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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文 / 童歸寧

    康肅說到做到,曹姽一天兩餐只見豆子不見其他,她行囊又盡數遺失在山崖下,崖壁陡峭,且曹姽隱沒身份,斷斷沒有指使他人的立場,康肅也並不願意自己麾下兵士去冒這種不必要的危險,因此曹姽起頭兩天真真只能拿豆子拌醬果腹,而且還得省著吃。

    康肅趁著空閒也會去看望一下,曹姽初時還會耍兩句嘴皮子,可惜早已是底氣不足。腮幫子磨得酸痛,餓極的時候只能艱難地咀嚼著堅硬的豆子,她也不聽康肅關於軍營內糧食短缺的鬼話,雖既沒有抗爭,到底也沒有求饒。

    不過兩天,曹姽原本白皙粉嫩的臉就因為飢餓缺食而憔悴泛黃,大小虎更是面帶晦澀,只有蔡玖可以仗著男身,進出之間夾帶些私貨,但大多都是乾菜及麥飯等物,曹姽別說吃了,更是見都沒見過,又怎能毫無顧忌下口?

    康肅深知曹姽性情高傲,無論如何不會拿絕食和自己相抗,歸根到底不過是成長於錦繡堆裡,粗食糙飯無法下嚥罷了。但他不能坐視不理,即使曹姽本意沒有絕食的意思,這樣下去必定也會形銷骨立,於是後一日大漢阿攬出現在帳子裡的時候,又如曹姽到營的第一天那樣,陶碗堆滿了食案,醬湯、麥餅重又添上了。

    曹姽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臉色有多難看,曹家家教甚嚴,她雖不是集賢閣裡循規蹈矩的弟子,卻也是太師王攸教出來的,學不來前朝司馬衷那個白癡說出「何不食肉糜」這樣遺笑千年的蠢話,但是飢餓是什麼滋味,食不下嚥又是怎麼樣的滋味,曹姽兩輩子來卻委實都沒有體驗過。這番落在康肅手裡,倒也體驗了一把民間疾苦。

    阿攬一進來,就覺得帳中頗有風聲鶴唳之感,三個下人站在角落裡,坐在胡凳上的那個虎視眈眈的小魔星此刻並不動,與其說她對康樂公有所忌憚,不如說她現在食不果腹、無力再戰罷了,可那雙眼睛卻像森林伸出亟待覓食的小狼,尖牙已經感到了血液的芬芳。

    阿攬放下東西,並不廢話,曹姽盯著還在冒著熱氣的食案,喉頭埋在衣領中暗暗滾動了一下,卻鼻子輕哼一聲,頭轉到了一邊去。

    大虎見公主沒有拒絕,也不像上次那般為難,就上前接下了陶盤,曹姽回頭看的時候,人卻已經不見了,這麼個山一樣的大高個,動作之間卻是端的靈巧,曹姽上回早已領教過了。

    即便今日添了菜,落在曹姽眼裡依然乏善可陳。醬湯太過鹹澀,麥餅乾癟得和冬日裡的樹葉子一樣,曹姽勉強嚥了幾口,又情不自禁去掏枕邊裝著逐夷醬的陶罐,失望地發現裡邊空空如也,好幾天前就已刮得渣都不剩。

    但是今天的轉機代表康肅的態度有所鬆動,入夜以後,曹姽眼睛骨碌碌亂轉,瞄著外頭倒映在牛皮帳上來回走動的人影和此起彼伏的呼喝,心思便活絡了起來。

    康肅治軍極嚴,前日大雨漸停後,曹姽的帳子處在後營,雜聲極多,她夜晚睡得極不安穩。而相對的,除了這些後營雜務的喧鬧之聲,兵營卻是極為安靜的。

    而此刻卻極為不同,傳入帳子的聲響雖空朦,卻透著雄渾的力道。

    曹姽看看蔡玖和大小虎,慢慢挪到帳門前,偷偷掀開厚重的門簾,發現平日守衛的四個兵士如今只剩一個,呼嘯的山中夜風捲入帳內,夾雜著火油味和一股粗冽的腥膻的汗氣,有那麼一刻,曹姽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遼東的草原上。

    遠處軍營中央的篝火熊熊燃燒,幾乎灼到了天上的星子。那股氣味來源於山腰空地上百個裸著上身的兵士,他們圍成圈,朝著圓圈中央的二人,喊聲震天。

    阿攬和呼延莫精赤著上身,雙肩寬闊、肌肉賁起,一人頭戴小冠和面具,一人腦門上綁著根箭,雙臂纏了紅綢,均作出角抵之姿,身上被篝火映照得呈現一種油亮的古銅色。其中呼延莫是出了名的力大無窮,邊上拱手而立負責判定的孔豚才揮下手臂,他就如一頭蠻牛一般衝了上去,卻在近身時候一彎腰,就勢牢牢抱住了對手的腰腹,想要將人沖翻在地。

    對手也並不是一擊就倒的孬貨,阿攬就著衝力往後滑行兩步,在泥地上拖出兩道深深的凹痕來,又牢牢站住,周圍的呼喝聲更大起來。

    人的鬥志在這種場合完全被激發,阿攬一隻手狠狠按住呼延莫的肩背,屈膝就往他小腹頂去。呼延莫也不示弱,騰出一手來掐住了那隻腳,悶著頭大吼一聲,就著抱腿的姿勢將阿攬半個人整個舉了起來。

    只要其中一個人在這時候失去平衡,勝負就會揭曉,而一腳離地的阿攬此時明顯處於劣勢。可無論呼延莫如何用力,對手的另一隻腳就像生了根一樣,呼延莫自始至終全靠蠻力而搏,但蠻力此物全靠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屏住的一口氣一旦洩出,阿攬就知道自己的機會到了。

    他攀住呼延莫的背,胳膊更用力地扭壓對方頸項,待呼延莫憋不住開始喘氣之時,使出「摔胡」之技,抱住他往地上一滾,呼延莫氣一鬆,就被阿攬牢牢壓在地上,不過他力氣非同小可,猶如困獸猶自掙扎,阿攬幾番都差點壓不住他。

    只是呼延莫上場就全盤押上,不如阿攬懂得保存實力,此時已是強弩之末,來回扭動一陣,就只好四肢攤平認輸了。

    阿攬這才鬆開手,把棄置在一邊的軍服撿起搭在肩上,走過去輕輕踢了一腳在地上喘氣的呼莫顏,只是劇烈起伏的胸膛顯示他自己也不太好過,吐納了幾下才道:「起來,剛才那勁兒到哪裡去了?」

    旁邊就有人起哄道:「呼莫顏,以後力氣可得省著點用。」

    眾人都笑起來,呼莫顏也不懊惱,身子底下泥石硌著背不舒服,他稍躺了下便起身,抹了抹臉乾脆認輸:「在嶺南的時候,我等就認了你做老大,輸了也沒什麼丟臉的。」

    軍中力氣第一的呼延莫都輸了,旁人也不敢再輕易挑釁阿攬,只是臉色都帶著躍躍欲試。呼延莫還想鼓動阿攬下場,他卻已經重新束好了腰帶,低聲說道:「康公還交代了事務。」他意有所指地抬首看看那座孤零零的帳子,呼延莫立刻心領神會,可他無論如何沒猜到這回輸得可慘,又聽阿攬道:「昨天山裡帶回來的東西呢?拿出來。」

    無怪乎阿攬嚴陣以待,因為那位康公都諱言身份的貴客,實在不大安分。若不是太過不敬,曹姽在這群老粗眼裡乾脆就是一隻過於靈活而棘手的老鼠。

    果然,此刻曹姽見角抵換人上場,場面越發熱鬧。她一縮脖子退回帳子裡,不是她太膽小,而是直覺方才獲勝的那人,面具後的那雙眼睛,彷彿利劍一樣直射過來。待那人走遠,她才趁勢將帳子外守著的唯一的倒霉兵士制服了,拖進帳子剝了衣服捆了起來。又令蔡玖喬裝扳得像模像樣,重又站到外面去。

    另一廂,因為小虎受傷,曹姽打算把她留下,她自己換了小虎的粗布使女服,又領著大虎收拾了些僅有的細軟,兩人掩在夜色中,就往後營深處而去。

    阿攬擦了個身從草棚出來,眼見夜色深濃,心想該再去那頂帳子看一眼,再行向康公稟報。他遠遠一眼就看出那個守衛不對,康肅手下的兵士原該站得更直更挺,不會這樣有形無神,他默默地沒有打草驚蛇,入內看到床榻上的一個隆起,帳內也沒有其他人。

    榻上的那個被中的人形微不可查地顫抖,阿攬輕歎口氣,使女遇事畢竟膽小,不像那人還能咬牙裝腔作勢。

    他假裝沒有發現,出了帳子打量一圈,目光鎖定在了後營那處遠離崗哨的木柵欄附近,那柵欄少說快有二人高,大虎正兩眼含淚地站在底下,想把肩上的曹姽頂出去,落在阿攬眼裡,彷彿兩隻滑稽的猴子。他笑了一下,越人敷在臉上的油彩還沒有完全褪盡,此時看來甚至帶著猙獰。

    大虎聲音都哆嗦了,細弱著嗓子問:「公……公主,你好了沒有?」

    曹姽正在大虎肩上踮著腳,嘴裡叼著收拾出來的不值錢的細軟,雙手好容易扒到柵欄邊緣,她使出渾身的力氣往上一掙,整個人就吊在了上面,,終於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夜晚的大山如她初來時的暗沉孤寂,不知何處就隱沒著吞噬人的危險,可是山腳下的那方土地,星星點點的火光,讓曹姽燃起了無限希望,那裡就是襄陽郡最出名的邊貿關市,即便是康樂公也一直沒有實現拿下作為軍鎮的地方,要是逃到了那裡,找了當地官員接應,就算是康樂公,也不敢擅動,除非他願意背負在女帝手中奪利的名聲。

    曹姽幾乎要為自己規劃的美好未來樂得暈陶陶了,將大虎的勸阻拋諸腦後,雙腳往柵欄上亂蹬,馬上就能逃出升天。

    這裡是後營最陰暗的角落,今日又防衛鬆懈,可是暗處來風時,曹姽脖子後面的汗毛仍根根豎了起來。再回神,已經有人把住了自己的腳踝,那聲音聽在曹姽眼裡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下來!」

    「我不!」好不容易走到這步,怎容曹姽放棄,她當下又要往上面竄,誰知那人既不顧忌也不含糊,一手拎住她亂掙的腳踝,一手抓住她的腰帶,把她整個人提起來,一把扔到了邊上的草垛裡。

    乾草的氣息很是刺鼻,曹姽打了幾個噴嚏,好不容易從草堆裡爬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草堆不乾淨還是她身上太敏感,止不住地就刺癢起來,她心裡難受,身上也難受,母帝父王遠在天邊,她此刻就像拔了牙的老虎,落在康肅手裡調弄。康肅甚至不用出馬,就連他派了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都可以肆無忌憚地羞辱自己。

    可曹姽偏偏不能表露自己的身份,人人都會對新安公主下跪,卻不是對她本人折服。她可以以勢壓人,但她承受不起母親失望的眼光。

    她滿肚子委屈,坐在草垛上,很突然地大哭起來。

    暗夜裡,不知道是誰悠長地歎了口氣,曹姽沒有注意,可她豎起耳朵聽那個可惡大漢接下去說的話:「康公說了,待滿十日就是休沐。」

    曹姽低吼回去:「休沐也輪不上我?」

    那人沉默了一下又道:「自然有你,不然兵營休沐,誰還來給你送豆子。」

    這麼一想也對,曹姽止住抽噎,暗暗偷看了一下來人,可惜黑洞洞的看不清楚,只看見眼前高高大大的黑影,她張嘴想說什麼,冷風灌進嘴裡,打了個嗝兒。

    彷彿霉運沒完沒了一樣,這打嗝兒也沒完沒了,大虎又是拍杯又是倒水,曹姽愣是停不下來。她哪裡受過這種折磨,偏偏衣服之外的手足處都是被草垛裡的硬幹草蟄出的一個個紅點,又疼又癢又打嗝兒,登時眼圈又紅起來。

    「張嘴!」話音才落,曹姽嘴裡就泛起一股別樣的清甜,她喜歡甜食,全台城的人都知道她愛吃甜食,甘蔗飲更是她的最愛。可是現在嘴裡這味兒卻連甘蔗飲都無法比擬,濃香甘醇幾乎滲入人身上的每處孔竅,甜蜜的氣息幾乎要從身體裡蔓延開來。尤其是這幾日她飽受折磨,一分的美味都能放大成十分,更別說這樣頂頂甜美的滋味兒。

    她眨巴眨巴眼睛,完全不自覺地把眼淚憋了回去,大大方方地索取:「我還要!」

    對方同意大大方方地在曹姽忿恨的眼光裡將東西收回去,抱著臂氣定神閒,曹姽努努嘴,從草垛上跳下,輸人不輸陣,對大虎招呼一句「我們走!」,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回了營帳。

    作者有話要說:那好吃的東西是啥呢?是槐花蜜。

    秦嶺出產中國最好的槐花蜜,我是怎麼知道的呢?

    親愛的們快去看舌尖上的中國2,吃貨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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