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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一章 文 / 童歸寧

    阿洛等人尚不知逃亡中的兩人正為了一條褲子爭執,自派人冒險入匈奴人營地救人已有兩天兩夜。他們不知領頭的就是北漢太子劉熙,只知那隊越境的匈奴人已經倉皇退回秦嶺北面的山區,沿途更是徵召醫師,想來潛入的阿攬與呼延莫給對方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他們已經找到了呼延莫,可是阿攬與曹姽卻不知所蹤,冬季深山,野獸難以捕獲獵物,性情十分凶殘,二人一日沒有音訊,就多十分危險。

    如今匈奴人已撤,康肅當即就要下令調集重兵搜山,卻被阿洛諫言:「康公,城守公孫泰平既然敢阻您一次,就敢阻您第二回。您至今沒有大動,想必也是考慮到遠在建業的陛下,一舉一動當謹慎為上,還是莫要如此行事。」

    康肅如何不知這樣的道理,他戎馬半生,危及性命的險境不知經歷凡幾。他倒寧可遇險的是自己,而不是曹姽那個無知小兒。不幸中的大幸,就是阿攬很可能就在曹姽身邊,指不定能護得二人的周全。

    阿洛想了想道:「往年我等也隨山中獵戶行獵,如果他二人果真遇險下不了山,阿攬必會選擇獵戶平日的落腳點,康公且帶人去詢問,派出精兵挨個搜,想必事半功倍。」

    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康肅點了身邊親信去辦。這時有人來報留駐襄陽城內的吳爽歸來,康肅遣退眾人,見帳中只餘二人,吳爽當下就雙膝跪地,往地上「砰砰」磕著響頭,一會兒額角就佈滿了血跡。

    康肅長歎一聲,也不叫起,只問道:「想必你已經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吳爽忙道「是」,一五一十地將自己與芝娘的私情報於康公知曉,然這並非了不得的大事,吳爽到底沒有沖昏頭腦,與那芝娘暗地結為夫婦,不然就是隱沒戶籍的大罪。可不幸的是,就在吳爽的眼皮子底下,芝娘所住的那個暗·娼小院兒裡,偏偏有人窺視著他們的動向。

    吳爽令人蹲守了數天,嚴令不准放過暗巷中任意一人。待得旬日,他如往日一樣上門見芝娘,那福清原本不露痕跡,見著吳爽到來,還巧笑倩兮地上前問了一句:「今次怎不是阿攬大哥來?」

    吳爽隱約知道她有不妥,此時見了她天真清麗的笑容,方覺得不寒而慄。就命擅長潛伏探聽的斥候藏於福清的小屋中,那斥候也是個人才,將福清暗中自言自語的樣子學了個惟妙惟肖:「曹氏那小賤人,中計了也不消停,阿攬大哥想必是被康肅老兒派了去找人了。哼哼,這亂世被賣入下處的女子,哪裡還能找得到呢?」她還取了朵廉價的珠花簪子往頭上比了比:「女人哪,還是該找個阿攬大哥這樣可靠的男子,才能在亂世存活下來。阿攬大哥他,下回一定會來的。」

    福清「咯咯」的笑讓人毛骨悚然,康肅揮退那個斥候,臉色鐵青,他抄起置於一旁的馬鞭就抽在吳爽的身上:「公主的身份,你可曾洩露過半句?!」

    「屬下絕不敢!」吳爽忍著臉上寸長滴血的傷口道:「自從那位到了襄陽,屬下就未出過營房,若是有俸祿要轉交芝娘,多是托人前去,那人就是阿攬。」

    「那個福清想是看上了阿攬,不過此事應與阿攬無關,怕是機緣巧合。」康肅捻了捻鬍鬚:「你還查到什麼?」

    吳爽覺得傷口劇痛,吸了幾口氣才道:「院中有兩個龜奴是福清幫手,屬下怕打草驚蛇,並未拷問他們。只是這幾日襄陽城風聲鶴唳,他們隱約也覺得事情與自己有關,私下也會悄悄商量。只是屬下聽來,他們也只是照著福清的話行事,並不知道更多。」

    這個福清罵曹姽叫做「曹氏的小賤人」,康肅乍聽有些驚訝,但細思並不意外。漢末之後,中原政權更迭,金枝玉葉流散在外不知其數。只是對曹氏這般痛恨的,也就那麼幾個姓氏。

    同樣的,康肅想起燕王慕容傀的妾室高玉素,那個意外在海賊堆裡抓到的東海王妃裴紅丹,哪個不是出身高貴,哪個又不是被逼墮落呢?

    他心裡有了譜,便吩咐吳爽道:「你失職在先,自己下去領二十鞭。至於那福清的身份,我已心裡有底,爾等不必再顧忌,將她抓了投入大牢,我自有辦法讓她開口。」

    福清似是多少料到這個結局,並沒有多加反抗,可是她入了半山軍營的牢房,就鮮少有人搭理她,每日麥飯醬湯也沒有薄待她。只是那兩個看守的士兵,想必是百無聊賴,每晚喝些小酒之後,話實在是忒多了。

    昨日他倆說著巴郡形式,從成都王的流民身份,一路往上調笑到沒出息的後主劉禪和三分天下的劉皇叔,福清暗地「呸」了一聲,自顧自縮在角落裡睡了。

    第二日,這二人恭維了一番當今女帝在江左的德政,又說道前朝東吳的時運不濟和末帝孫皓的刻薄寡恩,大大取笑了一通,福清這回卻嘟囔了一句:「孫氏算什麼東西,不過就是龜縮的鼠輩,曹氏不過是步孫氏的後塵。」

    康肅聽了兩日來的回報,便如此這般地吩咐下去。當日福清的醬湯裡被撒入了有迷幻作用的天仙子,兩個士兵照舊坐在外頭喝酒,今次說的卻是司馬家那個被諸王玩弄的白癡皇帝。

    那兩個士兵大著舌頭道:「那司馬衷何止是白癡,非但被人玩弄於鼓掌,婆娘還爭先給他戴綠帽。那淫·婦賈南風,又黑又醜,還在皇城搜羅美男進獻,我若是被看上了,不如乾脆抹了脖子。那羊獻容卻是個有後福的,只是匈奴人到底蠻子,卻不知道在野人身下吃的是什麼苦。」

    兩人放肆且惡意地笑起來,絮絮叨叨羊氏被匈奴人淫·辱之事。福清只覺得胸口有一汪熱血直往頭頂沖,她砸了陶盤,拿著陶碗裡剩下的殘羹剩飯往外頭潑,呆呆地往外頭大叫:「你們不准說!不准說!」

    「為什麼說不得?」康肅從暗處現身,盯著面前這個跪在地上、形容狼狽的年輕女子,她確是姿態不凡,舉手投足間端莊雍容不弱於兩位曹氏公主,甚至比曹姽這個猴精還要強些。可是這些特質,只不過是在亂世裡催人性命罷了。

    福清抹抹眼淚,跪坐起來,呆板板地道了句:「想必這位就是康樂公,果然什麼都瞞不了你!」

    「羊氏命不好,初嫁司馬衷的時候皇后禮服就著火,始終被人認為是不祥之兆。事實也果真如此,適逢八王之亂,她四廢四立,數次入冷宮,險些喪命。」康肅看著面前一臉倔強少女,那股凌然之氣絲毫不弱於曹姽,只是多了些陰沉,讓人觀之不悅:「洛陽城破,她被匈奴人所擄。如今貴為北漢皇后,確是她的本事,只是枉為中原名門之後,也枉為人母了吧。」

    福清的眼裡落下大顆大顆淚珠,康肅又道:「我不知你的來歷,只是查到你被賣到襄陽之前,曾在吳郡一戶人家為奴。那家女郎見你氣質高貴,很是不悅,常常將你打得遍體凌傷。」

    福清卻殘忍地笑起來:「是,她嫉妒我,即使我淪落到這樣的地步,依然有人嫉妒我,我缺的不過是個庇護,讓我能夠立於這人世間。」

    康肅歎道:「你說的庇護,難道在北漢?你過不去,匈奴人天性殘忍,你不是北漢皇帝的骨肉,他們如何容得了你?至於羊後,你又讓她如何自處?」

    福清一笑:「我只知道康公費了這麼大力氣抓我,又誘出我的身份,必不會殺我。」

    康肅轉身欲走,只留下一個冷峻的側顏:「我與你有著一樣的目的,只想看看你在北漢皇族眼中價值幾何。」

    福清沉默半晌,最終慘然一笑,端莊行了個大禮道:「清河公主司馬福清,拜會康樂公。」

    既然真相已經被不留情面地撕扯開,康肅並不想在兵營養一個毫無用處的質子,他令人除了阿洛的腳鐐,使阿洛上山與人一同尋找曹姽與阿攬,卻又把那副沉重的腳鐐套在了福清的腳上,將這位前朝公主沒入漿洗房,天天與各種酸臭衣物為伍,也是一種有苦說不出的懲罰。

    康肅甚至提點她:「這副腳鐐很有些來頭,前一個主人是吳興沈氏家的,違逆陛下的下場就是一生為奴,不管你資質多優越、品格多高超,哪怕你曾貴為公主,亦只能是這樣的命。司馬氏,你該學著何為認命。」

    福清諷刺一笑,冷眼看著自己被套上腳鐐:「那來日康公在兩軍陣前,可會留福清一個全屍?」

    康肅不語,卻在這時,日頭突然昏暗,帳外遮天蔽日、飛沙走石,兵士驚恐奔走,吳爽顧不得禮數衝進來,攙扶住把著帳中支撐木的康肅,惶惶然道:「康公,地動了!」

    福清的頭撞在胡床一角,破了好大一個口子,她卻「唧唧」怪笑起來:「康公,爾等才該認命,此時地動,我且看著曹小賤人要如何活著回來?」

    須臾她又想到自己的阿攬大哥也被康肅派出去找人,至今未得見到,心裡又充滿了忿恨,但對於她來說,自始至終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任何事。

    此時,曹姽與阿攬正身處山巔,地動的感覺尤為明顯。原本二人只要勉強再度過幾日,等那兩隻大貓完事離去就可下山求援,如今天搖地動之下,山上碎石紛紛滾落,他們藏身的大樹長於崖邊,之前跨過的那個深不見底的凹坑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慢慢裂開,若是再遲疑,等到越不過去了,那麼二人真的就要被困死於這方寸之地了。

    阿攬二話不說,揪起曹姽的領子,腳踩連接兩端的橫木,在其上飛跑兩步,猛力把曹姽朝前一摜,曹姽團身飛出,在雪地上撲了兩撲才穩住身形。又見身後阿攬腳下不停,一個起落穩穩站在地上,原本他們經過的木橋,已經塌陷,那棵大樹根部已鬆,倒懸在懸崖外面,不知還能撐到何時。

    二隻大貓也受驚不小,只好互相舔舐安慰彼此,很是情深的模樣。曹姽對這變故愣了半晌,才拍拍身上殘雪站起,正了正情急之下套在身上的弓箭,迎著阿攬讚許的目光道:「褲子的事日後再說,地動之後還有零星震動,事不宜遲,我們必須速速下山。」

    阿攬把身上皮襖綁緊:「秦嶺地動,恐怕巴郡之內更為嚴重,襄陽怕是到了要緊關頭,我們早日回去,也好令康公可以一心一意對付巴郡與北漢。」

    曹姽指指那兩隻大貓:「你要先對付它們……」

    阿攬不語,也不欲令曹姽張弓,就那麼沿著籐條再次攀爬下去。他讓曹姽跟在自己身後,方才地動過後,雪下不知何處就會裂開深縫,誘人失足,誤踩的話,就是往後康肅把整片山翻過來都找不到曹姽的屍身。

    曹姽依然穿了阿攬的襪套,踩著阿攬的腳印跟著慢慢走,她盯著數十步之外對著他們虎視眈眈的大貓,一隻手扶著石壁,另一隻手往後把住弓箭。若是大貓縱身撲來,她可以在眨眼間就射出一箭。

    那公的在母的脖頸上舔舐兩下,卻並沒有上前,而僅是向前邁了兩步,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威脅般的「咕嚕」聲。見二人還往前走,大貓試探地伸出一腳,腳下山壁已經裂開落差,雪塊紛紛滑落。

    曹姽屏住呼吸,眼見那大貓張開血盆大口,卻是舔了舔自己被雪覆蓋的腳爪,又懶洋洋地蜷縮了回去,只半睜著眼瞧著他們。

    曹姽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這時才發現自己背心早已濕透,彷彿真正經歷過一場虎口逃生。她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握住了前方那人的手,也無暇多想,二人相互攙扶,盡量輕手輕腳地下了這處山崖。

    曹姽的手被山壁劃出很多細小的傷口,直到踩到實地上,她都不敢想像當初自己是怎麼被人這麼背上去的,她突然就有些明白阿攬與阿洛之間的患難情分。經歷過這樣的不易和堅忍,都會在人心下留下印痕。

    她突然覺得腳上的襪套也不是那麼噁心了,想到方纔還挽著對方的手,便假裝輕鬆道:「看來你那半頭豬,大貓是笑納了。」

    她放鬆得過早了,以為到了山間平坦地勢就沒有危險,卻不知地動會將山體震出蛛網般細密的裂痕,也許只要往前一小步,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曹姽連叫都來不及叫,就跌落了下去,阿攬一刻不曾遲疑,順著曹姽的身形墜落方向,也跳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山中大冒險,摳鼻~

    男主阿攬你很招公主們的喜愛啊,不管是炙手可熱的還是昨日黃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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