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文 / 莊生公子
那反黨面露猙獰,雙眼赤紅,手中的彎弧大刀對她高高揚起,迫不及待的收割她的頭顱。
如今退縮就是一個死,衛夕一呲牙,鼓起膽魄持刀抵擋。
嗆——
刀鋒相交發出砰一聲脆響,她的虎口頓時被震裂,流出一絲蜿蜒的血。帶著彎弧的刀鋒近在咫尺,距她的鼻尖不過一拳的距離。
那人的手勁很大,不斷的下壓刀鋒,衛夕緊咬牙關,使出吃奶的勁頭將他往外一抵,破口大罵:「給老子滾!」
那人登登登後退幾步,然而並沒有大礙。反而衛夕有些體力透支,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反黨揪住這個機會,大步流星的靠上前,手臂高揚準備再補一刀。
這速度宛若移形換影,寒慄的刀鋒刺人眼瞳。
衛夕驀地僵在原地,正要殊死一搏——
千鈞一髮間,冷光熠熠的繡春刀貼著她的腰際一擊突刺,直直捅入了那人的腹部。
「唔——」那名反黨圓眼一睜,在繡春刀抽出的瞬間往後栽去,飛起的血沫子濺了衛夕一臉,烙在皮膚上格外腥熱。
牧容一甩繡春刀,大手一攬將她納進懷中,急急斥責她:「眼睜睜的看著別人砍你,腦子壞掉了麼!」
「……」
衛夕木訥的抬眸看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半個字也沒吐出來。白皙的臉上沾了一溜兒血跡,紅艷驚人,襯著染了月色光華的美眸,詭異的美感讓人心神發滯。
牧容怔了怔,眉心一攏道:「嘁,抱好龍袍!」
衛夕還沒反應過來,只覺腰際一緊,人已被他護在懷中。
似乎刻意避免讓她看到殘忍的殺伐場景,她的面部一直正對著牧容的胸口,那染了血的飛魚刺繡戾氣叢生,讓她心中陡然生寒。
雖然多了一個拖油瓶,牧容的行動也並未受到過多的阻礙。打鬥中,她的腳時不時的離地懸空,被動的跟隨著他的步伐躲避刀鋒。
耳邊除了慘叫怒吼就是兵器碰撞的嗆嗆聲,衛夕的精神高度緊張,有些頭暈目眩。若不是死死咬住了嘴裡的肉,恐怕早就兩眼一黑昏死過去了。
這種場合她一輩子都不想經歷第二次,死不了也得少活二十年!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聽到了得得的馬蹄聲。
錦衣衛的援兵終於趕到了,從四面八方將作亂的反黨包圍起來。弓箭一放,慘叫聲不絕於耳,沒多時就恢復了平靜。
衛夕的腦袋還被牧容死死按在懷裡,眼前一陣漆黑,只能嗅到他身上淡雅的檀香,還混雜著血腥氣。
等鼻間的空氣變得清新時,她一睜眼就看到了齊刷刷跪倒一片的錦衣衛。
「卑職等人罪該萬死!半路被反黨絆住了腳,讓大人受驚了!」
章王在京城裡埋伏的精兵還不少,竟能逃過錦衣衛的眼線。思及此,牧容的眼裡劃過一絲陰鷙,收起了繡春刀,抬袖抹去臉上的血跡,「無礙,都起來吧。」
「是!」
沒多時,君澄和眾緹騎壓著幾十人出來了。
一行人被麻繩綁在一起,像穿螞蚱似得,全是章王的家眷以及僥倖活著的奴僕,其中最小的世子才七歲。
出了府後,這些人被緹騎們推倒在地,驚恐的抱在一起,低聲抽泣著。
君澄凝重的走到牧容跟前,回稟道:「大人,所有家眷在此,但章王等叛黨從正堂的密道逃了。正堂火勢已滅,但那密道被火藥炸毀,無法進去。」
牧容臉色一沉,「密道通往哪裡?」
「還不知道,要拉回詔獄挨個審。」
「來不及了。」牧容睨了一眼癱在地上哭泣的家眷,拔出繡春刀,閒庭信步似得走了過去。
衛夕愣愣的盯著牧容,只見他將繡春刀抵了在一個少女的胸口。
那少女正直豆蔻年華,此刻瞪著一雙眼,嚇得瑟瑟發抖,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來。
牧容側頭看向一個衣著雍容的婦人,似笑非笑道:「王妃,煩請你告知下官,密道通往哪裡?」
年逾四十的王妃風韻猶存,眼底的恐懼一閃而過,闔起眼半個字都沒說。
「這麼漂亮的姑娘,委實可惜了。」牧容這麼說著,面上卻看不出一點惋惜來,「下輩子往生善處吧。」
言罷,他手一用力,繡春刀噗一聲刺穿了少女的胸口。抽刀而出時,空中帶出一道兒殘忍的血花。
衛夕難受的閉上眼,她想上去制止,可理智又告訴她不要衝動。在封建社會謀反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就算牧容不殺他們,皇帝老兒也會殺個片甲不留。
「我的燕兒——」
尖銳的哀嚎讓人瘆出一層雞皮疙瘩,章王側妃撲了上去,大哭著抱住了少女,手足無措的按著她的傷口。
可那傷口穿膛而過,哪還堵得住血?
牧容殺伐不過心,故技重施,將繡春刀抵在了小世子的胸口,面上依舊是淺笑盈盈,「王妃,密道通往哪裡?」
王妃終於不再淡定,額上滲出了豆大的冷汗。
章王的寵妾李氏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將小世子護在身後,聲嘶力竭道:「姐姐!你要讓王爺絕後嗎?快告訴他們吧,快說啊!」
見王妃還是不為所動,李氏幾近崩潰的跪在了牧容面前,「大人,求你放過孩子們!我說……我告訴你!」
王妃臉色一變,扭頭厲呵:「反了你了!還不快閉嘴!」
涉嫌謀反可是滿門抄斬之事,她們會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不能再拖累王爺送命。
可李氏身為妾室,對王爺謀反之事全然不知,錦衣衛抄家本就讓她一頭霧水,這會子她反唇相譏:「姐姐,死的不是你的孩子,你當然不心疼!」言罷,她泫然泣下的抓住了牧容的袍角,「大人,王爺的密道通往城外的土地娘娘廟,你們放孩子一條生路吧!」
牧容笑眼一瞇,收了繡春刀,「多謝。」
君澄見這小妾吐了信兒,飛身上馬,對著身後幾個待命的千戶招呼道:「速速隨我去城外緝拿叛黨!」
「是——」
在眾人眼中,君澄在錦衣衛的地位僅次於牧容之下。這會各個兒都不敢怠慢,旋即招呼自家的緹騎跟了上去,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直奔城外土地娘娘廟而去。
眼見大勢已去,王妃再也端不住矜持,癱倒在地上,仰頭泣道:「王爺啊,妾身持家無方,對不住你啊——」
牧容對身後的哀嚎充耳不聞,踅身看向剩下的人馬,「陳千戶,你即刻封鎖京城,緝拿章王殘黨,一個不留。」
「卑職遵命。」
「柳千戶,將章王家眷押進詔獄,等待聖上發落。」
「是!」
話音一落,柳千戶起身,命緹騎們連拉帶扯的將人都拖起來,推推搡搡的往北鎮撫司那邊走了。
哭號聲逐漸遠去,牧容淡淡掃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張總旗,清理一下這裡,看著怪惱人的。點提一下死傷的緹騎,回頭上報給本官。」
張總旗頷首道:「卑職領命。」
吩咐完一切,牧容總算得空喘了口氣,瞥到了衛夕時,深邃的眼瞳倏爾變得輕柔。
衛夕一直處於渾噩狀態,整個人懵懵呆呆的,直到感覺有個人影壓過來時,這才傻傻地抬頭。
牧容在她的臉上讀出了疲憊到極致的意味,心尖倏然軟成了一灘水,鬼使神差的抬起了手。
修長白淨的指尖讓衛夕一哆嗦,腦海中浮現了他殺人不眨眼的場面。她下意識的想避開,可腿像灌了鉛似得挪不動。
「今日有勞了。」牧容用袖口拭去了她臉上的血漬,織錦鉤花的面料格外絲滑,觸感像是浮雲掠過般輕柔。藉著明朗的月光看去,那雙秀美的眼睛裡清波微漾,剎那間吸走了她為數不多的神智。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衛夕暗自腹誹,對著牧容扯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客套話還沒說出口,忽然一陣頭重腳輕,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光宏五年八月二十一。
章王及其殘黨在京城外五十里地的柳家灣被擒,青蓮會老大金瘋子誓死不從,被錦衣衛就地正法,削其首級一同帶回鎮撫司衙門,屍首被沉入河底餵魚。
威嚴寒森的鎮撫司衙門裡一派青黑暗調,章王被扒去了蟒袍,花白的頭髮披散在腦後,臉上溝壑縱橫,一夜之間老態畢露。
夕陽的餘暉邪灑進衙門,牧容從官閣緩步走下來,緋紅的麒麟服如同跳躍的火一般鮮活,襯得臉色愈髮皓白。
「王爺可是能藏,下官恭候多時了。」牧容俯首作揖,惋惜的看了一眼章王。遙想二十年前,章王也是英雄好漢一條,為華朝立下赫赫戰功的皇親國戚,備受先帝爺寵愛。
章王被兩名錦衣衛壓著胳膊,極不情願的跪在衙門正堂。這會兒仰起頭看向牧容,圓睜的眼珠暴突而起,「呸!你個毛頭崽子在本王面前裝什麼裝?想當年本王率領十萬精兵收復失地的時候,你還在你娘懷裡喝奶呢!」
「大膽!」站在一側的君澄皺緊了眉,對著那兩名錦衣衛使了個眼色。
兩名錦衣衛會意,壓著章王的胳膊猛地一提。
喀——
雙臂應聲脫臼。
章王早已過了不惑之年,哪還受得起這般折騰,此刻悶哼一聲,再也無力叫囂,只能用眼神忿恨的瞪著牧容,狠不得將他燒出兩個窟窿來。
「王爺所言甚是。」牧容不怒反笑,曼聲道:「牧容年少無為,自當不可與王爺相提並論。可這朝野之中,終究是要被新人漸漸把持,不是嗎?」
「給本王收起你這張偽善的臉來。」章王不屑的輕嗤,「你小子不用得意,李源那小兒今日能除去本王,說不準明日就是你們牧家。」
聞聲後,牧容眸光漸冷,勾起的唇角攜出一抹疏離的笑,「王爺言重了,牧容惶恐不已。王爺居功自傲,不把聖上放在眼中,聖上怎會容你?我牧家忠肝義膽,著力輔佐聖上大業。聖上心如明鏡,自有定奪,就不勞王爺您費心了。」
「呵,你心性真是單純,知道本王為什麼要造反嗎?」章王齜笑,露出稀黃的牙齒,「李源那小兒怕我功高震主,登基不足一月就讓本王全家遷往塞北封地。塞北那地常年不生草木,本王會去嗎?先帝爺對本王推崇過致,本王怎會容他一小兒在頭上撒尿?!哈哈哈——」
聲如洪鐘的笑聲迴盪在衙門裡異常瘆人,牧容眼見章王已臨近瘋癲狀態,不悅的擺擺手,「拉下去。」
兩名錦衣衛得令,連拉帶扯的將章王移送詔獄。
目送著章王坐上囚車,牧容這才走回官閣,端坐在案前,一手端起茶盞,用茶蓋撩起些許浮沫。
「官場沉浮乃是常事,章王帶兵多年,連這個理兒都忘了,當真是老糊塗了。」他盯著裡豎起的茶針,眼眉裡攜著一股悲天憫人的情懷,「若是肯聽從皇上安排,舉家前往塞北,皇上定不會虧待了他,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家破人亡的田地。」
君澄立於堂下,歎氣道:「大人不要多想了,章王是咎由自取,不值同情。」
「也是,咎由自取而已。」牧容莞爾,抬眸看向君澄時,面上的哀涼早已不見,「這兩日有勞了,明天本官自會為你向聖上討賞。」
君澄拱手道:「屬下不敢,為錦衣衛和聖上效勞是屬下的責任。」
「不必推辭了,獎懲分明才能治軍嚴緊。」牧容頓了頓,溫聲道:「你辛苦多日,早些回府歇息吧。」
「是。」君澄頷首,躊躇了一會兒,試探:「大人,屬下聽聞白鳥負傷,不知人可安好?」
一聽他提及了白鳥,牧容看他的眼神多了絲揣摩的意味,修長的手指在案上叩了叩,張弛而出的嗓音雖是不溫不火,甫一深究,便能察覺出莫名的冷意來:「既然你這般關心她,不如本官叫人把她送到你府邸養著算了。」
對方的眼瞳中悄然流瀉出一絲寒波,君澄一凜,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垂下頭避開了對方的視線,喉結不禁蠕動了一下,這才道:「屬下不敢,只是隨口一問。」
又是隨口一問。
若非有心,又何來隨口這麼一說?
牧容半闔起眼,面上情緒漸斂,讓人看不真切。沉默須臾後,他長吁一口氣,左手摩挲著腰間金牌,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張半真半假的笑臉來,和煦道:「她並無大礙,在交堪館裡歇息呢,你可是要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