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戰神你在笑我在鬧你 文 / 青色兔子
十九公主猛地回身。她的動作如此之急,以至於發間步搖垂墜下的珠串被甩起來打在臉上,又冰又痛。然而十九公主顧不上這些,她半身立在陰涼的殿內,另半身卻曝曬在初陽下,半冷半熱間,她望向殿上的胡淑妃——她的母妃伏案疾書,梳著高聳的入雲髻,那麼華貴,像什麼呢?像一頭雌虎。
吃人的老虎。
「什麼姓馬的說書人?」十九公主極力穩住自己的聲線,她想讓自己發出那種常有的歡快笑聲,然而巨大的恐懼令她胸腹之間忽然變成了一片虛空,她竟笑不出來。
胡淑妃終於推開了案上的文書,她動作舒緩得把才纔用的墨筆滌蕩乾淨,懸掛在山字型的筆架上。她抬起頭,隔著長長的怡華殿,平和得望著十九公主,「那位說書人,姓馬,名慶攀。他這故事說了三個月,也該結束了。」
十九公主衝上殿來,與胡淑妃隔了一張不算寬的案幾對視著,「你對他做了什麼?」她太瞭解胡淑妃,這句問話中她連憤怒的情緒都沒有,只有恐懼。
胡淑妃沉默的看著她。
十九公主盯著她的母妃,手中的團扇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一聲響,她木呆呆的循聲望去,只見團扇上繡著的紅色薔薇,都好似泛著微微的腥氣。她在那股臆想中的腥氣中又望回胡淑妃臉上,她忽然跌跌撞撞退了兩步,「你……你殺了他?」
胡淑妃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複雜目光望著她。
如果讓孟七七來形容這種目光,那就是「媽蛋,你是向天借膽了吧,跟這麼跟老娘說話!&但是本宮還真是她娘,腫麼破」。
十九公主不需要胡淑妃說話,她已經從胡淑妃的臉上讀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不敢置信得搖著頭,盯著胡淑妃向後倒退著。美麗的鵝黃色的裙裾被她踩在腳下,她終於萎頓在地。
胡淑妃淡淡道:「你是一國公主,為了一個男人做出這幅樣子未免太令我失望。從今往後,世上再無馬慶攀這人。既然如此,你還是打起精神,認真做事為好。」
十九公主跪坐在地上,雙手捂臉,聽了胡淑妃這話,她似哭似笑,「認真做事?母妃要我做什麼事?把自己像個廉價的妓·女一樣送到那個什麼上官千殺跟前去?為了什麼?就為了是母妃需要的?那我呢?」
胡淑妃聽到十九公主把自己說成「妓·女」,柳眉微立,她壓著火氣低聲道:「這人你若實在不喜歡,本宮也不會強逼你去。旁的侯爵朝臣之家的子孫,你若有中意的,只要身份匹配,本宮也未必不會玉成。只是卻唯獨這馬家不成。這一點,本宮告訴過你多次了。」
孟七七很想舉手問為什麼馬家不成,但她決定目前還是先閉嘴為妙。
「旁的侯爵朝臣之家的子孫?」十九公主大笑起來,她從地上爬起來,狀若瘋癲。
胡淑妃與十九公主爭執之初,殿內伺候的人便都知機退下了。孟七七卻是就在胡淑妃眼皮子底下,錯過了一開始的最佳撤離時機,此刻只好屏息凝氣、力求降低存在感。
「你知不知道我早已不是處子之身!」十九公主吼了出來,她終於衝著胡淑妃吼出了這句話,這句壓在心底足足兩年的話。她帶著報復的惡意,想要在胡淑妃臉上尋找到一點痛苦的痕跡,她控制不住自己,一徑吼下去,「兩年前,就在覺悟寺外,二聖之亂的餘黨姦污了我——你的女兒。如今你卻殺了那個當初救我的人!」她慟哭出聲,「一國公主又怎樣?一國公主不敢活下去的時候,也只有一個馬慶攀來救她。你卻殺了他!還說什麼侯爵朝臣之家的子孫?哪個貴胄子弟甘願要一個殘花敗柳?」
胡淑妃迎上十九公主近乎瘋狂的目光,表情沒有絲毫改變,她緩緩道:「只要你不看輕自己,那就誰都無法看輕你。」
「什麼?」十九公主愕然得望著平靜的胡淑妃,不敢相信這就是她母妃給出的反應,「我告訴你自己被人奸·污過,你就是這樣子反應?是我啊,你的女兒!」她盯著胡淑妃,慢慢的,十九公主的面色白了一層,「你知道。」
不是疑問,是肯定。
「你早就知道!」十九公主摀住自己顫抖的嘴唇,她喃喃道:「你早就知道!你竟然早就知道。」眼中的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輕輕問,「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母妃?我們究竟是不是母女?」天底下哪一個母親,會這樣對自己的孩子。
胡淑妃垂下眼皮,掩住了自己的情緒,她淡淡道:「本宮給過你三個月。」言下之意,便是正因為是母女,才給了她這三個月的短暫歡愉。
癲狂的笑和洶湧的淚都消失了,十九公主的臉上是一種空茫的神色,她歪頭瞅著胡淑妃,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她沒有在說話,轉身走出了怡華殿。她走得很慢很慢,每邁出一步都彷彿要消耗巨大的體力,又好像下一步就要滑坐到地上去。但她終歸是走出了怡華殿,走出了怡華宮……
已經望不見十九公主的身影了。
胡淑妃撐著案幾,緩緩坐了下來,她木然地翻開左手側的議書,一點一點看下去。
孟七七小心翼翼看過去,只望見她側臉上的一片冷漠。
怡華殿四角冰盆裡散出的寒氣,絲絲縷縷匯了過來。
十九公主自此搬出了禁宮,移居到了覺悟寺。那裡有她最不堪的回憶,卻也是美夢開始的地方。
孟七七被胡淑妃與十九公主這場母女交鋒震得七葷八素,三觀都被重塑了。
最重要的一點,卻是孟七七被十九公主兩年前的遭遇引發的深思。十九公主說姦污了她的人乃是二聖餘黨。這就整個顛覆了孟七七此前對二聖起兵事件的看法。之前她覺得二聖帶著一眾菜刀流民雖然失敗了,但出發點應該是好的,要解決掉綁架了國家機器的胡馬南宮三姓嘛;而且這種鬥爭好像對權力中心之外的個體應該沒什麼影響。她後來特意尋了本朝史書記載來看,才知道二聖起兵的時期,沿途這樣的奸·□□女之事屢見不鮮。想起十九公主掩面而泣的樣子,孟七七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的淺薄。
再者,拋開胡淑妃作為一個母親反應太淡漠了這點不談,她那句「只要你不看輕自己,就沒有人能看輕你」還是很有道理的。只是十九公主如今未必能聽進去罷了。
當然了,胡淑妃的手段是太凶殘了一點。孟七七半夜咬著被角,回想起來還覺得不寒而慄。在大兔朝,小姑涼瞞著麻麻談談戀愛,被發現了頂多被說一頓,以後禁止晚上外出;到了南朝,艾瑪,直接弄死女兒的情郎啊!她還有一點特別服氣胡淑妃的。這三個月來她跟胡淑妃差不多是形影不離,那馬慶攀這事兒胡淑妃是什麼時候安排下去的?要麼就是在她初一十五出宮的時候胡淑妃安排了人,要麼……就是胡淑妃早在三個月前就計劃好了。
這件事孟七七翻來覆去琢磨了小半個月。
重塑三觀是件大事,孟七七決定還是慢慢來,明天初一,還是先出宮去堵戰神大人吧!
次日,孟七七又開始她帶上酒肉堵戰神的愉快生活!每月兩次,一次可保十五天神清氣爽!
到了芙蓉路的大校場,孟七七熟門熟路爬上將台去,戰神大人卻第一次沒在將台上。
孟七七往下一望,烏壓壓的上官軍隊列最前方,留出的一小塊空地上,那金甲少年是如此搶眼。
哇!戰神大人竟然在練兵器!!!
這還是孟七七第一次看到戰神大人亮出兵器。他掌中握的是一柄長桿刀。孟七七站在將台上,離他有點遠,看不仔細,只見他人快、刀更快,亮銀色的刀光與他鎧甲燦然的金色糅合在一處,幾乎分不出哪裡是人,哪裡是刀。
好厲害!!!
孟七七好生羨慕。她雖然捕獲了一隻疑似高手的啞公。但是啞公幹一行愛一行,在淨庭就把夜香壺倒得乾乾淨淨,在怡華宮花園就把花木侍弄得生機勃勃。別的,卻是一點兒也不多做了。孟七七纏了啞公好幾天,也沒能磨得他點頭教她武功。總不能強逼人家教她吧?萬一啞公一生氣,教她個顛三倒四的心法,讓她走火入魔了怎麼辦(2333,想太多系列)?不過啞公不能說話,孟七七倒是多了一個能傾訴的人。怡華宮裡真正能親近的人一個人都沒有,孟七七日常有點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只好找啞公嘮叨嘮叨。
此刻見戰神英姿勃發的模樣,孟七七不禁眼冒桃心,她迅速跑下將台,可還沒等跑到戰神大人跟前,就見他已經收勢停了下來。
誒,就這樣結束了嗎?孟七七好遺憾!早知道今天應該威脅禁宮守衛提前半個時辰開門的。
「戰神大人,我又來啦!」孟七七舉高雙手,一陣亂揮,熱情洋溢地打招呼。
上官千殺接過高志遠遞來的潔白棉帕,抹了一把額上沁出的汗珠。他手上用力,把長桿刀托起,橫著架在自己肩上,低頭看著孟七七,無意識地挑了挑眉。
臥槽!
孟七七眼前一陣桃心亂冒!挑眉犯規啊!!拿兵器的動作如此酷炫也犯規啊!!戰神大人繼續這樣,她就不能好了!
上官千殺邁開長腿,往校場出口走去,孟七七趕緊跟上,「第一次見你練兵器誒!這個叫什麼?」
「掩月刀。」上官千殺用他那種透著金石之聲的嗓音,慢而簡潔得回答著孟七七。
「偃月刀?青龍偃月刀?傳說中的神器?」孟七七肅然起敬,好奇得打量著他肩上扛著的刀,只見刀頭闊長,形似半弦月,背有歧刃,刀身還穿孔了,綴著垂旄。刀頭與柄連接處有龍形吐口,長桿末有個圓錐形的金屬套。
其實上官千殺所使的這柄刀,乃是《武經總要》裡面有記載的掩月刀。《武經總要》中記載了短柄刀即手刀,七種長桿刀,並稱為「刀八色」。而掩月刀為刀八色之首。至於後世傳說,將掩月刀漸漸講做掩月刀,又經小說傳奇演繹,最終到了大兔朝,就成了青龍偃月刀。
是以孟七七會認為戰神大人所用的就是神器青龍偃月刀了!
「這刀這麼大……會不會很重?肯定很重的吧?」
「嗯,掩月刀是重型兵器。」
「那你這樣扛著沉不沉,扛久了豈不是會很累?兵器已經這麼重了,還要揮動著打人豈不是要用更大的力氣?白天扛刀,晚上會不會落枕?」
「還好。」「習慣了。」「……不會。」=·=|||
果然戰神大人身體素質棒棒噠!孟七七蹦蹦跳跳地跟著上官千殺,眼睛一眨,就有許多新問題冒出來。
「你們是不是又要去打仗了呀?我看著淑妃娘娘最近都在跟武器庫的人商討呢!吐蕃國的人又來打我們了嗎?」
「嗯。」
「什麼時候走呀?」
「十日後。」
「唔……這麼快呀,那豈不是很久都不能來找你玩了?會去很久嗎?表哥說,從京都到吐蕃邊界,快馬來回都要兩個月呢。哼,說不定是他的『快馬』只能算『慢馬』。你們還要打仗,肯定要更久……一年能回來嗎?」孟七七有點鬱悶地踢著地上的沙石,南朝就是這點不好,交通太不發達。
「短則半年,長則數年。」
「我小表姐說……」孟七七歪著腦袋,靈活的眼珠轉來轉去,「吐蕃國的女人很漂亮呢,戰神大人見過沒有?」
「還好。」
……還好是什麼鬼?
「沒有想要搶回來做壓寨夫人的嗎?」孟七七蹦躂了兩下,仰臉瞅著上官千殺倒退著走。
上官千殺嘴角一抽。
孟七七猜想他可能在腹誹壓寨夫人是什麼鬼,正要解釋,就聽戰神大人慢慢吐出倆字,「沒有。」
孟七七發誓,自從倉頡造字以來,這絕對是「沒有」這兩個字被說得最好聽的一次!最起碼她聽到時,瞬間心花怒放!
高大的少年扛著銀色的掩月刀大步走著,嬌俏的小女孩跟在他身邊蹦蹦跳跳的,問著稀奇古怪的問題。
「你這青龍偃月刀用起來有什麼怪癖嗎?習武之人,比較厲害的那種,用兵器都有怪癖誒!我知道有個用劍很厲害的人,給自己的劍起了名字叫寶貝,每次殺人之前都要先跟劍一句『寶貝,靠你了』;還有個使刀很厲害的人,跟一般人打的時候刀都不出鞘的,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刀特別矜貴,出鞘必須見血才成。」孟七七被大兔朝的武俠小說洗腦很成功,「戰神大人,你給你的偃月刀起名字了嗎?你也有亮了兵器就要見血的規矩嗎?」
「……沒有。」「……沒有。」=·=|||
所謂的歲月靜好,大概就是戰神大人在笑,而孟七七在鬧戰神大人吧。
十日後,上官軍開拔西出,馳援南朝邊境。而上官千殺果然也沒有騙她,他說的,「短則半年,長則數年」一點沒錯。
他走的時候是昭元四十七年的夏,歸來時卻已是裹著風雪的昭元五十一年冬。一去四年半。
孟七七已經九歲了。
作者有話要說:千七黨:2333,再也無法直視「我在鬧,你在笑」這麼美的句子了!
兔子:嗯哼,我告訴過泥萌的,一句「時光飛逝」,孟七七就能擺脫小猴子行列了;嗯哼,等我再來一句「歲月如梭」,七七就能生小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