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戰神醬紫好難為情呀 文 / 青色兔子
正月,隆冬,怡華宮。
孟七七裹著厚厚的棉被坐在軟榻上,案桌對面斜躺著她的變態表哥南宮玉韜。
孟七七聚精會神盯著倒扣在案桌上的竹筒。南宮玉韜則閒散得瞅著蠢萌小表妹。
簷下昨夜凍緊了的冰柱,正在正午的日頭底下一點點消融,化成水一滴滴落下來。
「選好了?」南宮玉韜的聲音不緊不慢,隱隱有種勝券在握的自負感。
孟七七皺緊了眉,一通緊張的思考,終於慎重點頭,「我選好了。」
南宮玉韜笑瞇了眼睛,「真的?不改了?不後悔?」
孟七七狐疑得瞅著他臉上神色,猶豫了一下,「不改了……」
南宮玉韜輕笑一聲,乾脆利落地就要拿起竹筒。
「哎哎,我改,我改成『大』。」孟七七見他如此篤定,反倒有些拿不準了。
南宮玉韜手上動作一頓,歪頭看她,「最後一次機會,到底是什麼?」
「大大大!」孟七七閉眼大喊。
「開。」南宮玉韜輕喝一聲,掀開了竹筒,只見裡面三隻玲瓏的骰子疊在一起,最上面露出來的卻是個一點。
這點數卻是小的不能再小。
孟七七懊惱地叫了一聲。
南宮玉韜已經笑趴下了。
「你耍賴!我之前明明選的小,是你問我,故意誤導我!」孟七七在厚被子底下抱起雙臂,氣哼哼的。
「玩了二十一局,你輸了二十一局。每次都被我騙。」南宮玉韜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瞅著孟七七生氣的臉,越發笑得停不下來,「怎麼有人能笨成你這樣?」
孟七七不接受人身攻擊,「我這是因為發低燒,影響思考了!哼!不然,我殺你個片甲不留!」今年入冬之後,孟七七就傷風感冒了,斷斷續續的一直沒好,終於在三天前發起高燒來,喝了許多苦藥,在床上躺了兩天,今天這才好了點,高燒退了,變成了低燒。再說了,南宮玉韜可是千年軍師之首,智商情商甩一般聰明人都能甩開一大截。就是靠這麼想著,孟七七才能在每次都輸的情況下,陪他玩下這二十一局來。
「還來不來?」南宮玉韜晃晃竹筒,裡面的骰子發出一陣清脆的撞擊聲。
「不!來!了!」孟七七煩他,煩他,煩他!
南宮玉韜有點可惜,捉弄笨人多好玩呀。他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瞇,「再來一局,表哥賣你個消息。」
「什麼消息?」孟七七身上還不舒服,人也有點懶洋洋的,對變態表哥的話不怎麼感興趣。
「有個人要回來了呀。」南宮玉韜笑瞇瞇瞅著她。
「我知道啊。我大姐下個月要來京都嫁人了。她這從定親到成親,都快五年了,唉,反正我娘說,我大姐自己有主意著呢。姜家表哥也願意等著我大姐。多好。」孟七七說起她大姐來,眉眼柔軟了幾分。
「我說的人,可不是你大姐。」
「那是誰?」孟七七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她望著南宮玉韜臉上詭譎的笑容,嘴張到一半,忽然定格了,「難道是……?」
南宮玉韜又搖了搖竹筒,帶著點壞笑望著孟七七,「現在,要不要再來一局?」
孟七七狠狠抓過竹筒,「這次我來搖,你來猜!」
結果毫無懸念又是孟七七輸了,而南宮玉韜也果然兌現前言,告訴了她一則那個人的消息。
「你的戰神大人今夜就到京都了。」
孟七七太過驚喜,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上官千殺去了西北與吐蕃敵軍開戰,最開始兩年捷報頻傳,三年前大捷之後,吐蕃已經無戰事,大軍也已經撤離。但是毓肅帝卻一直沒有下達令上官千殺返京的旨意。於是上官千殺就帶著他嫡系的萬名上官軍在雲州駐紮下來,耕種軍田,自給自足,一晃又是一年半。
上官千殺的事兒歸毓肅帝管,胡淑妃在這上面至今都沒什麼發言權,更別提孟七七了。
孟七七有時候都懷疑她爺爺是要上官千殺在雲州待到天荒地老了。畢竟召回來,朝廷得管軍隊糧米銀錢啊。放在雲州,變軍為民,耕種自給,能給國庫省不少銀子呢。南朝的國庫如今是空得不能再空了,前頭打了三年仗,把家底花了個精光;國民收入的大頭又通過各種途徑流入了胡馬南宮三傢俬庫。入不敷出,國庫裡都是欠條了。換句話說,財政赤字很嚴重啊。
「怎麼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孟七七不覺喜氣盈面,連自己還發著低燒都不覺得了。
「高興了?」南宮玉韜慢條斯理收著竹筒和骰子,這話顯然是在取笑她。
在變態表哥面前,孟七七是一點兒都不掩飾自己對戰神大人的企圖。畢竟,五年前,連她要給戰神大人生猴子這樣的話都被南宮玉韜聽到了。最羞人的話都被變態表哥知道了,現在這點又算什麼?反正對著南宮玉韜,孟七七是破罐子破摔,瞞不住也沒打算瞞。
「那是!今兒個真高興呀!咱們老百姓!」孟七七裹著被子在軟榻上站起來,頂著還有點昏沉的腦袋,蹦躂了兩下。
她一跳,震得案桌也動,才收到竹筒裡的骰子一下又滾出來。
南宮玉韜扶額。
「你是從哪裡知道的消息?」孟七七好奇,「這事兒連淑妃娘娘都一點兒不知道呢。說說嘛,皇上那兒?還是你自己搜集的情報?」
「我可是要為你的戰神大人出謀劃策之人,怎麼可能不掌握他的行蹤?」南宮玉韜食指繞著鬢邊一縷髮絲,眼波一轉,比女子還要多情。
這句「你的戰神大人」顯然是在揶揄孟七七,語氣很明顯。
孟七七卻絲毫沒有被取笑了的自覺,反倒覺得她這變態表哥難得說點令她愛聽的話,她衝著南宮玉韜揚揚下巴,帶著點小得意。
南宮玉韜挪開視線笑了一下,伸手捏住她左腮,輕輕扯了兩下,給了四字評價,「沒、羞、沒、臊。」
孟七七隨他捏著,也伸手去揪住了他鬢邊的那縷頭髮,輕輕拽了兩下,反駁道:「這叫問、心、無、愧!」
「我的頭髮……快放開你這小髒手,用過午膳後你洗手了嗎就碰我頭髮……」南宮玉韜向來很寶貝他鬢邊這兩縷頭髮。據孟七七觀察,是因為變態表哥覺得這兩縷頭髮的存在很好地修飾了他的臉型,又能在他需要拋個媚眼呀發個愛心呀之類的時刻起到輔助、加強攻擊的作用。
孟七七笑瞇瞇放了手,「那你也不許捏我臉。」
「你瞧瞧。」南宮玉韜把他那水蔥般修長美麗的十指給孟七七正反面看了兩次,「這麼美的手指,肯去碰你那小圓臉,你該感到榮幸才對。」
孟七七哼哼著敷衍他,她裹著被子下了榻,喊來大宮女換外裳。這四年半,她跟變態表哥是越來越熟了。南宮玉韜在她面前,也從以前雖然有點自戀但整體還算高大上的形象,一點一點顯露出了賤萌賤萌的本質。
得知孟七七要出宮去首飾鋪,南宮玉韜咧嘴一笑,敲敲她腦袋,「小小年紀,也知道女為悅己者容了啊。厲害。」
孟七七一擺腦袋,脫離了變態表哥的魔爪,「我是去取之前給大姐訂好的首飾。不過你這一說……嗯,是得考慮一下我自己了。」她摸摸鼻子,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
南宮玉韜隨意問道:「是什麼首飾鋪啊?讓你這麼喜歡。」宮裡匠人司的人什麼樣的精巧首飾打不出來,還要尋到宮外去。
「這首飾鋪可有趣了,就叫『有間首飾鋪』。」孟七七笑道,「當初若不是因為這個名字,我也不會好奇進去看。」結果一看就看住了,從此成了此店的常客。
南宮玉韜聽到這店名,眼睛微微一瞇。
孟七七的出宮之行卻並不順利,先是常跟著她出宮的大宮女梅香服侍她過了病氣,昨晚也發起燒來,只好換了另一個名喚白芍的跟著她。等到要出宮時,孟七七卻發現,跟著她的侍衛隊換了人。新侍衛領班道:「梅領班那隊調班到思政宮去了。從今兒起,換了我來跟著縣主。」
出了宮,孟七七帶人直奔商舖林立的歸化路而去。歸化路北第三家就是孟七七要去的首飾鋪,竹木的小樓極為清雅,黑色門匾上題了五個紅色大字,「有間首飾鋪」。
孟七七熟門熟路得進去。
有間首飾鋪的掌櫃姓楊,是個五十歲如許的男子,鼻樑上架著一副水晶磨片的眼睛,穿一身絳紫色的馬褂,見人來總要瞇瞇眼望去,看起來就像是在笑。
「貴客,您來啦。」楊掌櫃待孟七七這位大方的熟客極為熱情,親自把備好的首飾匣捧出來,「這是您三個月前來訂的一對北海玉耳環。我算著您這幾日該來取了。您瞧瞧,照著您給的圖紙精雕細琢出來的,可還滿意嗎?」他開了楠木盒。
一對海棠花形狀的北海紅玉耳環,正妥帖得躺在柔軟的青色雲錦之上。
孟七七始終記得五年前夜裡,看著大姐孟俊娣對鏡摘下耳環時的觸動。她輕輕摸了一下那耳環。紅玉觸手微涼,然而質地柔膩,顯見是佳品。雕琢的匠人技法高超,比照著圖紙所做,纖毫畢至,令那紅玉彷彿活了起來,舒展成了一朵真的海棠花。
「我很滿意。」孟七七笑了,告訴楊掌櫃月底到怡華宮銷賬,正要走,忽然聽到隔壁傳來一陣辟里啪啦的鞭炮聲。
楊掌櫃見孟七七被最初的聲響驚了一下,忙和氣得笑著解釋道:「這是從前的賣布料的老張家不做了,上個月把店面轉給了個做成衣的。這新來的呀非但把從前老張積下的庫存都收了,這幾日還運了好些鮮亮的衣服來。現在起了個店名叫『錦繡堆』,剛才定是放開業鞭炮求喜慶呢。驚著您了,對不住,對不住。」
「沒事兒。」孟七七並沒在意,出了有間首飾鋪,天空卻已經零星飄起雪花來。只見左側的店面前落了一地紅色炮仗紙屑,還能聞到一股鞭炮燃放過後的火藥味。她遮住鼻子,咳嗽了兩聲,透過還沒完全消散的青煙,看到新店門口用竹竿挑著兩件新成衣招徠顧客。
「縣主,您瞧。」白芍比梅香活潑些,她指著左邊那件新成衣,「這件倒比宮裡的式樣還要漂亮些呢。」
果然是比宮裡的還要漂亮。亮眼的紅色料子,帥氣的束腰直裾,顏色、樣式都是孟七七的最愛。
孟七七進了這家名為「錦繡堆」的成衣店。
一名三十歲上下的女子迎上來,自稱陳氏,乃是這家店的老闆娘。她梳著普通婦人髮髻,上穿玫紅色小襖,下著湖藍色半裙,式樣都是最新的,很符合她成衣店老幫娘的身份。她給孟七七介紹著店內各色衣物,雙手攏在袖中,似個教養良好的閨秀,顯得矜持,不像那些急吼吼只顧推銷物品給顧客的店家。各種布料差異、剪裁細節,她全都信手拈來。
這陳氏看起來的確就像是真的成衣店老闆娘一樣。
得知孟七七要買外面那件紅色直裾新衣,陳氏忙笑道:「小娘子若買了,可就成了本店第一樁生意。我可得給您辦好了。外面那件既然已經擺出來了,就不好再上小娘子的身了。」她令夥計取了曲尺墨線來,「我為小娘子量身,制一套新的。規矩我懂的,小娘子只要價錢出到了,這個樣式小店就再不做了。」
閨閣少女所喜歡的多半便是衣裳首飾,聚會時最煩惱的也就是撞衫了。所以京都豪門的女兒家,若從外面買衣裳,有特別喜歡的便會出高價買斷樣式。
孟七七倒無所謂這個,她笑道:「我與老闆娘一見如故。這樣如何,我價錢出到位,你也不必從此不做這個樣式,只要告訴我你家住何方,夫家是誰便可。」
「小娘子說笑了。」陳氏用衣袖掩嘴一笑,手中曲尺一擺,為孟七七引路,「小娘子隨我來更衣室,除了外裳,好量準確了。」樓梯底下開了一扇黑色的門,陳氏走過去,把那扇門推開了。
白芍跟著孟七七一同進了更衣室,陳氏在兩人身後,輕輕關上了門。
「這更衣室未免太素淨了,連個掛衣服的地方都沒有。」孟七七仔細打量著這處小小的更衣室,只見最裡面掛了一截青布簾。
一隻手從她身後伸了過來,緊緊摀住了她的嘴。
那是陳氏的手,然而手掌像蒲扇那麼大,指節粗大,手背上還有汗毛。那是一隻男人的手。
這個自稱為陳氏的老闆娘,是個男人。
「你最好別出聲。」陳氏的聲音變回了粗啞的男聲。
孟七七乖乖舉起手來,表示識時務者為俊傑。
陳氏一言不發將她雙手捆在身後,用的卻是牛皮筋,「你最好也別掙扎。這牛皮筋,你越是掙扎,它便越深得收到肉裡去。」白芍走上前去,將那青布簾掀了起來。
裡面走出一個人來,卻是馬慶嵋。
布簾掀開前,孟七七有多期待,現在她就有多失望。有種「媽了個蛋,翹了半天鎖,發現是個空箱子」的荒謬感。
「人對吧?」陳氏問馬慶嵋。
馬慶嵋去年迎娶了趙氏女為妻,此女乃是孟七七大哥孟如玨的老師趙成蔭的侄女。結果沒到一年,這趙氏女就被馬慶嵋磋磨死了。昨天便是趙氏女的頭七,馬慶嵋被母親狠狠教訓了一頓,晚上喝了個酩酊大醉,到今天酒還沒醒。他歪歪斜斜得靠過來,身上一股酒味。
看著孟七七,馬慶嵋不禁又想起她大姐,那樣的美人原本是他的,卻被這小蹄子攪黃了。後來家裡給定下的趙氏女,生得黃焦蠟氣,每次回家對上那張寡淡的臉,馬慶嵋就想打人。如今他是走霉運到了極點,去怡華宮偶爾見了孟七七,這小蹄子是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她現在是春風得意了,胡淑妃隨身帶著的寵兒,安王幼女,未來馬家媳——他知道父母看他不成器,早已決意栽培他弟弟馬慶忠。再過幾年,他說不定就得在這小蹄子手底下討飯吃了。
新仇舊恨加在一塊,馬慶嵋酒勁上來,瞪著眼睛「啪啪」扇了孟七七兩個巴掌。
他還要再打,陳氏攔住,「辦正事要緊。」
孟七七臉上一陣劇痛,這混賬還真有幾分蠻力,難怪歷史上記載他能用弓弦勒死髮妻。她歪過頭去,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就當還他當初那半顆門牙了,孟七七暫且這麼想著。
孟七七被捆著手,塞了嘴,丟到她的馬車上。
太陽還沒完全落下,這群人竟是光天化日之下打著她的招牌把她運出了京都。孟七七聽著守城的士兵見馬車掛著安陽縣主的牌子,竟是絲毫沒有查看就放行了。哼,這一筆且記下了,等她回來要扣掉今天當值衛兵這個月的雞腿!
孟七七躺在馬車裡,索性怎麼舒服怎麼來。
白芍握著一柄匕首坐在一旁守著她,警戒著周圍的動靜,偶爾看她兩眼。
躺著無聊,見白芍看來,孟七七就彎彎眼睛,好像還挺開心能跟人有點眼神上的交流。次數多了,白芍忍不住諷刺她,「沒見過被綁了還像你這麼安逸的。」
孟七七權當誇獎聽著了。
出了城門,這行人既然打出了安陽縣主的招牌,一出來這段路竟是索性走了官道。
天黑了,雪越下越大,孟七七躺在馬車裡都能聽到外面嗚嗚的朔風聲,像小孩子哭一般。
陳氏隔著馬車道:「再走三十里,前面換馬換路。」
白芍道:「屬下明白。」
只是這最後的三十里,他們沒能平安走完。
他們撞上了風雪夜歸來的上官軍。
上官千殺乃是秘密返京,就連孟七七都是今天才從南宮玉韜那裡得知,這群人自然也沒想到。原本他們打得主意也不錯,在京都方圓百里地界內,馬車上掛出安陽縣主的招牌,還真沒有哪個關卡敢硬要巡查。只是他們不幸,就這麼巧,偏偏遇上了帶兵歸來的上官千殺。
此刻與騎著奔騰萬馬而來的上官軍正面撞上,陳氏倒還鎮定,朗聲道:「此乃安陽縣主,有急事出京,還望將軍肯借道讓行。」
臥槽!被困成粽子的孟七七驚呆了!千算萬算,漏了這一算!
她聽到如雷的一眾馬蹄聲漸漸消了下去,接著便是單獨某匹馬踢踢踏踏的蹄聲,似乎是有人馭馬上前繞著馬車轉了一圈,然後那人透著金石之聲的嗓音緩緩響起,「安陽縣主何在?」
不要哇!孟七七縮起膝蓋來!戰神大人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不,比以前更好聽了!可是,說好的重逢美如畫呢?她想像中打扮得美·美的,給戰神大人一場驚艷的久別重逢啊!她現在不想被戰神大人看到呀。一別四年半,她不要在被捆成粽子、臉還被打腫了的情況下被戰神大人看到啊!真是……難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