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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7第97章 文 / 童歸寧

    日頭還沒有全升起來,台城內外便已皆知那新晉吳王盛裝大袍,如將要登台戲耍的伶人一般粉磨登場,卻沒有等來觀眾。其時建業風姿俊秀的兒郎們都愛傅粉塗朱,日頭一曬,饒是王慕之一個玉人兒也是汗珠夾裹著粉漬,在臉上浸染出一條溝來。

    鐵青的臉色便漸漸再也遮不住了。

    台城內沒有秘密,女帝床前榻側他不得侍奉,這也就罷了,唯有新婚三日入宗廟祭祀天地祖宗,才可由宗正將其名字記入皇家牒譜,往後以曹氏家人自居。曹姽這番做派,分明是裡子面子都不給他。

    王慕之大怒,問明了女帝這個時辰還在內宮,並未前往尚書檯處理政務,更是怒不可遏。他拖著沉重的衣袍,一手扶著高高的通天冠闖入內殿時,發現曹姽卻是在白日裡宴飲取樂,有那中堅將軍周威作陪,坐在主客座的卻是一個形貌艷麗、衣著不俗的女子,堂上幾個百戲伶人俱是俊俏男童,其中一個額前一點紅痣,仿若佛陀座下金童,練得骨骼柔韌,身姿在一根繩上靈動翻飛,手上卻把玩著五把綴著紅纓的金色小刀,小刀一一拋向空中,男童手上如飛,不見一刀落地,腳踩一根細繩穩而不動,著實令人驚歎。

    曹姽狀似沒有看到王慕之一般撫掌大笑:「好你個巴人鳳,藏著這樣好的把戲,今日卻才來給朕見識。」

    那巴人鳳原在蜀地便與曹姽是舊識,巴中女子更是豪爽豁達,便一如當日同曹姽抬槓:「陛下如今貴為一國之君,不過是給巴人鳳面子,這些小把戲哪能真的看在眼裡?」她顯然注意到了王慕之的到來,對於這個名滿建業的郎君,她亦有所耳聞,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她笑嘻嘻指著王慕之對曹姽道:「王郎君果真長得比陛下還要好看呢!」

    曹姽冷哼一聲。

    這目中無人的冷哼聽在王慕之心裡更不是滋味,他大聲向曹姽請安昭示自己的存在,如今形勢比人強,他動不了曹姽難不成還動不了她身邊的人嗎?尤其是那個周威,簡直目無法紀。

    6參一望便知王慕之心中所想,他靠著其父蔭惠尋了個禮官的副職,方便在台城裡抱著王慕之這棵大樹,自然要為王慕之排憂解難,當下便出列為難周威和巴人鳳:「爾等是何身份,為何不參見吳王殿下?」

    周威並無不可,他一介中堅將軍,職位雖要緊,品位卻不見得高,參見上官乃是常事。當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反觀那巴人鳳,卻是一動未動,戲謔地看著王慕之發作。

    6參扯著嗓子喊了聲:「大膽……」

    周圍的黃門侍女便笑了起來,這6家兒郎好端端一個禮官,卻將內侍的活計學了個十成十,蔡玖便大著膽子道:「6禮官學咱家學得有模有樣,咱家這黃門令恐要退位讓賢。」

    「笑吧,朕允許你們笑。」曹姽揮揮手,終於正眼看向王慕之,露骨地上下打量他:「不知吳王此番前來是看戲呢……還是來演戲的?」

    王慕之突然覺得身上冠服無比沉重,他硬聲道:「陛下,她巴人鳳一介庶民,豈敢對孤如此無禮?無非是看孤未得名分,存心羞辱,還請陛下同孤攜手宗廟,告天地祖宗,以正規矩。」

    未想到王慕之說出這一番大道理來,曹姽對他有點刮目相看,她拍拍略有不安的巴人鳳,示意她不必緊張,輕蔑道:「朕的夫郎,可不懂兵事,可不通文墨,唯獨一點,不可不孝。巴家女郎是何人你不會不知,自承德年間太上皇病重,便是她不辭辛苦一船一船的丹砂運到丹霞山,供道人為太上皇煉製祛病長生的丹藥。這有幾船丹砂便是有幾船金子,金子卻未必買得到丹砂,巴家女郎是曹家的大恩人,朕都覺得大恩無以為報,吳王卻自持身份迫人參見,是何道理?莫非你覺得自己比朕還要貴重?」

    王慕之抽了抽嘴角連道不敢,到底還是不願放棄,忍氣吞聲道:「陛下要如何才肯……」

    難不成讓他回王家搬救兵,可他家老父除了朝堂事別的一概不理,又素來不大待見自己這個兒子。妹妹王神愛如今專心撫養前太子的遺腹子,王家眾人都將期望寄托在這個孩子身上,他王慕之反而像個外甥長大之前的替代品一樣。

    他不甘心。

    「也不是不可以。」曹姽突然對王慕之放下架子,招招手讓他上前一些:「太上皇只得朕一個孩子常伴身側,因此朕的夫郎也必須是純孝之輩。不如這樣,你代朕前往丹霞山求一丸金丹來,祈禱太上皇病體早愈。如此朕便昭告天下,吳王純嘉良孝,堪為帝配。」她還露出一抹甜笑來,讓王慕之恍惚憶起原來的三公主也曾喜歡過自己:「事情辦得好了,什麼都好說。」

    這顯然是個沽名釣譽的機會,王慕之沒有看出什麼壞處,不過是求一丸藥,甚至無須太上皇服之大好,只需要王慕之拿出行動拿出態度來就成了,曹姽將這件事交給自己,顯見得還是在為自己著想。王慕之只覺得通身舒暢,急忙表示自己會立即啟程。

    曹姽又指了指周威和巴人鳳:「此去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讓周將軍帶兵保護吳王一行安全。巴家女郎精通煉製之術,也好指點吳王行事。」

    這是把親信都派給自己驅使,王慕之想著來回總要一個月路程,足以讓自己收服這二人,尤其是周威,往後自己在內宮有了助力,又有了皇帝信任,足可無往不利。

    他正得意著,冷不防曹姽卻突然將伶人召上前,那額前一點紅痣的男童不過十二、三歲,長得靈秀可愛,雖不若王慕之風華絕勝,卻不失天真懵懂,王慕之瞧著曹姽溫言細語問對方叫什麼,會些什麼把戲,不由心中一堵,6參趕緊把他扯了下去。

    6參有自己的盤算,吳王和陛下有個面子情就行了,他家可還有個癡心妹子等著吳王發達呢!

    一時眾人退下,周威礙於王慕之虎視眈眈,也不便久留,曹姽見他人走了,偏巴人鳳噘著嘴,奇道:「你這個呆子,朕讓他同你一起去,你有什麼不開心的?」

    「可領兵的又不是只有周威一人,」巴人鳳很是倔強:「不要他。」

    曹姽失笑:「當時在蜀地,朕就看出你喜歡他,你一向大膽爽朗,難道還真懷揣了小女兒的心事不成?」

    巴人鳳努努嘴:「這同小女兒心事沒關係,左右是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她偷偷看一眼曹姽:「也同陛下沒關係,左右是他喜歡陛下,陛下不喜歡他。」

    聽了巴人鳳這話,曹姽不禁唏噓。想起曾經對周威的打算,感歎自己竟也純粹出自利益去考量婚事。周威對她來說,從來就只是一個選擇,而不是一個期待,他同康拓一般是個在刀光劍影裡掙命的武將,原該有個豁達而健朗的女子對他真心。

    「就這一次,你聽朕的話,去一回。」曹姽不容巴人鳳拒絕:「若真的不成,朕給你指一門好親。」

    巴人鳳不但掌管偌大丹砂產業,她本身還是一名巫醫,得虧了她,太上皇才撐得了這些時日。如今氣力已竭的曹致到底一日一日現出了下世的光景,曹姽除了做好準備之外,丹霞山的煉丹處則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自東漢黃巾之亂起橫行中原的天師道,她要拔除個乾乾淨淨。

    把王慕之騙過去,就是為了讓他們內訌。王家世代篤信天師道,以致男丁名中皆有一個「之」,概不理會子不可同父輩同名的規矩。王慕之不過一個幌子,為的是放鬆那些奸人的警惕,剷除天師道妖人的重責大任,還是背負在周威和巴人鳳的身上。

    巴人鳳明瞭這件事的緊要,便將與周威的一些心思放在了腦後,主動去找他商量行動的細節。曹姽獨自一人悶悶坐著喝了一會兒酒,便召來蔡玖吩咐道:「吳王此去大約有一月時間,你把宮室收拾一下,朕要搬到昭明宮去!」

    不說蔡玖和大小虎聽了大吃一驚,就連堂下的伶人們也是嚇了一跳,低著頭不敢亂看。那昭明宮可是吳國末帝孫皓在甘露二年在孫權的太初宮東新建的另一座宮殿,但是東魏初年就被封閉。只因那孫皓剛剛繼位時候乃是一個明君,不多久卻開始大殺宗室及功臣,昏庸暴虐,被西晉所滅,封為歸命侯在洛陽度過餘生。那昭陽宮雖富麗堂皇,卻是當年孫皓遍尋江東美人、淫辱作樂的地方。

    蔡玖哆嗦道:「陛下,台城住著挺好的,那昭明宮是什麼地方,可不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樑骨啊?!」

    「朕可不想留在這兒看吳王那張討厭的臉,」曹姽振振衣擺,一枚玉珮劃出了八幅裙的褶皺,玉質細膩,所雕白兔圓潤可愛,這雙兔懷月佩乃是大婚時候的信物,曹姽冷笑著取下:「不過你倒是擔心得沒錯,不出三月,那昭陽宮裡定會有許多的美人兒供朕賞心悅目。」

    大虎嚥了嚥口水,沒有發聲,她覺得公主的心思變得奇怪,卻相信這應該還是那個公主,只要她對康拓的心意不變,就出不了大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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