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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文 / 童歸寧

    曹姽不是沒想過北漢對劍閣探囊取物的可能性,但是北漢可以使出招降一計,卻委實出乎她的意料,亦出乎康肅的意料。

    她原本以為照著阿攬的計策,一夕之間讓巴郡易主,怎麼著也夠北漢措手不及,卻不想對方還藏著這樣的後手。當下眾人便決定,如今與北漢之間,就如當年漢高祖與楚霸王,比拚的就是誰先入國都,事不宜遲,當立即動身才好。

    康肅苦戰連日之後,那夜來人稟報曹姽入營,他不是不感慨的,這皇室內年紀最小、性格最是驕狂的小公主,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想著自己,即便康肅也要動容。只是他當時並不覺得曹姽的到來,就能扭轉巴郡的戰局。

    然而當曹姽將整個計劃和盤托出,要求康肅配合演出一場好戲的時候,康肅是極其震驚的,因當時事急,他並未仔細詢問。如今大功告成,他自然是要問個清楚的。

    康肅的眼光一一掃視過跟隨曹姽的眾人,便問起周威:「公主,周小將軍現在何處?」

    他被曹姽扔在巴人鳳那裡養傷呢,曹姽也不好太墮周威的名聲便道:「我等在坐船進入南充之時,與北漢大將丘麟末遭遇,周兄力戰受傷,如今被我安置在穩妥的地方修養。」

    聽到這樁戰事康肅頗感意外,摸了摸鬍子道:「北漢竟也打得同一個主意?!那丘麟末的名氣老夫也曾聽聞,你們沒有在他手上吃虧吧?此人力氣極大又性情悍勇,若你不是挑了些壯力的胡人隨身,只怕難以匹敵。周威雖然受傷,不過能力敵北漢的先鋒將軍,功勞也是不小。」

    「丘麟末被擒拒降,已被我下令斬首。只是此事尚不好公開,且讓北漢急一急。」曹姽見康公誤會周威與丘麟末陣前交手得勝,也不好解釋,既然是眾人合力而為,姑且也算補償周威的受傷。

    康肅便問起最在意的問題:「你們佯裝蜀人,與老夫合兵假裝一戰,引出錢牧野,收拾了錢氏,又大大方方擺個空城計,讓孫騫敗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阿奴,這不是你的手筆。」

    曹姽聽康肅喚自己小名,便摸摸鼻子道:「康公英明,我自然是想不出這樣周全之策的。不過出處為何,您不如猜猜?」

    康肅到底為人老辣便道:「周威年少忠厚,會在排兵佈陣上下功夫,心智卻還到不得如此的地步。似乎是沈洛,但沈洛稚齡遭難,心思未免深沉,這幾乎不見血的方式並不是他的手筆。莫非……」

    曹姽定了定神,拱手笑道:「正是他,阿奴先前蒙他搭救,便覺其人不尋常,如今果然就是臨陣顯出大才幹來了。」

    「可惜,真是可惜了!」或許當年在水師不利的情況下,嶺南駐軍能夠擊敗南下逃竄的海賊,並非沒有道理,康肅沉聲道:「阿奴,讓他過來,老夫有話問他。」

    曹姽琢磨著康肅話中的「可惜」是什麼意思,覺得八成還是因為阿攬的出身,這連她都覺得可惜,當下二話沒說,親自去叫人了。

    因坐於馬上不便行禮,康肅就示意上前來的阿攬不必拘束,直言道:「你雖出身無名,然巴郡之計甚好,待蜀中平定,公主定是要回去建業的,你便跟在老夫身邊吧。吳爽如今代我鎮守襄陽,荊州一地尚可保得太平,只若是拿下蜀中東川,此地民風彪悍,的確需要剛柔並濟的手段。」

    這一番話算是非常體面的褒獎了,阿攬坦然受了:「康公過獎,某拼著粉身碎骨,也為康公效力。」

    他的態度就如他的人、他行的手段一般,似是緩波無痕,底下卻沉穩厚重,康肅止不住便問他:「如今成都的形勢,你是如何看的?」

    阿攬看了眼曹姽,發現曹姽也在看他,隱隱有鼓勵的意思,便直言:「天下無攻不破的險關,某沒有念過什麼書,但也知道潼關雖險,畢竟項羽曾入之;瞿塘雖險,畢竟岑彭曾入之;劍閣雖險,姜維英勇,然鄧艾從陰平小道曾入之。既然北漢能過劍閣,自然也能入成都,北漢先於我國入主成都,也不是不能預料之事。」

    康肅見他坦誠,吁了一口氣,卻也暗含著深重的歎息:「你說的沒錯,然就算事實在眼前,老夫也總想著力挽狂瀾,好不負陛下祈願。但若是北漢真的先入成都,控制了成都王,老夫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不得不下手了。」

    「挾天子以令諸侯?」阿攬皺眉:「這不過是效仿武帝的手段罷了。但是北漢若是借了成都王之口,撕毀盟約,南下東川,奪了我國的地盤,那就後患無窮了。」

    他看了看周圍,見眾人都很有眼色地離他們隔開了一段距離,這才低聲問道:「看康公的意思是,一旦木已成舟,就將成都王……」

    康肅臉色冰寒:「以成都王及蜀中百官的性情,成都不保,他們是有很大可能效仿後主劉禪的。你說的不錯,一旦成都落入北漢控制,我們就必須殺了成都王。」

    曹姽見他們三言兩語就把成都王的生死決定了,不由大急:「康公此舉未免冒險,阿攬你為何也跟著湊熱鬧?先不說刺殺一事是有多艱難,殺死已經投降的君王就是失信於天下,導致萬民不服及名士的口誅筆伐,就連母帝都無法獨善其身,史書上更會遺臭千古。若是北漢本就算計著我們動手,挖好了陷阱等著我們,屆時他們出兵申討,就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全,此番入蜀,不但徒勞無功,更是將把柄直接送了出去!」

    這道理康肅何嘗不懂,然他此番入蜀,因北漢按兵不動的詭計,導致成都王重兵南下,令東魏時時受阻,處處不得先機。這番不利,即便女帝在此,大約也只一句「見機行事」了。

    成都王李期仗著蜀道險阻,不作戰備。南北兩路大軍已經逼近離成都不遠之時,李勢這才如夢方醒,急命叔父李甫、堂兄李全、將軍昝簡等領兵迎敵。

    昝簡不知為什麼領兵到了犍為(今四川彭山東),五月中康肅大軍到了彭模(今彭山東北),這裡離成都只有兩百里。

    昝簡與康肅走的不是一條路,他不知東魏軍何在,只在駐地傻等。康肅仍然決議合兵而上,因此刻懸軍萬里之外,得勝可立大功,敗了就全軍覆沒,必須合勢齊力,不可分兵。

    阿攬建議東魏軍應當丟掉鍋子,只帶三天糧草,表示有去無還的決心,全力進攻,必可成功,一戰而勝,直入成都。

    康肅依計,只留幾個參軍與一千兵士留守,他率領全軍直取成都。

    李甫等人則在北部山地迎戰北漢,竟比昝簡還要不如,劉熙大勝之下蜀人潰散,逃回成都。

    而南邊待康肅進至成都近郊,昝簡才發現自己的失誤,趕忙回來,但見東魏軍已逼近成都,所屬軍心慌亂,竟不戰而潰。

    成都王李期作為老本的軍隊全部拼光,然竟有一年輕武將自請出戰,此人名諸葛唯,祖上是天下聞名的托孤丞相諸葛孔明,李期將他當作最後的希望,派他帶著殘兵迎戰離成都最近的東魏軍。

    兩軍相遇在成都西南笮橋,滅蜀最為慘烈的硬仗又被東魏碰著。東魏開頭打得並不順利,蜀軍的箭都射到康肅馬前,令得軍心有些動搖。

    這時,突然鼓聲大振,阿攬拔劍指揮,將士誓死力戰,於是大獲全勝,然而將敵人盡數殲滅之後,一行浴血奮戰的人仍只能看著北漢率先進入成都。

    曹姽派人遞書信讓劉熙開門,劉熙先時不予理睬,令手下在成都大掠三天,但因他進兵多不是正常攻城得勝,皆靠詭譎之計謀,因此西川蜀事產生了餘波,好幾個蜀將起兵反叛,他不得不調集人馬鎮壓,又兼丘麟末不知所蹤,劉熙人手不足,遂不好再與東魏無故拖拉。

    劉熙准許東魏攜兵入城,並盛情款待,又說三日後公開舉行李期遞降表的儀式,至於遞給誰,已經不言而喻,劉熙靠著先人一步,早已控制了成都的大小事務,成都城及成都王,他想怎麼利用便怎麼利用。

    當夜下榻王宮中,曹姽手下人雖然對王宮華麗大為驚歎,同時卻又罵罵咧咧,尤其呼延莫,不斷抱怨走了那麼多他娘的難走的山路,最後一個屁都沒撈到。

    曹姽聽煩了讓他住嘴:「戰事結束自然論功行賞,難道你們也想劫掠成都不成?」見呼延莫有些不好意思,曹姽對康肅及阿攬道:「成都即便富甲天下,如今這般也不錯。我原想著要如何才能順理成章地把後宮女子全部塞給北漢,現在是不用傷神了!」

    見連康肅也是一番不明所以的樣子,曹姽便解釋道:「成都王有一後宮妃妾,封號為金蓮夫人,姿容絕世,美絕人寰。更兼舞姿仙妙,成都王為她以金磚鋪地,此女旋轉其上,步步生蓮,因此稱金蓮夫人。」

    上輩子東魏傾全國之力滅蜀,事後李期投降,被女帝封為歸義侯,帶著全家老小在建業做人質。誰知李期見東魏女帝先後喪子喪女,賊心不死,欲將自己貌美出塵的金蓮女獻予燕王慕容傀邀寵。

    可惜她的父親雖愛美色,最愛的卻是大業,且不說歸義侯的身份以及叵測居心,在與女帝之間只存一女曹姽的情況下,他要是沾了別的女人生下子嗣,天下豈不是大亂。也就是那時候,父親與母親的關係才略微緩和,但不久女帝便仙逝了。

    曹姽當時年幼,曾偷跑去獻俘儀式上偷看所謂的絕世美人,那金蓮夫人一身粗布麻衣、荊釵素顏,卻不掩麗質天生、妙步生花,這等女子,僅是遠觀就是極品美色,懂行的男人見她婀娜體態,便知上了榻更是絕色。

    康肅等人是沒見過真人,雖東魏女子地位較高,只是沒人會信一個靠美色事人的女子可對軍國大事產生影響。倒是阿攬饒有興趣地看了曹姽一眼,其實以他看來,若是要論殊色,曹姽也算是一種特殊的美色。

    曹姽自然不知道阿攬是這樣想的,她只是就事論事:「後宮詭譎狡詐,絲毫不下於戰場交兵。金蓮夫人在諸國有盛名,劉熙定不敢私納,最大的可能還是要進獻皇帝。劉曜寵幸羊後十年,也到了換換口味的時候了。」

    見她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大夥兒便更好奇了,三日之後遞降表,雖然落座之後沒有東魏什麼事,卻個個睜大了眼睛想一睹金蓮夫人的芳容。可惜劉熙可能已將她安置別處,看美人的期望便落空了。

    北漢匈奴化外之民,因先天不足,更是事事講究,因此李期的投降儀式進行得淒慘無比。他那個憤而自立的皇帝名號就是個笑話,無人當做一回事,但李期卻要為此付出代價。

    劉熙要求他乘著羊車,光著左邊膀子,嘴裡銜著一枚玉璧,羊車後拉著一挺棺材,百官跟在後面披麻戴孝啼哭不止,劉熙以北漢太子的身份,解了李期的繩索,拿下玉璧,燒了棺材,表示接受這亡國之君的投降,李期羞愧滿面,哭卻又不敢哭,臉色比死人還不如。

    曹姽看得目不轉睛,眼神凝重,康肅便問道:「公主怎麼了?」

    曹姽聞言苦笑一聲,低低歎氣:「我只是在想,亡國之君究竟是種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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