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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九章 文 / 童歸寧

    山中入夜,狂風烈烈,蕭瑟萬分。狼嚎虎嘯彷彿遠在天邊,又似乎近在眼前,反正曹姽知道離自己不足百尺的地方就有兩隻,她在太陽未落山之前出去瞧了一眼,那兩隻大貓依偎在一起打鬧。許是肚子有些餓,又做了兩回那難以言說之事,公虎便離去覓食,及至落日也沒有出現。

    走了公虎還有母虎,不代表就值得冒險。曹姽把頭縮回來,她肚子隱隱酸脹疼痛,只能慶幸初潮量小,換下來的穢物上只有幾片指頭大小的褐色血跡。她撕了自己一片中衣,想著再對付兩日恐怕不難,只是深山老林之地,洗漱不便,她又不能學著那個男人大咧咧地跑到外面捧了雪直接洗臉揩手,只好略略就著不多的熱水清理一番,就抱著肚子把自己藏進了草窩。

    草窩上鋪的褥子發黃,即使已經烘乾,仍有一股難以散發乾淨的霉味。曹姽只好將頭露在外面,瞪著黑洞洞的洞頂發呆,然後聽見靴子踩在雪上的「嘎吱」聲,阿攬也進來了。

    他似乎對曹姽的快手快腳十分驚訝,因為她理所當然把草窩佔為己有的態度,最終他什麼都沒說。又隨手往火堆裡補了木柴,讓火燒得旺旺的,才貼著草窩一角坐下,佔去有限的空間,又小心沒有碰到曹姽腳邊,扯過丁點被褥,蓋在自己下腹和腿上。

    「喂!」曹姽一下子擁著褥子坐起,這可不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即使找個不通教化的野人來,他肯定也知道這叫同床蓋被。

    阿攬不過剛剛閉目養神,就被曹姽一聲利喝打斷,這聲音在萬里寂寥的深山裡顯得尤為刺耳,似乎有不知名的野鳥被驚擾,在大樹的樹幹子上撲騰著翅膀。

    忙活勞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可以坐下歇口氣,而那位同室而處的人顯然是不想消停,阿攬實在沒有精神應付,視若無睹地閉著眼睛,卻惡聲惡氣道:「怎麼了?」

    看他一副渾然不覺,甚至故意裝作不知的樣子,曹姽惱羞成怒,使勁抓著褥子一扯,一下自己全佔了,才義正言辭道:「你可以待在那兒,但是你不能蓋褥子。」

    動作一大,她腹部又是一陣抽疼,瞬間頭暈目眩。

    曹姽戒慎地看著阿攬慢慢張開的雙眼,他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亟待爆發的脾氣,但他很快找回了自制力,也許正因為看穿了這點,曹姽才一直表現得有恃無恐,半晌阿攬才沉聲道:「褥子可以全歸你,但你要負責守夜,如何?」

    守夜?也就是在疲於奔命一天後,還要一夜不能合眼?曹姽覺得肚子更疼了,想想那種想睡不能睡的慘境連臉色都要發白,根本不敢一口應承下來。可是要她和這個虯髯大漢分享一條褥子,她也說服不了自己就這麼屈服。想到自己為何會落到這個境地,結果還是因為二人結下的梁子,讓她以為自己可以贏回一城,才生出這許多事來。

    吃飽了肚子人就有力氣想事,就這麼一會兒曹姽已經胡思亂想了許多,臉上忽白忽紅,明顯被氣壞了。阿攬越發懶得理會她,見她僵著,也不願虧待自己,重又拉過褥子一角蓋在自己腰腹上,自顧自閉上眼睛。

    他這樣滿不在乎的態度終於徹底激怒了曹姽,曹姽這回下了全身的力氣,一扯把整個褥子都扯得揚起。她還來不及得意,褥子已經掉在了火堆上,本就熊熊的火焰碰上棉花,一下子躥得老高。

    曹姽還來不及喊,身邊人已經暴起,一把將褥子掀到一邊去,解下身上寬大的襖子,蓋在褥子引燃的地方,撲滅了作怪的火苗。

    這番變故實在太快,還沒等曹姽有所反應,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只剩下地上一條原本發黃發霉,如今還散發著焦糊味破了個大洞的褥子,曹姽咬著唇雙肩抖動,道歉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二人僵持一刻,阿攬將那褥子整個提起,拍了拍灰塵,兜頭罩在了曹姽身上,蓋出一個小山包。小山包不時就抖動兩下,卻不見人出來,時間慢慢流逝,裡頭偶爾會流瀉出輕輕的抽泣聲,一會兒小山包就像不斷傾斜的沙堆,沿著樹壁滑倒下來,最後裡頭的人睡了個四仰八叉,顯見是哭累了便睡了過去。

    阿攬這才走上前去,怕曹姽悶死,他掀了那塊不成樣子的褥子。裡頭的人伏在草窩上,臉上還暈著兩團激動的紅,彷彿應和著火光明滅在跳動,長睫毛偶爾隨夢境顫抖,掛在睫毛上的淚珠隨之閃爍。

    但她睡得明顯不安穩,雙手還緊緊揪著自己腹部的衣服,在夢裡也緊皺著眉頭,似乎很不舒服。

    阿攬輕歎:這還是個孩子。

    他照舊輕輕拉過褥子一角,坐在曹姽腳邊,和衣閉了眼。但他沒有睡,曹姽指望不上,只好自己辛苦一些守夜。許是因為他身上熱,過了一會兒一雙冰冷的小腳就摸索著熱源伸進了他的懷裡。他僵硬了一下,又感觸那腳實在凍得厲害,他隱約明白曹姽這女孩兒此時身子不易,最後只好一動不動,任她的雙腳從自己身上取暖。

    那腳倒也老實,曉得伸在他膝窩裡暖和,乖巧得並不動彈。

    火塘燃著,有人暖著,曹姽睡夢裡漸漸沁出汗來,抬手甩了上半身的褥子,嘴裡也喃喃自語,聽不分明般地嚶嚀數聲。

    阿攬打眼看過去,不由自主又是一僵。原來曹姽中衣撕去一片,再也系不緊,此時襟口已經大開。裡頭心衣因為翻滾歪斜開來,露出一大片粉潤雪白的皮膚,因此她前胸上幾個微微淤血的指印顯得觸目驚心,隨著她呼吸起伏在那片微隆上昭示自己存在,而她嘴角、耳邊還有嚙咬出的血痕,此時睡夢中褪去一身張牙舞爪,顯出別樣的可憐與誘惑來。

    阿攬又輕歎:這哪裡還是個孩子?分明已經會折磨人了,不論是當年雞鳴山下,還是如今文沖小道,亦或是眼下深山雪嶺。

    許是睡得不舒服,曹姽一個大喇喇地轉身,把褥子又踢到了地上。這不過小事,她一個甩腿,腳尖正中毫無防備的阿攬的腿窩,痛得男人當即彎下腰去,半天起不來身。

    而這罪魁禍首卻敞著胸,睡得正憨實。

    阿攬低咒數聲,終於紅著眼睛,把褥子夠回來,又探手給曹姽理了理衣襟,重新繫了那條破爛的中衣帶子,這回是無論如何不讓曹姽捂腳,只是好在被窩裡已經熱了,下半夜過得風平浪靜。

    只是靜得可怕的深山夜裡,除了火星偶爾爆起的「辟啪」,終於還是冒出一句恨恨的男聲咒了句「小妖精」,只可惜睡著的那人全然不曉得。

    翌日一早,曹姽懶洋洋伸個懶腰起來,正想喚大虎上來服侍,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淪落險地,只求平安逃離,哪裡還能指望奴婢環繞的日子。

    她草草披上不堪用的絹制外衣,又裹上用來墊在山下的裘衣,環顧四周,發現日光照進來,寬敞的樹洞裡倒也不暗。火塘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只餘下淡淡的焦炭味,林子深處有不知名的鳥叫,給這萬物沉寂的冬日帶來莫名一絲活力。她悄悄又去看底下兩隻大貓離開了沒有,偏巧又看到它們萬分恩愛的樣子。

    她撇了撇嘴縮回頭,發現另一個人不在,因為沒有下雪,外頭雪地上留著一串往外走的腳印,曹姽知道他們尚有存糧,不至於要冒險出去打獵,她百思不得其解,又怕自己被獨自丟下,阿攬回來前的這段時間,始終度日如年。

    阿攬並沒有離開兩隻老虎的領地,他只是帶走了獵戶的捕獸夾和其他一些狩獵工具。此地人煙罕至,就連野獸都沒怎麼見過人,對獵戶慣來所用的陷阱都沒什麼防備,阿攬在曹姽起床之前,就打到一頭半大野豬。

    這野豬還年小,總的不過一個成年漢子的重量,若是再大些,恐怕阿攬這樣的力士也要費一番波折。曹姽遠遠就看見他肩上扛著頭野豬,正要拍手叫好,卻見阿攬如找死一般往兩隻老虎那方走去,野豬被利箭射中的頸部還流著滾熱的血,對冬日本就捕食不易又要繁殖後代的老虎來說是一種巨大的誘惑。

    將肉放在飢腸轆轆的老虎面前,不吝於找死。

    曹姽正要大喊讓阿攬回來,卻見那人已經站在一塊高高凸起的岩石上,就算老虎此時撲上來,他也能夠暫時脫身。只見他手起刀落,將野豬從肚腹處分成兩塊,他揀了兩大塊滴血的內臟遠遠扔到老虎面前。待到老虎大快朵頤,將野豬最肥美的後段留在了大石頭上,自己拿了前半段順著原路返回了崖頂。

    半隻野豬血腥氣迫人,阿攬徐徐放學、慢慢燒水,將野豬處理得乾淨整潔。二人一天才吃掉一支前腿,餘下的肉可以在這寒冷的天氣裡保存,連鹽巴都不用抹。

    吃完了肉,阿攬又默默坐在外邊,從一團內臟裡又不知掏了個什麼,拿水反覆沖洗,拿手反覆磋磨,曹姽看著好奇,始終目不轉睛,然後才想起來問:「為什麼要把野豬分給大貓?」

    阿攬又是那種曹姽問了莫名其妙問題的表情,但他一直表現得很有耐心:「你得了吃食,自然是要分給四鄰,這便是睦鄰友好。」

    曹姽朝天上翻個白眼,才道:「我家裡佔著一大塊地方,旁人輕易靠近不得,哪有什麼鄰居?」

    「……」

    阿攬又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我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我母親是柔然舞女,奴隸母親生下的還是奴隸兒子。如果我幫主家多種幾分田,或是與約束我們的管家多捕幾尾魚,日子就會鬆快一些。」

    「那你被賣到這兒,你母親該怎麼辦?」曹姽急道,雖然阿攬說這話不過是讓她知道睦鄰是怎麼回事,但顯然她並不在乎。

    「她早已死了。」阿攬的語氣冷淡,然後他舉起那個被他洗刷白淨的物事,拿嘴對著吹大,又將吹氣處靈活打了個結。屈指一彈,那小白球便輕飄飄往曹姽飛去,曹姽本就百無聊賴,乍見這東西有趣,伸手便接了下來。

    這個白球小巧可愛,又彈性十足,曹姽把玩一陣,才想起來問:「這是什麼?」

    「豬尿泡。」阿攬頭也不抬,繼續處理剩餘的內臟。

    曹姽頓覺那白球燙手,彷彿是多麼污穢的東西,可阿攬分明已經洗了多遍。她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又往阿攬頭上拋回去,可氣的是那男人彷彿背後長了眼睛,輕鬆又把球攬入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小妖精」神馬的雖然很累,但是這是言情經典橋段啊你們說對不對!

    我終於有機會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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