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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文 / 童歸寧

    巴人鳳說這樣話,卻是真不清楚阿攬為人,只見那人終於正眼看她,臉上卻有種古怪的笑,一雙烏黑的眼眸裡偏沒有笑意,便聽他開口道:「女郎既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並非處處周全之人,為何還要糾纏不休?」

    此話辛辣諷刺到了極處,巴人鳳到底還是豆蔻之年,怎經得起被略有好感的人如此說道?她也並不是非面前之人不可,只是偏愛這樣高大寡言的男子,南充至巴郡尚有幾天的航程,便想藉此熟悉一番也不為過。

    可誰知道,她千嬌百寵的巴人鳳竟也有被人嫌棄到底的時候,沈洛在一旁冷眼旁觀,並不發話。

    此時曹姽見周威服藥睡下,便信步走了出來,一打眼就見到巴人鳳和個烏眼雞似的瞪著阿攬,她雖然用妝粉掩蓋了眼上淤青,又塗了上好的活血之藥,但畢竟半天時間不可能恢復如初,現在可不是就是只烏眼雞嘛!

    阿攬便如平日一般杵在地上,他守門向來如此,只是此刻渾身都繃緊,彷彿巴人鳳挾帶千軍萬馬似的。巴人鳳則眼圈泛紅,嘴唇反而發白,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先前才問曹姽討要阿攬,曹姽曉得她對阿攬抱著好意,想必只圖親近,不會刻意激怒。那麼眼前這般陣仗,八成還是阿攬的錯。

    曹姽連拖帶拽地把巴人鳳扯到一邊,七手八腳翻出帕子給她擦臉,一邊還勸慰她道:「這人心硬嘴壞,你不要理他。」

    巴人鳳也知道自己失態,深吸了兩口氣,到底抑制不住那股怒火,低聲不屑道:「打量我傻子呢!還不是一個兩個都喜歡眼前這位!」

    這話說得雖然小聲,但在場的人都深諳武藝,一個字都沒有錯漏。曹姽皺眉道:「阿鳳,你胡說些什麼?!」

    巴人鳳驚覺自己嘴快,連忙補救,她也不是傻子,方才背後一股殺氣,令她汗毛都豎起來,諒對方不敢真的動手,她依然含諷帶嘲:「曹姐姐莫怪,是我嘴快,男女之意怎好隨便亂說。但周小將軍少年英才,與你實在相配,就忍不住說道一二。」

    曹姽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原來巴人鳳說得是周威,她這幾年來也已覺得略略不妥,周威雖言稱是太子關照對公主多加關懷,只是從前幾乎隔兩月就要上會稽看看自己也未免頻繁,如今更是請纓征戰蜀中,他雖沒有言明,心意也是彰顯。

    周威比曹修年紀更大些,如今已快二十,若是其父周都督能為他早娶一房妻室,曹姽覺得自己就不必裝傻充愣這般辛苦。

    她心煩意亂地一笑:「阿鳳胡說什麼,我只是長得高些,還未及笄,你該叫我妹妹。周兄是我阿兄摯友和屬臣,我待他亦如兄長一般。」

    巴人鳳看著抽條一般的曹姽,驚訝道:「原來那壞嘴說的是真的,你真比我小呀,果然大單于的孩子與中原人真不一般呢!」她羨慕地看著曹姽,又心情愉快起來:「什麼兄長不兄長的,我也知曉你們中原人婚姻全是父母做主,指不定你與周將軍還真有緣分,今日叫阿兄,成婚以後自然就叫情哥哥,有什麼不同嘛!」

    這女孩間的私房話真是越說越不像話,曹姽也不好怪巴人鳳,更不能如往常一般將阿攬和沈洛視作木頭,她便揮揮手道:「你們不必守在這兒。」

    二人自然不能抗令,施禮退下。阿攬低頭的時候瞥見那段腰身,紮著要透不透的絲帛,他眼力也很好,幾乎可以看見底下那玲瓏臍眼,頓覺胸中一股熱痛。可他非常人,一絲端倪也不露,和沈洛慢慢步下階梯。

    耳聽上頭還有笑鬧聲傳來,沈洛低低發話:「那巴人鳳不過一蜀中蠻女,爭強好勝,言語無度,不理睬就好。」

    「阿洛你這麼想?」阿攬說話間卻帶著模糊的笑意,隱約透出苦澀:「我倒覺得她句句都是實話,一定記在心上。」

    如此船行三天之後,已經靠近巴家發跡之處,亦是康樂公現在正欲拿下的巴郡。巴人鳳先前便與曹姽商議,若他們願意,便可一路送他們至最靠近成都之處,自己再行折返。

    只是這天巴人鳳帶人押解俘虜下船並補充水糧之後,回來之後臉色難看,一路直奔曹姽所在。她帶回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因北漢軍隊在劍閣外按兵不動,成都王欲將重兵佈於南線的巴郡。

    康樂公圍困巴郡一月有餘,守將錢牧野亦是馳騁沙場的老將,錢氏往上五代曾做過漢室轄領蜀中的益州牧,是在巴郡極有聲譽的名門望族。錢牧野本人名氣膽略謀算皆有,巴郡在他固守下穩如泰山。

    康樂公幾次試探後不打算強攻,圍城之法將喪失寶貴時間,因此一直打算讓帳下謀士出謀劃策,將錢牧野引出把郡城才好。可是錢牧野若是這麼容易上當,那也是枉費了他自己的名聲,因此雙方僵持至今,徒留給北漢輕鬆觀戰的機會。

    巴人鳳帶回的消息便是成都王贊錢牧野護衛巴郡有功,又調集八千援軍而來。打算來個裡應外合,將東魏大軍圍而殲之。

    這次增援極為周密,鮮有人知,若不是巴家樹大根深,在蜀地產業眾多,怕要知道也不容易。

    得到這一消息,曹姽召來手下幾個親信,一同商討對策。以周威的身份,他是很有資格發言的,他有傷在身,話也不多,只是提醒曹姽此番為何身在蜀中。

    皇帝陛下將他們悄悄派入,唯一的目的就是不管任何代價,先行進入成都。

    曹姽理智上也知道周威說得對,附議的人也不少,可她就是心有不甘。

    東魏曾有四大戰將,鎮西都督康樂公為首,一人獨攬衛戍荊州與蜀中的重任。鎮北都督陳敏,節制淮河一線壽春佈防。另有鎮東都督周靖,興於江東,保衛建業腹地並兼領海事。

    至於剩下的那個,曹姽真不知他現在身在何處。

    如此四人,便可令東魏固若金湯,若是康樂公如上輩子一般戰死在蜀中,曹姽首先不能原諒自己,其次她也明白沒有康樂公這強有力的軍事力量震懾蜀地,那麼蜀地彪悍不馴的民風往後將給東魏帶來巨大的麻煩,她的滅國,就是從蜀中叛亂而始,西南不穩,便成為了北漢撕裂東魏的第一步。最後,即便她不顧巴郡形勢入了成都,從小被康樂公撫養長大的母帝,就真的不會傷心嗎?

    此時沈洛亦同意周威的建議:「成都王派大軍支援巴郡,想必成都此刻必定空虛。我們若是能乘隙而入,先入成都穩固大局,豈不是一樣解了康公之圍?」

    餘下眾人皆點頭稱是,然曹姽卻久久不說話,但也不說不同意,她突然就把眼光投向了角落裡一言不發的阿攬。

    他曾在絕境裡救過自己,曹姽直覺,或許他會是懸崖底下的一條逃生小道,她指著阿攬道:「你來說。」

    阿攬早已看出曹姽另有想法,也看出她的孤立無援,便扶著腰間佩劍走上前,大有深意道:「康公派我等保護公主,我等自然對公主唯命是從,公主不發話,某便無話。」

    周威面色微暗,他如何不知曹姽不表態,就是有意馳援康公的意思,然杯水車薪,反而可能兩廂大事皆誤。他從小受周家最嚴苛的統兵之術和臣子之德教養長大,所思所想都是顧全大局,但他忘記了,曹姽與自己不同。

    那個阿攬雖無禮,但他所說不錯,在曹姽面前,他們也不過都是屬下罷了。

    曹姽似乎從阿攬的話裡得了莫大的勇氣,此時她心意已決,斬釘截鐵道:「我要去巴郡。」

    她雙拳緊握,她上輩子被王家轄制,又沉迷內廷,鮮少作為天下至尊發號施令。現在她手心慢慢沁出汗來,卻也是頭一次意識到自己下的決定,關乎自己所帶一千五百人的性命、康肅與大軍的命運以及整個西南的大局。

    她這輩子十四歲,可歎心智也不過如此,上輩子真是白活,驚覺如此薄弱的肩頭如何扛起這許多責任,而母帝十二歲就已馳騁中原。即便如今將主意說出口,她也抑制不住臉色發紅、心頭發虛的感覺。

    周威見她這副虛軟模樣,料想還是能再勸勸,這一切落入阿攬眼中,看到曹姽這麼一副立不起的樣子,便率先出聲附和:「公主此舉當是大善,如此一來,危局可解!」

    他這樣一說,將眾人的目光均吸引過來,周威更是有些氣怒,他雖不同於那些世家子,蓋以出身論人,但是以阿攬的資歷,在此處信口開河很是無狀,何況他還有為了討好公主,胡亂參謀軍事之嫌。戰場瞬息萬變,即使康公這樣的老將也在蜀地遭遇不利,他一個帶了十八人的小校尉,連百夫長都談不上,幾乎就沒有上過戰場,豈不是妄言?!

    曹姽的眼睛裡卻滿含希冀,差點讓阿攬笑出聲來,虧得周威教養好,沒有當下就駁斥他,阿攬便道:「如今北漢按兵不動,想必對劍閣已是十拿九穩,何人能奪取成都,都改變不了蜀地西川已入北漢囊中的事實。我國與北漢立約據東西各自為政,北漢幾乎已經實現了所有目標,對比之下,我們能不能先入成都,都已不能改變大局。如果我所猜不錯,北漢一旦入了成都,匈奴人狼子野心,下一步必定就是東川,若是不能拿下巴郡,先一步佔據東川,就等著北漢吞併巴蜀全境吧!」

    他這一說擲地有聲,當下眾人皆沉默,周威心知他說得不錯,但在他看來局勢已然兩難無解:「照你說來,我們不入成都,馳援康公,靠這一千五百人,就能扭轉東川一線的全局嗎?若是搏運入了成都,我們至少佔了都城的城池,可稟報女帝,增兵再謀東川。」

    阿攬氣勢絲毫不弱:「只靠一千五百人,馳援康公和入成都的風險是一樣的,但是成都則多一層的顧慮。一旦成都王棄都城投奔巴郡,那麼康公就必定要全軍覆沒。到頭來,東魏除了一座成都孤城,一無所得。」

    曹姽突然站起來,再也沒有任何猶豫:「都別說了,都跟我去巴郡找康公。」

    周威大驚失色,就連沈洛也頗為遲疑,他不是不信任阿攬,但是事關重大,他的話即便有理,的確不能讓人信服,他建議道:「公主要不要和巴家的女郎商量一下,要是能爭取到他們的人力物力,說不定巴郡的局勢頃刻就能為我們有利。」

    「不可能!」曹姽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阿鳳將我們一路平安送到此處,已經是天大的人情。我如何開得了口問她借人,只為讓蜀人自相殘殺?即便我們勝了,東魏以後如何還有顏面進東川?」

    這時仍是阿攬開口:「公主不必急切,成都王增援的大軍還有五日才到巴郡,我們只要把握時間,在他們前一刻抵達巴郡城下,巴郡之局就可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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