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4章 :思路 文 / 嘴角痣
待葉二舅坐定,沐思綺忙起身,向著他屈膝一福,告罪道:「妾身有罪,給老爺惹事了。若是他事,妾身都忍了。可這事明知不可為而為,這不是逼蘭兒走那黃泉路嗎?兄嫂就芝蘭這一個骨血,就算拼了我的命,我也不能讓他們得逞。」
葉二舅面色稍霽,微微抬下巴,示意沐思綺坐下說:「夫人不必為此介懷。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蘭兒這般介入此事的,再陷入危惡之境。不過……這事恐怕難以善了。」
聽聞葉二舅如此說,室內氣壓驟然降了許多帕,氣氛更為凝滯,眾人情緒也極為壓抑。連外面伺候的丫鬟僕婦也感受到室內的凝重,跟著緊張起來,行事躡手躡腳,小心翼翼,生怕能出丁點聲響來。
今天是正月初十,元宵未至,新年為走,就遇到這樣倒霉大事。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春之要在佳節。這佳節都不佳了,頭沒開好,被人欺到門上來,你還不能還手,只能生悶氣硬受著,任誰都鬱悶。
沐思綺咂摸半天,才咬咬唇問葉二舅道:「老爺,可有主意?不如請東府的大老爺過府相商?」
葉二舅擺了擺手,端起畫著花開富貴的紫砂茶杯,淺啜一口,低聲道:「暫且不必,年節下東府事情較多,此事也須從長計議。正如夫人所想的那般,這位陸侍郎想來並未呈請聖意,而是自作主張。他升任戶部侍郎三個月未到,腳跟還未站穩,就像吃掉興女戶這等大事,給自己掙資本。就算咱們肯,可也不見得有人願意此事成行。」
葉二舅的話說得雖然有些委婉,但是沐芝蘭聽得分明,且不說天下人如何看,就連太后那一關也過不了。如今的天子宣宗並非太后廖氏的親生子,而是一劉姓宮女偶遇先帝德宗,春風一度後產下的龍嗣。親母子之間因為政治、權力還會反目為仇的,更何況這對並不是親生母子的太后與皇帝呢。
德宗早年政治上頗有作為,中年之後就開始偏聽偏信,驕奢淫逸起來。年老遲暮時又犯了諸多任皇帝都會犯的大毛病,那就是頑固而多疑,放任子嗣為帝位不懈地爭鬥,致使二十多個孩子死傷過半,尤其是成年皇子更是所剩無幾。將死之日,在曾經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廖氏的提點下,德宗想到了他還有個生母身份卑賤、謹微慎行的皇子小十三。駕崩之前,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也是最後一次。當著朝中幾位肱骨大臣的面,讓內侍宣讀了傳位詔書。
朝堂更替自會又一番權力鬥爭的。如今帝弱後強,鹿死誰手,是個明白人一看就知道。就算問乞丐,乞丐也會笑問話的人白癡,這不是禿子頭上長虱子明擺著太后更厲害嘛。雖然她膝下無子只有巖城與忻城公主這麼兩個女兒,可人家娘家給力。
興女戶那可是朝宗族開刀,問宗族奪產。如今未興女戶,那些寡婦們,也只有無子守貞的寡婦,或者絕戶在室女,只能繼承丈夫或者父母三成家產。另外的家產再分作二份,一份作為族中之置辦祭田,修繕祠堂以及興辦族學的經費,另外一份則多半歸於嗣子名下。至於如何分,各宗族也不同的。有些個守貞的寡婦性子懦弱,爭奪不過嗣子的親生父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家產被人家欺霸。至於那些個要強的自然也有把錢財握得很死的,可寡婦門前終究是非多,依舊少不得任人欺凌。
一旦興了女戶,先不說錢財如何分配,就說那些個女子身份地位也會水漲船高。一旦享受知道自己不會過度依附宗族也能生存下去,這些個女人就會不會那麼乖巧地聽從宗族的調遣。立了戶,自然是要納稅的,納稅給國家,自然流不到宗族口袋中了。
人為財死,鳥為死亡,誰活著都是為了口飯吃。皇帝若是讓天下宗族捐獻點錢,充盈國庫,一時兩次也就罷了,想出這麼一招,錢財是小,擾亂如今的禮法典範才是要緊的。
再說一些世家大族,大肆蓄奴,爭奪國家人口。一旦興女戶的話,皇帝不會這麼輕易地繞過去的。指不定會依照國之典,要求那些世家大族依法清點奴僕人口,多出來的就成了皇帝的了。
要知道這個社會還不夠發達,人力是最重要的勞動力,也是最主要的創造財富的源泉。搶錢可以容忍,搶去人家的生財工具,這可是犯眾怒的。就算天家的公主去打頭陣都未必讓這些大佬們滿意、買賬,更何況沐芝蘭這麼一個清名大儒之後呢?
這個時候,沐芝蘭去打頭陣,去吃螃蟹,那還不是等死。如今不聽皇帝的話,可以不犯眾怒,不做替死鬼。只要操作得當,就算將來皇帝當權也未必一定會身首異處。趨利避害是人性最大的特點之一,誰都會想著去選擇有利於自己的那條路走去。
葉二舅和沐思綺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沐芝蘭往死路上走的。她死,他們也未必會落得好去。她活著,或許會遇到坎坷,保命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當然,沐芝蘭也不會坐以待斃的。或許抗爭了會死,但是不抗爭就那麼死了,多少會心有不甘的。已經那麼窩囊地死了一次,她可不希望再來此。不過,她也不希望自己這次的人生旅途又太多的風波。安安順順,健健康康,活到走不動,老死於床上,是她最大的願望了。
葉二舅的話沒說透,不過葉家長期開著類圓桌會議,彼此之間也頗有默契。他一個眼神,在座其他人都能明白他的大致意思,那就是絕對不能摻和進去。就算富貴險中求,也得看你有沒有命享受了。
主題思想定了,接下來就要看如何佈局了。以沐思綺的想法,佈局應當是全面撒網,重點突破。所謂全面撒網,那就是把能找到的關係都用上。而重點突破呢,就是在這些人中優先一些皇帝、太后的近臣,希望他們彼此「和平」解決,不要傷及他們這些「無辜之眾」。
葉二舅微微頷首,算是大致允了她的想法,不過具體如何實施還要由葉二舅掌托。強強聯手,有商有量,最後還是得由他這個大家長做主才是。這是他身為男子的權利,更是責任,也是體面。
葉二舅目光沉沉,思量良久,終究沒說出如何操作。又啜口茶,看了看時間,快吃午飯了。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長在葉少身上,咳嗽一聲道:「兒,奏議之事,你且替為父好生想上一想。」
沐芝蘭掩袖而笑。
掃見葉少那張水波不興的俊臉,對上他沉靜的目光,沐芝蘭覺得頗為尷尬。
自她來到此,葉二舅的奏議好像多半是葉少幫忙想的。當時她蠻愕然的,不過葉少倒是臉色淡淡,看得極為平常。後來聽說,葉少自過了童生試,就開始幫葉二舅想奏議了。
在座其他人對此早已是司空見慣了,並不覺得有絲毫不妥,反正也並非又葉少親自操刀而作。他想好、寫好之後,葉二舅擇優、擇需之選,或加或減,上司也不會太追究什麼的。
葉少五年前已經通過童生考試了,因為德宗暮年身體每年愈下,恩科也就暫停了。新皇雖登基三年,但政事百廢待興,一時顧不上恩科再舉之事。不過這些年課業一直未曾丟下,葉家一直相信恩科會再舉的。
哎,也對,人家可是作弊老手了。自己這般,反倒有些小家子氣,顯得少見多怪了呢。
沐思綺喚紅蓮和綠雲進來。綠雲扶著她回了正房洗漱,葉二舅也一同陪去了。紅蓮去傳飯,招呼小丫鬟擺餐具,伺候其他幾個主子洗漱。
開飯前的空隙,葉少卿朝沐芝蘭擠眉弄眼,好似有話要說。
沐芝蘭衝著他做了個鬼臉,輕聲問道:「幹什麼?鬼鬼祟祟的。」
葉少卿朝她招了招手,見沐芝蘭不探首過來傾聽,這才掩著嘴巴,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話?」沐芝蘭學他,輕聲細語地問道。
不過她的眼睛卻不忘朝葉少看去。
葉少掃了兩人一眼,面色淡淡,依舊危襟正坐,並不理會他們。
葉少卿皺了皺眉頭,瞪了沐芝蘭一眼,低聲道:「你過來,我跟你說,只說給你一個人聽。」
他話音剛落,簾子一晃,葉二舅閃身進來。瞧他對沐芝蘭擠眉弄眼,葉二舅臉色微冷,正顏厲色地問道:「卿兒,這要吃飯了,你幹什麼?擠眉弄眼,鬼鬼祟祟,非君子所為。」
葉少卿興奮勁兒立馬去了大半,有些沮喪地老實交代道:「回父親大人,我沒有做小人啊。我就是,就是想跟蘭妹妹說過元宵去哪裡玩的事情。都是大哥,明明是他的主意,卻讓我一個人說。」
因為三年前,沐芝蘭在京城過第一個元宵節的時候,走失被拐,差點被人賣到要窯子裡去。所以這兩年的元宵節,沐芝蘭只能在葉家院子裡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