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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八章 文 / 童歸寧

    劉熙見大隊匈奴士兵不知所措地退下來,極之憤怒。當大巫給曹姽換衣服的時候,他並未避嫌,曹姽身上尚留著心衣與褻褲,何況她初萌的身體並沒有勾起劉熙的興趣。

    但她臂上的機括金弩劉熙自然是看到的,天下皆知,東魏女帝曹致有這一臂弩作為防身之器,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曹姽如若是曹致的女兒,效仿母親佩戴這兼有裝飾作用的小小臂弩並沒什麼奇怪,劉熙甚至還卸下把玩了一陣。不可不說那些南人雖龜縮江東,然技藝精巧、紋樣華麗之處,確是北漢無可企及的。

    但劉熙內心深處,始終認為曹姽的臂弩始終不過一個玩物,畢竟曹致與慕容傀這對英雄夫妻名聲赫赫,相形之下他們的子女反而不顯,且建業浮麗奢靡之風舉世皆知,就算皇室子女不至淪為紈褲,然而當世人傑向來是可一不可再。

    如今劉熙卻不敢那麼想了,曹姽方才暗算他的一箭分明是曹致絕技之一——連珠箭。所謂連珠,顧名思義便是雙箭聯袂而至,一支壓著另一支箭尾,如影隨形,渾然一體。劉熙眼中看到只有一箭,抬手攔住前頭那支,以為再無隱患,自然中了曹姽圈套。

    可惜曹姽身處不利,她被人背負一路顛簸,到底不如立於平地上使力,連珠箭效果不過她平日實力的五分。如若不是如此,北漢的太子之位此時恐怕已經易主了。

    劉熙簡單包紮之後依然血流滿面,他手捂著額頭,止不住的血從他手指縫裡流了出來。他臉上滿是血污,遍佈猙獰之色,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圍起來,既有野獸,把他們逼近死路,葬身猛獸之口,屍骨無存才能解我恨意。」

    匈奴兵於是再不急急追趕,而是對那片未知的密林慢慢圍攏上去。內裡的野獸似乎也知道外圍有人,不時咆哮,震得落雪紛紛,離得近了,有耳尖的匈奴兵認出這是虎嘯聲。

    再近些,雪原深處已經隱隱露出猛獸端倪。一進冬日,老虎身上的紋色有所減弱,然棕色皮毛上的黑豎條紋依然顯眼,額、胸、腹都夾雜著白毛,若不是嚴寒冬日寸草不生,這樣的保護色在密林裡極難被發現。

    匈奴人的腿肚已經打起顫來,若是一隻秦嶺虎也就算了,可是他們現在伏在草叢裡半晌,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面前的分明是兩隻老虎。

    平日人們常說一山不容二虎,即便是公母也沒有共處一地的道理。如今兩隻老虎一同在此,又是嚴冬季節,自然是到了繁殖期。

    冬季捕獵不易,老虎原本就飢腸轆轆,又因外來者打斷繁衍大計,惱怒可想而知。

    那只咆哮的正是公虎,他一爪掌在母虎肩背上,全身伏在其上,對周圍虎視眈眈。秦嶺虎體魄雄健、色澤美麗,兩隻老虎無論公母身連尾均長約一丈(3米),幾十個壯漢上前未必能敵。這地方的老虎素愛野草茂盛的懸崖峭壁,即便沒有猛獸阻在前面,走在白雪覆蓋下的這塊地頭,指不定下一步就踩空,落入萬丈懸崖。

    匈奴人已經接近到了極限,而逃入老虎領地的曹姽和阿攬二人,在旁人眼裡已然是落入了虎口。即便不是,他們也無處可逃,因為老虎身後就是高約百丈的峭壁深淵,絕無僥倖的可能。

    劉熙看這情景,恨恨出了一口氣。他帶了五十人出營,不但自己受了重傷,更在曹姽手下折了將近十人。剩下殘兵沒有十足把握剷除猛獸去搜山,他又顧忌著救人的康肅端了他後方老巢,硬是帶著手下守到傍晚,才訕訕離去。

    雖沒有目睹曹姽和阿攬慘死,可沒有道理有人能在猛獸環繞的絕境存活半天,除非那兩隻老虎是瞎子,劉熙回營後,立刻班師後撤,退到離北漢更近的另一座山頭。

    而這時,曹姽和阿攬已在隱蔽處生火歇覺,全不似劉熙想像中的悲慘。

    原來二人方才踏入老虎領地,阿攬便解了曹姽身上純白裘衣,覆在身上做掩護。因曹姽除去裘衣後身上穿得實在單薄,二人顧不得尷尬,阿攬只好平躺將她抱在胸前,再拿白裘衣將兩人蓋上。

    老虎一次動作時間極短,他是打算一旦公虎性起趴到母虎背上,便必須在十聲數數之內越過老虎所在之地,到達懸崖邊沿。偏巧那些不怕死的匈奴人聚上前來,老虎不但被打斷了動作,還被轉移了注意力,阿攬借了匈奴人的愚蠢,一路順利飛奔到崖邊。

    曹姽這才有機會窺得這塊別有洞天,只見方才遠望平坦一片的懸崖邊沿直起一塊聳立的山壁,上頭垂下百年老籐,堅實異常。

    阿攬用老籐把自己和曹姽牢牢綁在一起,往手上呸了兩口唾沫,藉著老籐衝力往上一跳,一下子離地三尺有餘。他露在外的手本被凍得發白,現在因為幾乎承受著兩個人的力量,被籐條磨得通紅。曹姽很有自知之明,曉得憑自己細皮嫩肉,絕對上不得這樣直上直下的山壁,便死死閉了嘴,雙手攬住圈繞自己的籐條和身前人,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就怕令阿攬分心。

    阿攬爬爬停停,間或在凸出的岩石上歇腳,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上到最高處。崖巔有一棵參天古樹,比曹姽所知的都要粗壯高大,她覺得自己在建業台城裡那張最愛的錦榻,都能輕鬆塞進去。

    古樹上方開了個豁口,黑洞洞的看不清,從崖巔走不到古樹,因為山頭上裂了個極深的凹坑,反正曹姽是見不到底。不知是誰架了一根簡易的木板,可以踩在上頭過去。

    曹姽比了比,那木板也不知多少年頭了,看著雖然發黑古舊,卻還相當結實的樣子。她伸腳過去比比,大約寬度和自己腳面一樣長,從崖頂往下一望,匈奴人和老虎的動靜一目瞭然。

    然而對老虎來說,一旦它們發現了自己,這崖壁或許對人來說困難重重,但對這種猛獸卻不然,當務之急,兩人必須趕到大樹的豁口才能安全歇腳。

    曹姽輕輕踩上去試了試,卻又皺眉把腳收回來。劉熙給她的鞋子實在太不中用,平白對逃亡之路增加了很多麻煩。她暗暗望了阿攬一眼,鬍子拉碴面目看不清楚,但二人上來之後他就沒有說話,雖然他話本就不多,但肯定已經累得夠嗆。

    難不成自己還要讓他背著過橋嗎?曹姽看著見不到底的凹坑,放棄了自己過橋這個打算。她信不過阿攬,也信不過自己。

    她在原地站立不安,才惴惴不安道:「這兒是哪裡?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大貓上得來否?」

    「上得來。」阿攬也伸頭瞧了一眼底頭那對大貓夫妻,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公的又騎到母的身上去,還沒等他把頭縮回來,一切又結束了,兩隻畜生懶洋洋地分開。他瞧著曹姽多少有些不自在,臉上卻是凍出來的紅,勻了一下氣息才道:「這裡常有大貓出沒,虎骨千金不易,南越那位國主近年收取虎酒,山裡的獵戶為了討生活,冒險在此處紮了落腳地。眼下正是嚴冬,大貓直到明春都會聚在一起生崽,獵戶不挑此時行獵,因此必定無人,便宜我們稍稍休整。」

    曹姽撇了撇嘴,她身為公主,熟知國策。東魏將巴郡視為戰略後方,將北漢視為心頭大患,卻很少拿南越國說事兒。這南越是留待以後慢慢收拾的,那位荒唐的國主自從執掌大權,一門心思都在後宮佳麗和虎鞭酒上,也很難讓人看得起。

    「我這鞋不行,要怎麼過去?」曹姽指了指那板子又問:「如果大貓上得來,跨得過這個嗎?」

    「人過得去,大貓體壯,經受不了,它們不會過。」阿攬瞧瞧曹姽腳上厚底鞋,沉默半晌,便甩了腳上靴子,將襪套扯下來,扔給曹姽:「穿上!」

    雖空氣冰寒,不知曹姽是否錯覺,鼻端似乎捕捉到一股異味。她不由露出嫌棄的神色,其實那襪套倒還潔淨,粗粗一看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污垢,上頭打了兩個整齊的補丁。

    曹姽跟著慕容傀去過遼東大營,知道兵士不講究起來,那襪套從來就不換不洗。正穿一月,再反穿一月,那襪套便能站起來了,可是對她來說乾淨哪裡是足夠的,她哪裡碰過別人身上剝下來的物事。

    她咬著唇猶疑不決,那阿攬卻似看她好戲,高壯的體型壓到那木條上,幾乎讓人以為他在騰雲駕霧,須臾就在另一頭了。曹姽咬咬牙,憋著氣蹬了腳上華而不實的雲頭履,閉眼套上阿攬的襪套,也穩穩地走了過去。

    雖然腳下冰雪隔著襪套依然冰寒,幾乎令人雙腿麻木,可她心裡彆扭,總覺得這襪套裡定有虱子在自己身上亂爬。阿攬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轉身汲著自己的鞋就爬進了大樹豁口。

    曹姽尷尬地站在入口,看著他抖落乾草,在角落堆成一個窩窩,又從貯藏處拿了發黃的褥子來,生了火將潮氣烘乾,鋪在了乾草堆上。

    那溫暖的火苗誘惑吸引著曹姽,她趁著阿攬背對自己鋪著褥子,就輕手輕腳地挪到火堆邊,瑟縮著烤起火來。阿攬做完事回頭發現她換了地方,又狼狽著烤火的模樣,略略皺了眉頭,便抱了所剩不多的草來給她拍了個小糰子,扔在了她身旁。

    曹姽也不敢說草扎屁股,乖乖坐著沒動,看著阿攬又去一邊鼓搗那些封著的瓦罐出神,驚心動魄的奔波之後難得靜謐安寧,她被火暖得漸漸失神起來。

    「添柴。」阿攬皺眉。

    「……」曹姽根本無知無覺。

    男人不耐煩地走過來撿了邊上幾根木枝扔進火堆,粗暴的動作「辟辟啪啪」揚起一串火星,嚇得曹姽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阿攬才指指柴堆:「看著些,添柴!」

    曹姽羞愧萬分,她不知自己是否臉紅,卻曉得此時不是頤指氣使或者意氣之爭的時候。一刻後,她也很慶幸自己壓抑了脾氣,因為阿攬熟練地支起了銅製吊架,把乾淨的雪水填在瓦罐裡煮。另一個罐子裡有用鹽封存的肉乾和曬乾的藩籬頭野菜,阿攬取了些放進煮化的雪水裡,化作一罐熱熱的湯來。

    曹姽肚裡震天響,餓得她陣陣吞嚥喉頭,還未到食用的時刻,況且吃食是別人張羅的,她只好吞了吞口水,勉強沒話找話道:「那野菜看著不錯,來日脫險,也好叫人備些換換口味。」

    阿攬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曹姽甚至覺得他被鬍子覆蓋了的大半張臉上,只有那雙漆黑到明淨的矛盾的眸子透出笑意來:「這菜只能摘臘月一季的,你下了山再採來吃,這菜都開了花,只會七竅流血慘死。」

    曹姽一口氣梗在喉頭,只好閉嘴不言。少頃罐子裡滾起了熱氣,阿攬翻出兩個破碗來,拿水草草洗了,淺淺裝了些肉湯。

    曹姽低著頭接過吃食,狀似不在意地瞟了地上另一碗,發現自己這份湯頭顯然更多些,雖然是貧苦獵戶的儲備,此時也不吝於稀世珍饈。她頓覺自己生了小人之心,那碗捏在阿攬手裡就像個小小的泥糰子,他往嘴裡一倒便見底。

    曹姽知道他定也是餓了,卻得拿僅存的乾糧與自己分食,自己反而屢次質疑旁人,當下再不敢多言,捧著碗小口小口喝起來,可那碗能有多大?幾口之後就見了底。

    二人似都有些感慨,捧著碗都不說話,最後各自默默喝了點熱水,又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落在牆角那個唯一鋪了褥子的草窩窩裡。

    曹姽想那草窩窩必是自己的了,可是這樹洞說小不小,說大?自己卻是和男人荒郊野外同處一室,東魏女帝臨朝,對女子並不苛刻,卻也不是全無顧忌,曹姽到底問了一聲:「我們幾日能出去?」

    「匈奴人必定散去了。」阿攬清楚地看到曹姽臉色一喜,這才慢慢將話說完:「只是外頭兩隻大貓,少則七日,多則十日,才能完事。」

    作者有話要說:老虎……外號秒射大貓,一周百次郎……

    重口慎入,百獸之王,其實一根香煙大……不過人家有倒刺哦,hoho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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