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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文 / 童歸寧

    承德十三年六月初五,成都王李期命孫騫率八千人馳援巴郡,言明孫騫必協助錢牧野將東魏大軍阻於巴郡城下,若是能反守為攻,讓赫赫有名的東魏康樂公康肅吃個敗仗,李期表示更是樂見其成。

    孫騫與錢牧野二人早年在軍中曾有同袍之誼,互相瞭解又有交情,若是讓孫騫成功進入巴郡城,戰局必將風雲變幻、不可捉摸,東魏一方變數就大大增加。

    曾有帳下軍師建議康肅分兵阻擊通過山南西道而來的孫騫,康肅並未採納。他一員老將,深知臨陣分兵的危害,而且以山南西道險峻的地勢,根本無處可供人埋伏。若是在狹小的山道裡兩軍交匯,最好的結果是兩敗俱傷,甚至玉石俱焚。

    因此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僵持了許久的城頭城下又再度戰鼓擂起,東魏發力攻城。錢牧野早已料到東魏若是知道蜀軍有支援,必定爭取這五日時間在自己或者孫騫一方上下功夫,不讓他們實力更為壯大。

    他當下把援軍要到的消息散佈全城,巴郡軍民紛紛迎上城頭,自發護衛家園。木料、熱油滾滾而下,東魏士兵仍攻之不殆,直到日落鳴金收兵時分,巴郡城內外已屍橫遍野。

    錢牧野看著城下東魏人挾著屍體和兵械潮水般湧去,目光又落到被血染紅、殘屍累疊的城頭,一瞬感到悲涼乃至更為悲壯之意,這五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巴郡都必須守住!

    第二日天濛濛亮,城頭守軍先是迎來好一通箭雨,之後便是東魏人殺聲震天。錢牧野臉色凝重,對方這是不計代價在攻城,巴郡雖佔著地勢之優,卻到底不是鐵板一塊,連日來的圍困和護城同樣人困馬乏。

    他親自披掛上陣,誰知康肅虛晃一槍,竟是把攻城的優勢兵力暗暗集聚到了北門,若不是軍民奮不顧身的英勇,此刻薄弱的北門已經難保。當夜雖然險險保下巴郡不破,錢牧野卻連夜招募青壯年入伍,補充消耗巨大的人力,以及護衛北門的任務。

    如此反覆四日,到第四天夜裡,雙方的神經都已經緊繃到了極限。康肅面臨的明天可能是兩頭夾擊的惡戰,而錢牧野可能在絕境迎來自己的救贖,二人心境都是煎熬,無論如何難以入睡。

    三更時分,巴郡城外突然火光沖天、亮如白晝,不一會兒喊殺聲陣陣傳來、兵刃鏗鏘不絕於耳,錢牧野本就未入睡,此時聽到動靜一骨碌就從床榻上躍起來。

    他外衣都沒有披便急上城頭查看,只見東魏那邊似乎已經打起來了,他心裡興奮地猜測恐怕孫騫所領援軍日夜兼程而至,趁著夜色,已打了康肅一個措手不及。

    多日被圍困的緊張與擔憂瞬時一掃而空,錢牧野勉強耐著性子等到斥候回報。那兵士也是滿臉喜色:「將軍,來軍全部是蜀人裝束、舉著孫氏的旗幟,東魏倉皇迎戰,似有不敵之勢,定是孫騫將軍準沒錯。」

    錢牧野頓覺心頭豁然開朗,當下在城頭仰天長笑三聲,令屬下備馬整軍,只留下一千老弱,其餘武裝皆跟隨他奔赴戰場。

    他領著人馬不久就趕上緩慢撤退的東魏,竟發現殿後是一隊押運輜重的勞役,當下大喜,命人投擲火把,將輜重燒了個精光,大罵康肅道:「且看你們東魏狗賊沒的吃食,還拿什麼打仗?!」

    他卻不知道熊熊火光下,自己已成了最大的靶子,還一路往前奔襲。這時東魏軍往道路兩邊分開,露出一隊銀甲的精銳兵士,錢牧野一看,竟是東魏中軍的樣子,那麼康肅一定在此了。

    康肅形容憔悴,白鬍子上也沾了血,此時策馬而出,卻眼神灼灼地看著錢牧野:「你等不到孫騫了,今日就是巴郡城陷之日。」

    錢牧野大駭,只覺肝膽俱裂,斥候來報確是有蜀人軍隊而來,而眼前東魏大軍明明好整以暇,莫非孫騫已經遭了不測?

    然現在自己除了突圍回城,已經斷絕生路。錢牧野仰仗騎兵優勢,力戰東魏步兵,但康肅似乎無意與他決一死戰,東魏士兵只是從兩側夾擊,以投擲兵器和發射弓箭的方式與之而戰,這不像打仗,更像騷擾。

    不出一刻,錢牧野就突圍而出,往巴郡回奔而去,城頭巡邏的士兵遠遠看見主將帶著二千人去而復返,雖摸不著腦袋,卻連忙打開城門。

    這時城下卻有一支奇怪的軍隊攔住了錢牧野去路,那些兵士一色的蜀人衣服,卻形容舉止古怪,錢牧野臉色發白:「來者何人?」

    再看身後,康肅的大軍已經緊趕慢趕地圍上來,此刻城門洞開,自己被包圍,錢牧野在陷入絕望前抱著最後一絲希冀:「你們到底是誰?」

    一匹颯爽白馬站於陣前,馬上一個身姿輕靈的騎士,她一身白甲、背負長弓,手裡一柄破黑斬月的神兵,錢牧野曾聽說過東魏女帝曹致十二歲便營建天下聞名的曹家塢堡、馳騁中原一事,心裡已經隱隱明白對方是誰。

    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甚至是個女子,也敢立於兩軍陣前,莫怪天下男子看不起東魏這娘們兒國了。

    錢牧野亦拔刀:「女子陰毒,心思詭譎,且待老夫收拾你!」

    「咯咯,這主意可不是我出的呢!」曹姽聲音清越爽脆,這片男兒佔據的戰場上已不知多少春秋未出現過這甜潤的聲音:「本公主見攻城不利,便帶人著了蜀人衣服試試康肅攻城可是盡心?可是呀,誰都沒想到卻把城裡的大老鼠給引來啦!」

    錢牧野聽她女子戲言,幾乎要將刀柄捏碎,大吼一聲:「少廢話!納命來!」

    巴郡的騎兵雖不比北漢,但是此刻還有一搏之力,只見曹姽冷冷地收起笑,一揮手,就有十八騎人馬將她圍攏起來。餘下士兵結陣在前,個個蹲下舉起丈八蛇矛,除非是北漢那樣渾身披掛的重騎兵,不然一般騎兵的馬絕沒有膽子突破這條長刀組成的防線。

    果然錢牧野麾下陣型大亂,馬匹受驚之下,「灰灰」亂叫,甚至於把騎士摔到馬下。錢牧野意圖再行突圍,突見人群裡竄出一道雪亮電光,直奔自己而來,彷彿是晴空夜裡一擊閃電,他慌忙一偏身體,卻驚覺那箭力道奇大,竟將他頭盔射落,連帶他摔下馬去。

    巴郡軍隊主將落馬,這場戰役便勝負已分,一小隊士兵圍在錢牧野周圍,但已是強弩之末,不過是無謂的抵抗,錢牧野痛心疾首,朝著曹姽的方向怒斥:「毒婦誤我!」

    見他嘴裡一直不乾不淨的,倒把戰敗的責任推在自己這樣女子身上,曹姽不齒其心胸狹隘的為人,令自己身邊隨扈盡數上前,擒住錢牧野。

    阿攬上前一腳踢翻了這世代名門、沙場馳名的勇將,呼延莫幫著捆人的時候,他乘隙往人嘴裡塞了一把泥沙:「你若再胡言亂語,我等便押著你在城頭上親眼看看孫騫到底是怎麼死的?」

    錢牧野此刻說不了話,聽聞這等刻毒的語言,眼眶幾乎要睜裂。可惜他自己已經淪入任人宰割的境地,再也沒有資格掙扎。

    甚至都沒有經過血腥大戰,兩個時辰之內東魏已經控制巴郡全城,專等孫騫的到來。康肅並未進城,還在原地待著,以防孫騫不入城。孫騫領著八千人日夜兼程、精疲力盡趕到巴郡,此時已近黎明,他遺憾地遙望東魏的營地,發現自己失去了夜襲的機會,便打算先入巴郡與老知交錢牧野合兵。

    巴郡守兵為他開了大門,此時城內萬籟俱靜,地上還散落著白日激戰留下的殘碎兵器和大片血跡。他心裡無比感歎幸好趕上了,就在人帶領下急忙往城守府而去,八千人浩浩蕩蕩尾隨他身後,在狹窄的街市上被擠壓成細細的一個長條隊伍。

    到了城守府,錢牧野的長子戰戰兢兢地迎上來:「見過孫將軍,家父白日勞累,此刻正在著裝,將軍請稍待。」

    孫騫帶了二十人進府,心裡暗自嘀咕這錢牧野也是系出名門、剛猛之將,怎的生個兒子如此唯唯諾諾,心裡就不禁想到自己兩個很成才兒子,頗有一番喜悅。

    然而進到內堂他就僵住了,內堂不大,立著二十來人,長相參差奇異,倒有大半的胡人,錢牧野的夫人和年幼的子女立在一邊悶聲哭泣,錢牧野則不知所蹤,主座上卻坐著個白衣人,一副江左文士的打扮,手上還有一柄麈尾指點,只是相貌綺麗之處,讓人一望就知是個女子。

    那女子朝身邊人抬手道:「把人帶出來吧!」

    孫騫這回更看不懂了,看這些人似乎是匈奴人的長相,但那主座之位上的似乎是東魏地位極高的女性,正怔楞著,就見自己好友錢牧野垂頭喪氣地走出來,看到他就睜大眼睛、嘴裡「嗚嗚」叫著,卻發不了聲。

    見錢牧野竟是這幅樣子,而巴郡明明一派平和,孫騫痛心疾首道:「錢兄,你竟然投敵?」

    錢牧野百口莫辯,臉漲得通紅,激動之下竟就氣暈了過去。

    曹姽笑得直不起腰來,顫手拿著麈尾指指在座眾人:「你們看,你們看看,這就是同袍之誼,還多年好友呢,一照面就說人家通敵呢!」

    孫騫大怒,拔劍問道:「你到底是誰?」

    曹姽答道:「孫將軍不妨去外面看看?!」

    見她似乎胸有成竹,孫騫大急,快步往外而去,只見自己所領八千人倒了一些之外,其他盡數已經跪在狹窄的街道內投降,沿街高處佈滿引弓的東魏士兵,他這八千人披星戴月而來,竟是未有一戰,就大勢已去。

    孫騫只覺得自己和錢牧野一般,此時恨不得就此昏死了事,他呆呆地立在原地,被人卸了兵器都不自知。

    如此在苦戰一月後,巴郡一夕換主。

    然還未等曹姽與康肅額手稱慶,劍閣便傳來急報,原來北漢方才聽說巴郡已降,立刻兵臨劍閣之外。劍閣守將早被北漢利誘,劉熙兵不血刃突破了天險,直奔成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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