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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文 / 童歸寧

    曹姽雖沾不得那豬尿泡,然夜幕降臨就知道那個豬尿泡的好處了。

    她並不知曉昨日自己無知無覺就把雙腳伸到了旁人身上,還踹了人的腿窩,讓人痛不欲生,阿攬自是也避諱這件事。晚上他照例在火塘上燒水,又兌了些雪水,把豬尿泡灌得溫熱暖手。

    曹姽在台城裡用的是放木炭的銅質暖腳,但眼下情境自然容不得她做此奢望,因此也不曾想過豬尿泡還有這等用處。她眼饞得緊,可這東西方才被她扔回去,哪裡好意思再開口討回來,卻不想那個阿攬並沒有為難她,反而把洗淨的豬尿泡熱水球塞進了褥子裡。

    曹姽頓時充滿難言感激,她卻不知阿攬這樣做,解救的不但是她,還有他自己。

    太陽才下山二人就無事可做,這裡不是大山外頭,雖然不至於觀賞歌舞百戲,但是曹姽還是弄得到些神怪傳奇之類的故事來看。可在山裡,除了風聲鳥叫還有眼前的火光,就真的別無其他。

    她翻了幾番睡不著,才開口道:「你怎麼知道這處地方的?」

    曹姽原沒有指望對方理睬她,不想阿攬卻道:「康公有風濕,虎骨酒對風濕有奇效,往年都曾向獵戶求購,若是獵戶手緊,我等也會自己上山獵虎,常借了獵虎小屋歇腳。若是遇上暴雪的天氣,在山裡出不去,困上一旬也是常有的事情。」

    曹姽聽了努了努嘴:「那你怎麼不乾脆將那二隻都打了獻給康肅?那大貓也奇了,怎偏生挑了這種天生崽?」

    「哪裡就能生崽了?」阿攬覺得好笑,對曹姽直喚康肅名諱也並不驚奇:「那對大貓分開後,母的還要等上三月才能得小虎。屆時穿暖花開,哺育後代,才不缺食物。我若去打那兩隻大貓,做不做得成另說,獵戶規矩是絕不傷要產仔的動物,不然三兩年之後再找不著老虎了。」

    曹姽一想有理,就算是人還要懷胎十月呢:「反正大貓也不怕冷,只是這天氣獵物難尋,母的有了孕,公的也能照應。」

    「它們七日後就會分開。」阿攬又糾正曹姽。

    曹姽眨眨眼,又覺得釋懷,道理都是一樣的。她與兄姐還不是奶母帶大,由荀玉姑姑教養的嗎?父親燕王一年在建業的日子不足三月,至於地位至高的母帝,在曹姽的記憶中,更是連抱都沒有抱過自己。偏生母帝非常反感子女依賴乳母,斷乳之後都會徹底打發了這些女人,因此曹姽等子女就特別信任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奴婢侍人,譬如她與大虎小虎姐妹。

    想起大虎小虎在外頭不知要急成什麼樣,她心裡便充滿了不安。何況母帝的吩咐是讓她隱姓埋名進入襄陽,如今出了這等事,康肅若是大張旗鼓地救一個無名小卒,長了眼睛的人都不會相信。她到此地不足一個月,就已經壞了計劃,還不知讓建業那位如何的生氣。

    她越想越沮喪,阿攬察覺到她一直不說話,便問起了她射中劉熙的那箭:「你那日是怎麼射中北漢太子的?」

    曹姽支吾了一下:「是連珠箭。」她很有些不好意思,天下人都知道連珠箭是東魏女帝曹致的絕技之一,只是曹致出手,可連珠十箭,曹姽手下不過是彫蟲小技。

    「射藝並不只靠平日練習,只有性命交關之時才會有所突破。」阿攬似乎知道她的勢弱,不經意地寬解道:「女帝立國,世人皆知不知遇過多少艱難險阻。你出身富貴,無此歷練,自然不該放在一同比較。」

    曹姽這才聽出不對來,襄陽城內,只有康肅、吳爽及她身邊的大小虎和蔡玖知道她的身份,這個莫名其妙的大漢又是怎麼窺得天機的?

    她「忽」得坐起來,小心萬分,眼睛已經盯著一角放置的弓箭:「你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我……」

    阿攬驚訝於她記性之差,就算不認得自己,也該認識那個與她有舊的阿洛。但是他與阿洛畢竟在嶺南待了數年,那裡氣候炎熱、環境酷烈,百越人的習俗又十分怪異,均是修剪短髮且油彩覆面,匆匆數年已過想是真的認不出了,他嚥了咽喉嚨,口氣怪異道:「公主殿下,當年雞鳴山上……」

    「是你!」曹姽差點跳起來,她雖認不出來,但當年的事情歷歷在目,不肖分說,就想起阿洛和那個無恥無賴的男人,她轉念一想立刻問道:「那個混跡在你們中間,依然帶著腳鐐的人就是沈洛?」

    女子的變化真的有限,何況曹姽本身就較江左女子長得更為高大。可是男人不一般,不過比她大上兩歲的沈洛,在經過這種種變遷之後,早已蛻變成了一個男子,不復當年的寡言少年。

    如此一想,大虎自來襄陽的種種失神也有了解釋,只是……曹姽想到沈洛腳上不可解的腳鐐,又想到面前這個當年就讓自己不自在的男人,倒寧可雙方從未見過面。

    阿攬回答「是」,他有意為沈洛說情,或許曹姽的公主身份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我倆當年為奴,雙人一枷,從北地一路走到嶺南,是患過難的情分。兩年前海賊之亂後,我們在嶺南剿滅了海賊退敗之後南下的大本營,立了功勞,被歸入康公麾下,脫了奴籍。阿洛同我們一起賣過命,可只有他,不知為何不得解脫。」

    曹姽難得聽他說這麼長一番話,卻是為了沈洛,想他當年能一路照顧同伴,甚至不惜千里背負,即便對自己不敬,也是一條漢子,她看著少時有令名的沈洛淪落到這步田地,雖有不忍,但亦無可奈何,只好低低道:「當日我也聽說過那些兵士的流言,我只能告訴你,阿洛是真的姓沈,吳興沈氏的那個沈。」

    阿攬沒有說話,或許他早已猜到一切傳言都是真的,雖然阿洛沒有親口承認亦沒有否認過,曹姽不過是讓他明白,沈洛那副腳鐐,可能是真的一輩子都無法取下來了。

    拒不承認女帝臨朝,甚至私募兵士,意圖謀反,是歷朝歷代都不可饒恕的大罪。女帝將沈氏誅滅三族,將阿洛這樣的旁支子弟流放,甚至沒有牽連旁的世家,固然有局面初定考慮安穩的用心,但是亦稱得上是格外開恩了。即使曹姽去求,也沒什麼好求的。

    阿攬長長歎氣,若是他能帶著曹姽安全下山,不見得往後能夠一帆風順,但是他的未來鐵定不一樣了。然而阿洛,他無論怎樣努力,此生命運都無法改變。

    長久的沉默裡,曹姽不知何時睡去了。豬尿泡比不得人的體溫,裡頭的水一會兒就冷了,令曹姽夢裡就覺得不適,直覺就蹬了那個漸漸冷去的東西。

    她夢裡一腳可不輕,直接把那只薄薄的豬尿泡給蹬爆了。悶悶的一聲破響,裡頭的水把阿攬的褲子和曹姽腳邊的褥子濕了個透。

    阿攬本就在閉目養神,他並不相信曹姽的自制力,因此從未讓她守夜,自己不過是在午後瞇了一覺而已。此時雖然警覺著,可是就如昨晚一樣,他防不住身邊人無知覺的動作,頓時又遭了秧。

    被褥濕了,曹姽也睡不下去,不然鐵定要著涼。

    她自從出了台城,做的窩囊事不知凡幾,尤其是在這個男人面前,這會兒已經臉皮厚如城牆,如今的局面,只能考慮怎麼補救,她直覺就跳下草堆,去掀被褥:「對不住,我來把被褥烤一烤。」

    阿攬沒有理她,手在褥子底下摸索了好一會兒,摸出一小團白色的**的東西,往外頭一扔,落在地上發出「啪」的悶響,下手很不客氣,顯示他很不愉快,地上隨之濺出一攤水跡。

    曹姽定睛一看,是遭了她飛來一腳的那只可憐的豬尿泡,她攏緊身上中衣,又披上裘衣,扒開堵住洞口的稻草,毫無怨言地把那只破了的豬尿泡從地上撿起,扔了出去。

    回頭,見對方仍坐在原地,她清了清喉嚨,有幾分不自在道:「我都說了對不住你了,被褥我來烤。」

    阿攬卻不動,半晌才沉聲道:「轉過去,坐到屋角去。」

    這是讓自己面壁思過?曹姽怒起來,臉色漸漸發紅,這世上有誰敢對自己這麼說話,即便是康肅,也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處罰自己,面前的這人,他是憑什麼?他不過是個低賤的奴隸,如今也不過是個下級的士兵,若不是自己被派到襄陽,這樣的人,連摸一摸台城最外圍的大司馬門,都會被砍去手指。

    阿攬一看曹姽的臉就知道她會錯意了。可他自有一分傲骨,曹姽那雙藏不住情緒的琉璃雙眸,無論何時都是那麼晶瑩璀璨,讓你清楚地知道其中的傲慢與輕視,阿攬心中的怒火,其實也抑制了很久:「什麼都不用你做,坐到屋角去,不然後悔的是你。」

    她是總惹禍事,不然也不會就這麼被母帝趕出建業,但是這話無論如何,輪不到面前的人來說。

    曹姽動上了手,開始用蠻力扯那被褥:「我做的事,我自己承擔,總比你坐著不肯動,什麼都不做的好!」

    阿攬初時還和她掰扯兩下,後來卻突然放手,害得曹姽往後趔趄兩步,差點絆著腳下的樹根,摔到凹坑裡去。被褥撲面罩在她臉上,她急得扯開,「呸呸」吐出其中夾雜的乾草,站起身衝上前去指著盤腿坐著的阿攬怒道:「你……你……」

    阿攬瞇著眼抬頭看她,恍惚給曹姽一種吵醒了獅子的壓迫感:「我什麼?」

    曹姽一時無言,阿攬追問道:「你說你一人做事一人當?」

    對方都接了話頭,曹姽自然昂著下巴答應:「本公主一言九鼎。」

    「好!」阿攬卻低下頭去,曹姽也跟著他低下頭,她不是無知女郎,前生她嫁於王慕之,也是生育了兩個孩子的。只是對著眼前的情景,她一時噤聲,說不出話來。

    「我的褲子濕了。」阿攬作勢去解褲帶:「公主一人做事一人當,麻煩給某烤烤褲子。」

    作者有話要說:公主殿下,一人做事一人當喲,快去烤褲子~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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