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文 / 莊生公子
與此同時,王府正堂亂作一團。
章王本在商議月底的起兵之事,眼見錦衣衛忽然殺進來抄家了,一把揪住了居淼,皺紋橫生的臉上殺氣外露,「這他娘怎麼回事!你不是像本王保證過,錦衣衛得不到消息嗎?!」
張居淼臉色慘白,戰戰兢兢道:「下官不知……下官不知……」
滿屋忽然有了尿騷味,章王低頭一看,這張居淼竟然嚇尿了褲子!他狠嗤一聲,眼神愈發陰鷙,「你還指揮使同知呢!膽子這麼小,真他娘廢物!」
張居淼還未來的反駁,一雙眼瞪得老大,章王的劍已經直直捅進了他的心窩。
青蓮會老大金瘋子,年逾不惑,身穿一身短竭勁裝。這頭他透過門縫看了一眼不遠處混亂的廝殺,連忙回頭說道:「王爺,事情不妙,先從密道逃吧!」
「嘁,挨千刀的牧容。」章王咒罵一聲,忿忿不平的抽了劍,噴濺而出的血液在牆上劃出了一道殷虹的血線。
張居淼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章王對著他的屍體狠啐了一口,命屋裡的侍衛揪住那幾個嚇軟腿的官吏,隨後對著金瘋子使了個顏色。
金瘋子一個跨步上前,按動了桌下的機關,青石地板應聲而起,露出了密道的石階,「王爺你先走!」
早晚要殺了牧容這個小崽子,章王忿忿暗忖,狠狠瞪了一眼門外,這才怒髮衝冠的下了密道。
等一行人走乾淨了時,金瘋子從懷裡掏出一個土火彈,吐了幾口唾沫,黏在了機關上。拉掉火線後,他一個溜地滾竄進密道,迅速按動了機關。
密道口封上時,土火彈憑空炸響。
震耳欲聾的聲響讓衛夕停下了腳步,驚懼的回眸——
正堂那邊兒燃起了熊熊烈火,將漆黑如墨的蒼穹映出一片恐怖的赤紅色。
府外的氣氛倏爾變得凝固起來,牧容再也不能穩坐泰山,沖天的火光映在他瞳中,燒的心口躁動不安。他躬身下轎,纖長的手指摩挲著披風的壓金領襟,躊躇著要不要親自殺進去。
忽而,混亂急促的腳步聲從右側傳來,聽起來不是小數。
他循聲望去,眸中光影蘊著冽冽凜寒。只見數十個布衣打扮的人站在拐角口,雙拳緊握,面露凶光,猶如忽然閃現的索命惡鬼。
靠近這群布衣的陳千戶略一怔忪,遂厲聲喝道:「錦衣衛辦案,閒雜人等還不快……」
話頭戛然而止,陳千戶悶哼一聲,從高頭大馬上跌落在地,裸露的脖頸處中了一記飛刀,傷口處嗷嗷流著滾燙的鮮血。
「是反黨!保護指揮使!」
不知是哪個錦衣衛大呼一聲,手持精鋼盾牌的幾十名緹騎見勢不妙,一手拔出繡春刀,擺出陣型將牧容嚴實的護在裡側。
待命的千戶們也各自下馬,抽刀對峙。
面對而站的布衣們沉默了須臾,各個兒從背後拔出了大弧彎刀,刀面冷寒湛亮,晃得人心口發慌,如同收割頭顱的鐮刀。
「王爺有令!誰殺了錦衣衛指揮使,賞黃金五百兩!」.
府內,衛夕本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躍牆逃生,誰知剛跑到章王寢房時,卻見後院的假山附近猛然竄出了二十多個侍衛。
她葉眉一皺,拾了把刀躲進了章王寢房,不由分說的鑽進了床底。
這床底不高,可她的身板小,剛好鑽進去。那隊侍衛路過寢房門口,並未停留,而是罵罵咧咧的朝前面跑了。
看樣子是去找君澄他們血拼了,衛夕長舒了口氣,將刀放在地上,抬手擦去了額頭上的冷汗。
然而她微微一怔,霍地垂下頭。藉著絹燈的火光,她重新拿著刀,磕了磕地板。
叩叩——
聲音異常清脆,下面是空的!
「莫非是密室?」她囁囁自語,眼仁忽然變得黑亮。這是章王的寢房,下面若是有密室,一定藏著最重要的東西。
想到這,她瞪大了眼珠開始尋找那機關。方才把外面翻了一個遍,若是有機關一定藏在這床下面。
沒多時,果然在西側牆角發現了一個小手指蓋兒大的扳手,像是袖珍版的電閘一樣。
估計這就是機關,衛夕喘了口氣,一狠心將它掰了上去。匡噹一聲,青石地板開始傾斜,露出通往下方的石階來。密道口竟然有整張八仙床那麼大,亦或是說,這張八仙床就是按密道口的尺寸特意打造的遮掩物。
她趴在青石地板上,失重感迅速襲來,身體順著樓梯骨碌碌的滾了下去,額頭磕在地上,轉瞬間鼓起一個血包來。
衛夕疼的直齜牙,哀嚎幾聲撿起刀來,藉著上面微弱的火光,摸到了牆上的燈台。憑藉著外形斷定,這應該是盞油燈,她摸到旋扭,往右側一懸,眼前頓時就變得亮堂了。
這間密室像極了墓穴,皆是青石壘砌,只有剛才那一個出口,裡面的東西很簡單,只有一張書桌和一人多高的紫檀木櫃,角落處是幾口大箱子,箱口大敞,裡頭全是金銀財寶。
她不是個貪財的人,對那裡頭的東西沒興趣,這會子走到書桌前翻了翻,左側的抽屜裡塞滿了書信,打開一看,差點驚掉她的下巴,這些竟然是章王私通亂黨的密函。
果然如此,這裡就是章王潛藏要物的密室!
那件龍袍——
衛夕登登登跑到那紫檀衣櫃前,一手持刀緩緩抬起,為防機關,她向右側了側身,這才慢慢打開紫檀木櫃。
木櫃剛打開約莫二十公分,忽然幾道寒光閃過她的眼前,砰砰砰射在了對面的青石牆上,力道之大,讓箭頭直接嵌進了石牆。
「這狗日的狐狸。」衛夕嚇出一身冷汗,惡毒的咒罵,多虧她是個搞考古的,對墓穴機關有些研究,要不然鐵定要死在這幾隻弩針上了。
她不由分說的打開了木櫃,那件雍容華貴的龍袍支在裡面,純金打造的絲線織成了騰雲駕霧的金龍,差點晃瞎人眼,而那放箭的弓弩正巧支在龍袍的前面。
眼見自己發現了如山鐵證,衛夕心頭大喜,激動之情難以言說。她一把扯下龍袍,胡亂的疊了幾下,又從那抽屜裡拿了書信塞進衣襟,麻利兒往上面跑。
爬出床底後,她扯下絲綢床幔,將龍袍包了個嚴嚴實實背在身上,抄刀溜了出去。
王府裡還在打打殺殺,火力集中在前廳和中堂,後院安靜了不少,只有東側傳來廝打的聲音。借此機會,衛夕加快了腳步,一個飛身掠過了後院湖心的棧橋,正巧落在假山附近。
驀地,王府門口一道刺眼的光芒衝上夜空,隨後就是驚雷一般的炸響。她嚇得縮了縮脖子,仰頭一望,竟是錦衣衛的號箭。
這又是發什麼信號彈?劇本上似乎沒有……
她愕愣不已,忽聽一個男人厲呵道:「什麼人!」
壞了!衛夕心頭暗忖,循聲看去,只見幾個侍衛正持刀看著她。
為首的侍衛見她身穿婢女服,還手持刀械,大聲喝道:「府邸的丫頭女眷都集中在春暉堂躲避,你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衛夕攥緊刀,向後挪了挪步子,「我……」
為首的侍衛見她面帶惶恐之色,像是嚇丟了魂兒,轉而對身邊的瘦子說道:「燕子,把這丫頭揪回春暉堂去,省的在這礙手礙腳的,瞎找死。」
「好的大哥。」
瘦子領命,大搖大擺的朝她走過來。
被抓去春暉堂可還了得?她不是章王府的人,一眼就能被識破,光那些章王府的女眷們也能把她給踹死!
「大膽——」電光火石間,衛夕挺直腰板,咬牙道:「錦衣衛抄家,屬下奉王爺之命轉移要物,爾等還不快退下!」
這一句話說的底蘊渾厚,十來名侍衛面面相覷,當真讓她唬住了。
為首的侍衛半信半疑的看她一眼,「王爺要轉移什麼要物?」
衛夕面上波瀾不驚,額角卻不斷溢出豆大的冷汗,略一忖度,掀開身後的包袱,露出龍袍的一角。
「這……」眾侍衛瞪大了眼,早聽說自家王爺私造了龍袍,原來是真的?!
見他們神色突變,看起來似乎有些畏懼,衛夕的底氣忽然足了,「錦衣衛馬上就殺過來了,還不快給老娘讓開!若是壞了王爺的好事,爾等可是擔待得起?!」
「卑職不敢!」眾侍衛齊齊拱手。
誰知衛夕這張烏鴉嘴說什麼來什麼,東側打鬥的聲音儼然消失了,一些錦衣衛大呼著「反抗者格殺勿論」的口號朝假山這邊移動過來。
「你們還愣著干熊!」衛夕揮刀一指,「還不快去前面給姑奶奶頂著!」
「是!」領頭的侍衛鬥志昂揚,「兄弟們,殺一個是一個,王爺重賞!」
一聽有賞金,這些人都像打了雞血似得衝了出去,彈指的功夫便鳥獸散盡了。
真是要錢不要命!衛夕拔腿就跑,飛身躍上牆頭。當她準備從哪裡來就到哪裡去時,隱藏了多時的月亮很應景的冒出半個邊兒來。
附近的府邸門口亮著燈籠,恰逢月光浮現,眼前忽然一片亮堂。
她下意識的俯瞰下去,眼仁兒驀然一縮,腳底發軟差點跌下牆頭——
王府外的景色壓根兒比府內好不到哪裡去,牆下刀光劍影,地上血流成河,儼然是一個現實版修羅場。衣著光鮮妥帖的錦衣衛和一幫身穿棉布短竭的人兵戎相見,殺的個不亦樂乎。
那群人雖然是布衣百姓的裝扮,但各個身手不凡,跟訓練有素的錦衣衛不分伯仲,一看就是喬裝打扮混淆視聽的章王反黨。
稍遠處,牧容被五六個人圍著,繡春刀在他手裡耍的爐火純青。
他的刀法狠准,一刀致命,讓人進不了身。閃身攻擊時,曳撒和披風裡灌滿了勁風,獵獵飛揚中畫出優美的圓弧,宛若盛開在黑夜裡的血色之花,凜然中透著陰柔之韻。
手法嫻熟的解決了一行人,牧容面上蘊著冷戾之色,略略喘息幾口,一個縱身躍到反黨聚集之地,輕狂不迫地開始了新一輪的殺戮。
腳下刀劍相交,衛夕有些眩暈,收回眼神,強打著精神思考該從哪裡逃跑。倏爾,眼前忽然閃過絲亮光。
她瞪大眼,在看清楚飛來之物時,往右一躲,可還是遲了。左臂被箭劃傷,袖子上的錦綢瞬間被撕開,暈出了一片刺眼的嫣紅。
「靠!」
灼痛猛然炸開,衛夕咬緊了牙關,疼的冷汗直流。
她摀住胳膊霍地抬眸,只見對面屋簷上站著一名錦衣衛,正手拉大弓準備對她放出第二箭。
八成是把她當成章王府的人了。
衛夕皺緊了眉,閃身避開了第二次襲擊,忍無可忍的喊道:「對面那個——你他媽亂放什麼箭!老娘錦衣衛白鳥,自己人——」
這氣吞山河的嘶吼當真管用,不僅對面那弓箭手轉移了火力,也成功吸引了下面人的注意。
靠近她的反黨們原來並未留意她,這會仰頭一看,牆頭上竟然站著一個女錦衣衛,還穿章王府的婢女服。
「朝廷走狗!」
不知是誰罵了一句,其中一個布衣反黨甩手扔出一記飛刀。
衛夕暗叫不好,躲避時腳下一滑,人掉下牆頭,不偏不倚地跪在了一具屍體上。雙手沾滿了黏稠腥熱的血,她「嘔」地一聲吐了口酸水。
反黨已經揮刀砍過來,她顧不得多想,從地上拾起十字弩,對那人放了一箭——
嗖一聲,弩針正中那人面門。
棒!
衛夕哪還管得了那人是死是活,瘋了似得在人群中上躥下跳,一邊往牧容那邊跑,一邊躲避反黨的攻擊,恍惚間差點又挨一刀。
此時此刻,牧容也注意到了那個衣著詭異、滿嘴殺豬般尖叫的人影。反手殺了一個反黨後,他定睛細看,瞳仁倏地一縮——
是他一直惦記著的白鳥!
見她安然無恙,壓在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他略鬆一口氣,然而眉心卻突然擰了起來。她那攻擊方式,純粹就是毫無章法的瞎蒙,哪像是錦衣衛營裡訓練出來的?
這麼想著,他面色一沉,疾步往她所在的方向靠了過去。
血當真會讓人發狂,在這種極端情況下,再談什麼道德和人性都他娘純扯淡。衛夕不是聖賢,為了保住這條命,她左手拿刀,右手狂仍追魂鏢。打中打不中的全靠運氣,一時半會也讓人進不了身,凶神惡煞的模樣頗有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的架勢。
正當她全神貫注的玩真實版魂斗羅時,忽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她嚇得「啊」了一聲,掄刀就砍。
那人手法利落的持刀一抵,呯一聲脆響後,她的虎口被震得刺痛,刀脫手而出,斜斜插在地上。
牧容輕嗤,「是我,你瞎砍什麼!」
熟悉的聲音略帶焦急,衛夕仰頭一看,惶惶的眼神落在他臉上後,不合時宜的凝了一記。
那張俊秀白皙的臉上沾了不少血點子,眉頭緊鎖,清冷的眸光銳利異常。許是沾染了殘命敗血,整個人在溫潤中流露出攝人心魄的妖冶之氣。
牧容並未察覺到她的失神,一個踅身打落一記飛來暗器,將她往身邊帶了帶,這才瞥到她胳膊上的血跡,「你怎麼穿成這樣?為什麼左手拿刀,不要命了!」
衛夕旋即清醒過來,沒工夫跟他嘮家常,急急道:「大人,章王寢房下面有密室,我找到了龍袍和謀逆書信!」
牧容一怔,眸中光影甚是盈亮,「在哪?」
衛夕摘下了包袱塞給他,又從衣襟裡抽出一封書信。
大概的瞥了一眼罪證後,牧容勾起唇角譏誚一笑,這老狐狸的戲算是徹底唱完了。他斂起笑意,將龍袍扯出高高舉起,振振有聲道:「錦衣衛聽令!章王謀反罪狀在此,反黨不論男女,格殺勿論!」
章王派來這群布衣極難伺候,像變戲法似得死一波來一波。再加上錦衣衛的正面火力都集中在府中,城內守在別處的錦衣衛援兵還沒到,在外面保護牧容的緹騎和千戶們早就殺的疲乏了。
如今瞧著那金黃刺眼的龍袍,各個兒都來了精神,口中興奮的叫嚷起來,手裡的繡春刀殺地更歡了。
這惱人的爭鬥盡快結束的好,牧容將龍袍往衛夕懷裡一塞,又撿起一把刀遞給她,正色道:「物證你拿著,保護好。」
撂下一句話後,他扭頭重拾戰火。
衛夕呆愣地在原地,龍袍失去了包裹異常的刺眼,在她手裡完全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發抖的胳膊箍緊了龍袍,她戰戰兢兢叫了聲:「大人……別留下我一個人啊……」
遺憾的是牧容手起刀落,哪還聽得見她這緊張得直拐彎的聲音。
窮途末路的反黨見龍袍落在一個弱女子手裡,紛紛放棄了和緹騎廝殺,將目標鎖在了衛夕身上,意圖奪回這重大物證。
雖然多數反黨都被緹騎重新揪了回去,其中一個還是渾水摸魚逃脫了緹騎的糾纏,張牙舞爪的奔她襲來——
「走狗!受死吧!」。