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1 我能，你也能 文 / 桑榆未晚
唐玉玨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程筱溫，說的話都這樣讓人心疼。
這一個晚上，程筱溫在唐玉玨懷裡，哭了兩個小時，從剛開始的大聲哭，到小聲哭再到抽噎地哭，只是不停地流眼淚。
好像這兩個小時，哭盡了後半輩子的眼淚。
這是程筱溫說的，她說：「前半輩子總是受束縛太多，後半輩子，我真的想為自己活。」
唐玉玨當即就捏了捏程筱溫的手：「溫溫說什麼傻話，你才二十就前半輩子啊，那我都三十了還不只剩下不到半輩子了？」
程筱溫抬頭看著唐玉玨，忽然就笑了，眼睛這個時候哭的像是個核桃：「唐七，你可以長命百歲的。」
唐玉玨扳著程筱溫的肩膀：「我能，你也能。」
唐玉玨能看得出來，程筱溫已經體力完全透支了，只不過支撐著就是不睡，在床上抱著腿坐著，映著光影之間，好像是一尊雕塑。
他就專門打電話問了唐家的私人醫生，問了安眠藥多少劑量不會影響神經，然後給程筱溫的牛奶裡加了一些安眠藥，才總算是睡了。
唐玉玨也是滿眼都是血絲，畢竟是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有睡了，也就和衣躺在沙發上，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唐玉玨不知道程筱溫會不會像他一樣，對這一夜的印象特別深刻，他只知道，他真的是感到心疼，心疼的難受，心疼溫溫的心疼。
躺著躺著睡著了，半夜又醒了一次，唐玉玨到臥房去看了一眼程筱溫，看到她還在才又安心的回去。
三天後，是程老爺子的葬禮。
程筱溫本來說是不想去的，所以唐玉玨就打算讓沈硯白代他上一份禮，自己就在家裡陪程筱溫。
但是末了，程筱溫又說要去，唐玉玨又給沈硯白打了個電話：「不用你了，我今天要去參加葬禮。」
沈硯白「嗷嗚」一聲：「唐七你能不能想好了再吩咐我啊，不要再變卦了，我禮錢都已經給你上了……」
唐玉玨也實在是沒有心情和沈硯白抬槓，索性掛斷了電話。
程筱溫穿了一件純黑色的大衣，在紮起的頭髮處仍舊別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她看著落地鏡前的自己，好像透過鏡子看著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裡，是不是爺爺正在看著她……
只不過，沒有看到程老爺子那雙眼睛，倒是看到了自己身後的唐玉玨。
落地鏡前，一前一後。視線在鏡子中交疊了一下。
上午八點，先是在殯儀館裡參加葬禮，然後火化，最後下葬。
程筱溫原本不想去的原因，是在這樣一群人裡，太假惺惺了，她寧願到最後下葬的時候，到墓地給爺爺上一束花。
葬禮上，程老爺子從白手起家，一點一點積聚成本，十年如一日，而在死後，用他七十八歲高齡，結束了這樣一場商場上的戎馬生涯。
程筱溫聽著葬禮上的悼詞，這樣一輩子，最後只濃縮成不到十五分鐘的悼詞，就覺得心裡莫明的發酸。
在向遺體告別的時候，程筱溫是和程傅秋和簡聲一同上前的，畢竟她還是程家的女兒。
最後，火化之後，捧著骨灰盒的是作為長孫的程傅秋，下葬的時候，捧著照片的是程傅秋二叔家的一個兒子。
程筱溫索性就跟唐玉玨走在最後面，在路過一個花店的時候，進去買了一束花。
程老爺子選的一張照片是他三十多歲的時候的照片，看起來特別年輕，意氣風發，眉眼之間都帶著志得意滿。
程筱溫把鮮花捧在程老爺子墓碑前，深深鞠躬。
在回來的路上，唐玉玨就問程筱溫：「準備什麼時候回學校？」
程筱溫說：「再過兩天。我今天就不打擾你了，回去住。」
「如果我說不打擾你是不是就不回去住了？」唐玉玨半開玩笑地說。
程筱溫說：「不是。」
唐玉玨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哎，那個身披鎧甲的程筱溫又回來了，什麼時候才能讓她有了軟肋呢？
算了，還是不要有軟肋的好，有軟肋容易被傷到。
程筱溫背著自己的雙肩包下車，唐玉玨也從車上跟了下來。
走到別墅區，前面拐一個彎就是程家的別墅，程筱溫停住了腳步，忽然給了唐玉玨一個擁抱：「這幾天謝謝你，真的謝謝，阿七。」
唐玉玨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撫著程筱溫的後背。
看著程筱溫的背影，遠遠地離開，到拐了一個彎，消失在樹影裡，唐玉玨忽然想到了一句話：人生的意義，就在於我一次一次，目送著你的背影，看你堅強，等你轉身，就能看到我。
…………
但是實際上，程筱溫根本就沒有回程家，那個沒有一點熱氣的家，她是一點都不想呆了。
她拿著身份證在附近酒店開了一間房，她現在只想一個人呆著，靜一靜。
晚飯和第二天早飯但是打電話叫服務員送上來的，午飯還沒吃，她就接到了周小柔的電話。
昨天在程老爺子的葬禮上，其實程筱溫是看見了周小柔的，周小柔的老公魏然在s市也算是房地產大亨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不過昨天心情實在是不佳，所以就沒有打招呼。
周小柔打電話約程筱溫下午逛街，她也就欣許了。
周小柔已經懷孕五個多月了，肚子大的好像是一個皮球，大老遠見到程筱溫就特別激動：「你總算回來啦，今天下午陪我去逛街吧，上次我看中了幾套嬰兒裝都沒人幫我參考。」
周小柔身後跟著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穿一身黑衣，臉上的表情和程筱溫圖書館的那一尊佛祖有一拼，程筱溫一眼就看出來了：「你老公給你配的保鏢？」
周小柔一臉的幸福：「是啊，上次產檢的時候都是這樣，一整樓層的孕婦都看著我好像看外星人一樣。」
「產檢魏然沒有陪你？」
「最近他們公司忙，好像有個什麼融資集資的項目，哎呀別提這個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去逛街。」
程筱溫看著滿眼琳琅的嬰兒服和嬰兒車，真是頭大的很：「周小柔，你真不該找我，打電話叫李曼來陪你逛吧。」
周小柔翻了一個白眼：「她怎麼不就是十九歲就生了對雙胞胎，還不是未婚先孕。」
李曼是程筱溫和周小柔的初中同學，高中沒上完就回家結婚去了，貌似是人家的童養媳，一樣心酸的身份。
逛了一會兒，周小柔買了兩套嬰兒服一個嬰兒車，都讓身後的保鏢拎著：「去放到車裡去。」
說完，周小柔就拉著程筱溫進了德克士，要吃點東西。
晚上的這個時間點，德克士裡的小孩子特別多，程筱溫怕小孩子亂跑撞到周小柔，就在一邊一直扶著她，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才去前台點東西吃。
程筱溫看著各種漢堡炸雞特別無語，真不知道周小柔犯什麼癡，非要來吃快餐，索性只點了一杯牛奶一杯咖啡，牛奶點給周小柔，咖啡給自己提神。
身邊有一個特別熟悉的聲音說：「一份全家桶，打包帶走。」
程筱溫聽見這個聲音就愣了一下，聽著耳熟，轉過頭一看，果真是顧青涼。
顧青涼勾了勾唇：「程小姐，真巧啊。」
程筱溫作為禮貌微微點頭，端著餐盤回到座位上：「先喝點東西墊墊肚子，如果你還餓想吃，一會兒去飯店點幾個炒菜吃。」
程筱溫說完了，周小柔都沒有反應，她不禁伸出手在周小柔面前揮了揮：「喂！」
周小柔正在座位上發呆，這才猛的回過神來了：「哦，嗯，好。」
程筱溫其實看人看的很準，只用一眼就能看出來周小柔的欲言又止了，喝了一口咖啡：「看見誰了？」
周小柔脫口就說：「張岷樹。」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反射性地摀住了嘴。
程筱溫手指一頓，隨口問：「他從美國回來了麼。」
周小柔嘿嘿一聲，向前傾了傾身：「溫溫，我問你，如果張岷樹還回來找你，你會不會答應他？」
程筱溫涼涼地抬眼：「別想多了，對你胎教不好。」
周小柔撇嘴：「剛才他還跟我說了兩句話呢，一聽我說你在前面買東西馬上就過來，他就走了。」
程筱溫歪了歪頭：「現實點吧，周小柔，你現在就是好好養胎，把你肚子裡的球生出來。」
高三那年，張岷樹走了之後，程筱溫幾乎就都沒有再想到過他了。
人生那麼長，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哪有工夫回眸呢？就算張岷樹給了她黑暗中的一抹光亮，就算是她也曾經動過心。
但是都是曾經。
程筱溫想到了桑柯，有時候也會想，現在陪著桑柯的程煜也走了，那桑柯會不會抱著回憶過一輩子呢？愛的刻骨銘心，程筱溫沒有過。她比桑柯更懂得保護自己，懂得收放自如。
或者說，她逼著自己要收放自如，要讓別人看起來在任何時候，她都是無堅不摧的。
當天晚上回到酒店，程筱溫接到程長安的電話：「什麼時候回來？」
程筱溫淡淡地說：「不回去了，我明天直接回學校。」
程長安說：「明天晚上回家一趟，家裡有貴客，吃頓飯。」
程筱溫禁不住冷笑了一聲：「有貴客就知道需要了？爺爺去世了都沒有人通知我一聲。」
程長安說：「你崔姨不是解釋了麼，怕耽誤你學習。」
都是借口。
程筱溫很有自知之明，她不像是簡聲那麼惹人厭，她知道人家根本就沒有把她看成是程家的一份子過，從來都沒有。
程筱溫從來就沒有期盼過這個所謂的家能給她溫暖，現在也是一樣。
但是，真的就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這個迎接貴客的晚餐，還是要回去吃。
她問程長安：「貴客是誰？」
那邊程長安已經把電話給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