放倒也不遲,有時候獄警還渴望一場激烈的打鬥來消磨枯燥的時光。
一個叫胡裡奧的獄警把7476包裹裡的物品全部倒在桌上,他這是最後一個環節傳遞,肯定沒有油水了,三本散發著油墨香的新書,他搬起一本隨手翻了下,伊斯蘭語言書寫,根本看不懂的他把書塞進包裹,思忖一下又重新拿出一本,將書扔給正啃得津津有味的另一個叫布拉特的獄警。
候選議員的花車沿著城市的主軸線起義者大道緩緩前行,這是組委會指定的,他們還會像征性的為每位候選議員彌補一些費用,其餘的大部分花銷則是自掏腰包。
按照民調排名順序,索菲亞排在第十七輛花車上,也是車隊的末尾部,她身後是那位直到75歲才政治覺醒的伐木工人,他對記者說厭倦了電視裡那些食言而肥的人,一日按耐不住後,他自己砍削了一塊木牌牌,找了點油漆塗上『我懂得如何修整森林。』然後穿著伐木工工作服開始走街串巷推銷自己,不過那位老頭在華雷斯區馬德羅鎮有良好的口碑,再加上伐木工人協會的大本營就設在馬德羅鎮,他輕易的邁過了5000個實名制推薦的門檻。
《改革報》評論員褒揚這種不算晚的覺醒,《宇宙報》則無不擔憂這種現象的背後選民充斥的失望心態。而曾嘲笑過索亞的《宇宙報》則矛頭一轉,譏諷老頭是平民瘋狂實踐主義的典型,他不光會把木屑帶進一塵不染的墨西哥議會,還會伐光墨西哥的森林。
索菲亞一直想說服他,如果把他的支持者轉入自己的門下,獲勝的幾率儘管還是十分渺茫,但是又要增大一籌。
站在車廂裡的索菲亞轉身對著一身伐木工人裝的老頭打了個招呼,算是認識了,為下次登門拜訪時留了一個印象。
這是一次為自己宣傳造勢的最佳機會,國家行動黨的候選人洛佩克還特地定制了三萬個印有自己頭像的面具連夜交付到了支持者的手中,各議員已經把他們的支持者號召到了街頭。
人們把他們支持的候選議員的畫像,口號印刷在旗幟或者橫幅上,然後用墨西哥人天賦的火一樣熱情傳播他們接受的理念。微笑的索菲亞看見大部分旗幟的顏色為紅白綠三色,那些全是前三位的支持者,她熱情的對這些戴著面具,搖舞著顏色旗幟的人揮手。她知道她的支持者不會來,她的支持者都在貧民窟裡搓洗和敲砸。雖然她們不吝嗇在索菲亞的推薦表上簽上名,但是會吝嗇來往繁華與貧窮之間的路費。索菲亞看見了很多的不屑和鄙夷,但是她裝作沒看見,她堅持把她的微笑和她青春的身影留在歷史性的這一瞬間。
緩慢嚼著東西的坎昆站在監獄的總監控室裡,盯著熒屏裡灰色西裝的落寞身影,看著他從大門踉踉蹌蹌的出去,呼嘯的風把他垂在胸前的領帶捲起,蛇一樣纏在他的脖子上,幾乎勒得他透不過起來。
這個像中了邪的人慢慢轉過身,烏黑的頭髮被風吹得凌亂,看著大門森嚴的關緊。坎昆吐出一粒杏仁核,知道不用多久又會再見到這個阿富汗貴族。
他抄起警帽,用手背撥開桌上粉紅的石榴,抓起一把橘黃色的杏扔進帽子裡,然後把帽子扣在頭上,再抓幾粒在手心,走出監控室,左拐向下面的三號放風場進發。
島上的天氣十分稀奇,剛才還陰霾沉沉,現在是大太陽暴曬。鐵柵欄圍住的15個空地裡還是站滿了人,囚犯們誰也不會放棄這真正擁抱藍天的時候,許多熱得脫掉了衣裳,放眼望去,整個放風場裡幾乎是一片紋身的海洋。兇猛的獅子老虎鱷魚,陰毒的眼鏡蛇蠍子蜘蛛,倒立的十字架,炎之帝王、光之晨星、地之惡魔、海之巨獸等等黑暗四王子,以及米迦勒、迦百列等天界的七御史,還有代表邪惡標誌的羊頭倒置五芒星,也有解讀不出意思的線條和形狀組成的團,總之五花八門。
坎昆嚼著杏,穿行在鐵柵欄和電網之間的通道裡,他餘光看見那些移動的壁畫似乎察覺他來了,玩得正起勁的他們都停了下來,膽小的躲到一邊,稍大的則怔怔的觀望。
坎昆很少下到放風場的鐵絲網邊,雖然他生活在一個壁畫之都,從小耳濡目染,但是要以為他對這些包羅萬象的圖畫感興趣,那就錯了。
他前來是要找個人,那是他心中陰冷計劃的第一步,他在八號放風坪前停下,對著一群驚訝的人中的一個點下頭,麥克森的手下灰熊疑惑的指了下自己,見坎昆搖下頭後知趣的讓開,光頭肯的手下跳蛋霍華德看見坎昆對著自己再次點下頭後,惶恐的上前。坎昆將一顆杏仁從鐵絲網裡塞了進來,這對整個監獄一大半人來說是個羨慕的莫大榮譽,這部分人將從此對跳蛋霍華德刮目相看,而對不安分的另一半則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他們身邊的跳蛋霍華德和坎昆在做某種交易,而這種隔著鐵絲網仰望與俯視之間的交易,萬變不離其宗的宗旨就是出賣,而在監獄裡出賣則是預兆著血光之災。跳蛋霍華德錯愕回望的時候已經看見了灰熊眼裡的蔑視。不光八號放風坪裡的人看見了霍華德的上位,所有放風的人,連帶三號監區監控室裡陰冷的副隊長科隆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